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聽北面傳來的消息說,胡狗子還沒有從汝州、蔡州撤軍,不知道京襄能不能支撐住……”
“現在是汛季,胡狗子雖說沒有從汝州、蔡州撤走,但想強攻我們的城寨也難,暫時還不慮會出什么岔子——照我看來,真正考驗還是在秋后。現在汛季,胡狗子都不從汝州、蔡州撤走,三十萬人馬釘在戰場上,這是打定主意要從汝州、蔡州刨開缺口才甘心。京襄已經支撐了這么長時間,但能不能再多支撐一個年頭、撐到明年,誰都說不好啊,再一個誰都不清楚胡狗子這次會咬住京襄多久,誰又保證拖到明年就一定會撤軍?我看也未必啊……”
“以一路之力抵擋三十萬虜敵,能支撐一個年頭,也是幸虧有靖勝侯坐鎮;換作別的將帥,還真難想象能否抵擋住啊!”
“現在也只能指望京襄能多撐些年頭,要不然還能指望誰啊……”
雖說當下戰事主要集中在京襄路北部的汝蔡二州,兩淮及漢中等地大體平靜,甚至獲得極難得的休生養息的機會,建鄴城看似距離戰火也遠,但建鄴城里有不少人經歷過中原淪陷的慘烈創痛,他們怎么可能忘了當年赤扈人從撕毀盟約、在云州重創宣武軍、驍勝軍,到悍然侵入河淮、兵圍汴梁是何等的迅猛,是何等的令人措手不及?
河北、河東大片城池、城寨,幾乎在兩年不到的時間里就淪陷殆盡,屹立河淮平原之上的汴梁城陷落更是沒有費赤扈人吹灰之力。
目前看汝蔡二州距離建鄴看似尚有千里之遙,但兵敗如山倒,京襄大軍如在汝蔡對峙戰場沒有支撐住,最終被三十萬赤扈大軍擊敗,很難想象還能指望他們守住方城、南陽、襄陽一線。
而對地理堪輿略有見識的人,也很清楚汝蔡二州失陷后,赤扈鐵蹄從方城隘口殺入,可能僅需十數日就能沿著漢水兩岸殺入荊湖腹地,到時候真指望沿江制置使司所轄的三五萬水師,能抵擋住赤扈兵馬沿江東略建鄴?
“真他娘都是屬狗的,以往沒有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對京襄亂吠個不休,不知道往京襄頭上潑了多少臟水,現在終于知道死字怎么寫了?”
鄭屠坐在茶肆的雅間里,一只胳膊壓在窗臺上,能清晰聽見外面大廳里的高談闊論,不屑的評價了兩句,又問晉龍泉,
“晉莊成那邊老實些了吧,沒有再整天想著給京襄下絆子了吧?”
從紹隆帝繼位以來,建鄴的大街小巷里都充塞著對京襄(楚山)的非議,除了暗中有人慫恿之外,也確實是有一批士紳從南陽、襄陽、荊州等地遷來建鄴定居,又或者是他們在建鄴的親朋故友,對制司(行營)所推行的清田限佃、鄉司治理地方等政心懷不滿。
不過,自去年秋后三十萬赤扈兵馬從中路對汝蔡二州發起前所未有的攻勢以來,不僅民間對京襄的非議之聲戛然而止,朝中更多也是擔憂京襄大軍抵擋不住敵軍的后果會有多慘烈。
“先帝在世時,虜兵悍然渡過淮河南侵、兵圍壽州,其時也不過動用十三四萬人馬。雖說先帝那時四處調兵遣將最終將虜兵擊退,但淮王府軍、神武軍、左右宣武軍死傷慘烈,事后經過兩年補充,諸軍才陸續恢復過來。前年赤扈人從河西、關中對秦隴及渭南地區發動攻勢,總計動員兵馬也就十一二萬,雖說顧高二帥最終將虜兵拒之蜀地之外,但秦嶺北麓的城寨皆失,兵馬也損失有四五萬,”
晉龍泉輕輕嘆息說道,
“卻是赤扈人這次從中路發起的攻勢有著前所未有的兇猛,糾纏將近一年卻還沒有退卻的跡象,打定主意要從中路撕開缺口,誰能不憂、不懼啊?京襄崩潰了,誰能置身事外?晉莊成這些人再狹隘,還不至于連這點都看不透……”
“以前聽使君說什么‘無事夏迎春、有事鐘無艷’,琢磨來琢磨去,意思總是隔了一層,沒有那么透徹,現在總算是明白了……”鄭屠哈哈笑道。
“制司后續有什么打算,還是繼續動員三十萬兵馬填在汝蔡等地苦苦抵擋?”晉龍泉問道。
“下一步不會那么硬頂了,錢糧花得跟流水一樣,史先生在制司整天叫苦,說他有七手八腳也沒有辦法將所有的缺口都堵上,一再要求裁撤掉一部分人馬,”鄭屠說道,“史先生叫苦,有給周運澤等人看的意思在里面,但汝蔡等地的兵馬也確實大幅縮減下來了,即便到秋后也不會再大規模擴充。聽使君他們話里的意思,后續主要還是要依賴于防線建設的優勢,抵消掉兵力上的劣勢,卻無需擔憂會出什么漏子……”
鄭屠作為制司的進奏官,平時都常駐于建鄴,但每隔一年半載還是會回泌陽一趟述職——畢竟建鄴有很多微妙之處,并非信函能一一盡述的。
鄭屠這次返回泌陽述職月余,晉龍泉前前后后超過兩個月沒有鄭屠暗中聯系了。晉龍泉這條線一直以來都是鄭屠單獨聯系,因此他也有一段時間不清楚京襄最新的動向。
“契丹殘族南遷大理之事,制司有做怎樣的打算?”
