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證據都表明京襄所煉鐵料,不僅品質要比河淮、河洛等地所出優良得多,可以直接拿來鍛造利刃堅甲,規模也要大得多;此外,南陽、襄陽等地糧價回落到天宣年間每石一貫五六百錢,也可以判斷京襄已經不再缺糧……
去年南朝最終平定洞荊湖匪,京襄從南蔡置縣以來所收編的流民規模高達百萬,其中青壯男丁極有可能超過四十萬,使得京襄軍事動員的潛力大增。
目前京襄軍事動員的潛力還沒有轉化成實力,主要還是收編流民時日短,而且徐懷接掌整個京襄地區才僅僅半年時間。
倘若今年就對汝蔡堅決發起總攻,京襄即便能動員二十萬人馬填入汝蔡,但至少有相當一部分兵卒的兵甲是不齊全的;而且大多數從流民之中選編入營伍的兵卒,身體還沒有那么快恢復過來,操練也沒有那么嫻熟,戰斗力也是有限。
不過,以京襄的糧鐵產出規模,岳海樓、曹師雄則擔心每往后拖延一年,京襄就能多制造數萬套的利刃堅甲,兵卒也操練嫻熟,到時候恐怕是真要成氣候了。
“……京襄善用器械,我們也不可不察。自楚山狐徐懷崛起桐柏山以來,轄管桐柏山南北嶺、大復山、燈臺架山、金頂山、伏牛山、箕山,在山間大肆修造堰堤、陂塘,一方面開墾更多的坡地山田以利灌溉,另一方面就是利用這些堰堤、陂塘,大肆修造水力器械,以湍流驅動,極省人力,累計有上千部之多。一座水磨看似造價不菲,但所出卻足抵十頭騾馬。除開常見水排、水碓、水磨、水碾等器械用于鼓風、舂谷、榨油、破碎礦石等外,桐柏山甚至還以湍流驅動大鋸剖解巨木……”
曹師雄、岳海樓他們這些年極其重視刺探楚山的情報。
即便楚山反滲透、反刺探的工作很到位,但絕大部分的水力器械,都不得不分散于群嶺之間,京西、河洛的斥候、奸細只要足夠用心,一點點的刺探、搜集情報,還是漸漸摸清楚窺見楚山這些年生產組織的全貌。
不過,知其然,京西、河洛轄域也不缺地形陡峭的溪澗(河洛四面皆山,京西西倚嵩山群嶺),卻難以復制。
卻非楚山所造水力器械有多復雜,實在是上千部水力器械分散于群嶺之中,需要先以鄉司為單位,大規模修造堰堤、坡塘以及安放水力器械的工房,同時也需要以鄉司為單位,對分散分布的水力器械進行管理、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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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河洛很多地方都在仿效京襄(楚山),甚至都已刺探出石炭悶燒后用以煉鐵的秘密,但有些地方卻非他們輕易能學的。
他們也遣工匠修造陂塘,建了一些水磨坊作為示范,希望山地村寨能仿效,但效果都不大——地方上那些最終選擇屈服的大小宗族,對建造水力器械都沒有太大的興趣,即便造一些也是糊弄。
而河洛、京西也不敢將大型煉鐵場、兵甲制備工場難以有控制的山地之中,又談何利用湍流?
相比較之下,京襄(楚山)對地方的深耕細作,才真正叫曹師雄、岳海樓膽顫心寒。
京襄過去兩年都在蟄伏中,即便一度將兵鋒主要對準洞荊湖寇,實際上也極為保守,都沒有打幾場硬仗,但岳海樓、曹師雄卻無時無刻不感受到京襄(楚山)的實力在加強。
他們因此才極其迫切的請求兀魯烈今年秋冬集結更大規模的兵馬,從中路發起進攻,迫切請求兀魯烈聯絡平燕及靜憚宗王府,今年秋冬重點協同進攻京襄的側翼。
即便不能畢功于一役,也絕不能再叫京襄有繼續壯大下去了。
兀魯烈緊皺眉頭,盯著案前的燭火出神。
他不是不清楚遏制京襄進一步壯大的必要性,他也比誰都渴望能親率大軍,從中路打開缺口,最終平定殘越,然而很多事并非他意識到,就有能力去做的。
赤扈在征服契丹、黨項兩個最為強大的對手之后,實力是臻至巔峰,掃平殘越也確實是赤扈接下來的戰略。