晉龍泉這些年來跟隨在晉莊成身邊做事,雖然一直都沒有正式的官身,但地位及影響力,也已經不容小視了。
這除了晉莊成在朝中的地位、權勢日益穩固,很多事務都依賴于晉龍泉外,更為主要的還是南陽等地士紳成百上千舉族遷來建鄴定居,在建鄴形成一個不容小視的小圈子。
晉莊成除了在禮部事務繁忙外,平時還要跟朝中的公卿貴戚保持密切的聯絡,聯絡南陽士紳之事,主要是晉龍泉在做。
現在晉龍泉除了更精確掌握建鄴士紳、朝臣的動態外,有時候也能巧妙的加以引導。現在涉及京襄有兩樁事最為重要,一是抵御住赤扈人三十萬大軍曠日持久的進攻,第二就是契丹殘部南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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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朝野基本上都已經達成共識,就是指望京襄能撐住,已經沒有誰還滿心想著去拖京襄的后腿——即便視京襄如仇寇的葛伯奕等人,也不敢去想象京襄沒能守住汝蔡二州的慘烈后果。
后者,朝野并非沒有爭議。
去年武裝商團三月份從泌陽出發時,徐懷就上表請求朝廷恩準,并遣國使出使大理國方便行事,當時紹隆帝將徐懷的奏章留中,沒有予以明確的答復,就想著武裝商團在大理國碰壁,再藉此對京襄發難。
卻不想王舉、史珣等人直接矯詔出關,并假借出使的名義進入大理國境。
等到廣南西路經略使遣人趕到建鄴密奏其事時已是九月,其時赤扈鎮南宗王府集結三十萬兵馬往汝、蔡兩州進逼而來。
這時候誰敢嚴旨追究京襄矯詔出關的罪責?
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僅矯詔之事毫無聲息遮掩過去,無人提及;至于蕭純裕、蕭泫、鄔散榮等將率領千余契丹騎兵趕往京襄參戰之事,朝野心里對此是指望能京襄能藉此增強一兩分抵御虜兵的實力,沒有誰會強烈反對。
不過,將近十萬人眾的契丹殘部經洮源南遷,下一步極可能經大理國入關之事,朝野卻是議論紛紛。
“這也是我這次回來,就緊急聯絡你的關鍵,”鄭屠從懷里取出一張紙條遞給晉龍泉,壓低聲音說道,“使君要你在暗中予以配合,以便能將這幾人里的一個貶往黎州……”
“黎州?”晉龍泉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他甚至一時都沒能想起黎州在哪里。
“契丹人眾此時正往黎州以西聚集,”鄭屠說道,“要開辟邛崍山道增援契丹在黎州以西立足,非要花費絕大氣力不夠,非京襄親手施為不可,但朝廷與高家都不可能同意京襄直接插足黎州。照史先生的意思,還是行瞞天過海、暗渡陳倉之策,有沒有合適的人選貶到黎州,極為關鍵……”
晉龍泉一時半會沒能想明白要怎么做才能將京襄希望的某個人選精準無比的流貶到黎州,但看名單上第一人竟然是朱沆之子朱芝,微微一怔,問道:“使君征討洞荊逆匪,朱沆就令其子朱芝棄官返回建鄴,之后也與京襄再無聯絡——就算費盡千般氣力將朱芝貶往黎州,他會配合制司通過邛崍山支援契丹殘部?”
晉龍泉又想到使君或許暗中與朱沆另有聯絡,有些機密不該他問。
“我也覺得不解,京襄與朱府這兩年都沒有什么聯系,每逢時節我送禮過去,都被拒之門外,”鄭屠說道,“但使君、史先生說這事想要有十拿九穩,就不要指望能瞞過有心人,我們依計行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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