然而為了掃平契丹,當時的赤扈傾盡全力,總計發兵十六萬步騎;兵分兩路橫掃河西、隴右,也僅征發十二萬步騎。
殘越是在秦嶺淮水一線建立穩固的防線,但赤扈也計劃將最精銳的三路大軍部署到關中、隴中、河洛、京西、徐宿一線,常編兵馬高達四十萬步騎,本身就已經是超規模配備了。
這次為了今年秋冬從中路對汝蔡發動攻勢,兀魯烈在京西、河洛十六萬常備兵馬的基礎上,提出要進一步集結,將中路進攻的總兵力提高到三十萬,在汗廷就受到很多人的質疑、攻詰。
雖說鎮南宗王府在轄域內就能簽征三十萬甚至更大規模的兵馬,但除了各地此起彼伏的流民與殘兵暴動需要分派兵馬鎮壓下;更為關鍵的還是糧秣的籌措。
中路進攻的前期戰略目標,乃是壓制京襄進一步壯大,意在消耗,而不指望畢功于一役。
這也意味著從云朔等人每多簽征一萬兵馬,長期而持續的糧秣消耗都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而倘若通過長期的對峙,達到壓制、消耗的目的,兀魯烈也預計京襄極可能會避免與他們倉促決戰,這意味著三十萬兵馬進入汝蔡戰場后,需要在汝水以南構筑大量的壁壘,通過許州與箕山東麓之間的空間維持與后方的聯絡,物資的消耗更是巨大。
說實話,能不能在汝蔡戰場長期維持三十萬兵馬,兀魯烈心里都打鼓,這本身就需要汗帳支援大量的牲口彌補不足——岳海樓、曹師雄現在提出進一步增加出兵規模,他不是不想,實是難以做到。
既然出兵規模難以擴大,那也只能多調精兵、強兵集結于中路來。
“孫彥舟、胡蕩舟等人可有下定決心歸附?”兀魯烈又問起歸德軍的情況。
“孫彥舟之流,騎墻之輩爾,”提到孫彥舟、胡蕩舟等人,岳海樓尷尬的說道,“或許需要中路或東路大軍推進有所進展,他們才會最終下定決心……”
南朝招撫孫彥舟、胡蕩舟等部編為歸德軍,率總計三萬兵馬駐守雄踞于淮水中游南岸的光州東部地區。
倘若此時能招降歸德軍,無疑能憑添一大助力,至少能從東翼多牽制京襄三四萬守兵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孫彥舟、胡蕩舟到底是投機取巧、朝三暮四之徒。
過去這些年洞荊聯軍只是堅持跟官兵作戰,最終還是被官兵征服,并沒有深刻感受到赤扈騎兵的強悍。
同時赤扈騎兵被阻擋于秦嶺淮水一線無法南進也有一些年頭了,江淮、荊湖民眾對抵擋住赤扈人南侵,也恢復相當程度的信心。
孫彥舟、胡蕩舟以及歸德軍將卒的家小,還都留在荊南或建鄴附近安置,舉軍投附,哪里是說就能做到的?
孫彥舟、胡蕩舟非但沒有同意這時就投附過來,甚至還將他們派遣過去負責聯絡的田儒生等人驅逐出來。
就孫彥舟等人態度,曹師雄預估要施以極大的壓力,比如直接派遣大軍從淮川渡淮圍困潢川等城,又或者中路踏平汝蔡二州,或者東路攻陷壽春,才有可能強迫他們率部投降。
而這三點,又是他們短期內難以做成的。
“南朝新帝對京襄猜忌有多深?”兀魯烈問道。
“徐懷以密詔誘殺鄭氏父子,看似拱手將紹隆帝送上皇位,但他轉頭就圖謀京襄,南面君臣對其猜忌之深,自不在言下;以往與之沆瀣一氣的朱沆父子以及胡楷、錢擇瑞等人,都與之劃清界線,”岳海樓說道,“建繼帝病逝之后,徐懷選擇走孤臣驁將這條路,是令其陷入孤立,但這未嘗不是其絕對自信的緣故。而我三路兵馬抵近秦嶺、淮河一線,徐懷也料定殘越朝廷必會對他容忍……”
“南朝內部還是太平靜了啊!”兀魯烈蹙著眉頭說道。
“倘若想南面君臣對京襄有進一步的鉗制,唯有叫南面君臣相信不依賴徐懷也能守住秦嶺淮河一線,又或叫南面君臣相信我們大軍無意再南下了……”岳海樓說道。
“這怕是短時間內難以做到啊。”兀魯烈感概道。
“確實如此……”曹師雄說道。
西線剛剛堅決攻陷秦州、岐州以及藍田等地,令顧繼遷、高峻陽兩部兵馬好不容易守住秦嶺腹地,也損兵折將甚眾,東線也積極在建造戰船,今年秋冬他們又將集結大軍于中路,他們想進一步加深南朝君臣對京襄的猜忌,乃至促使他們有進一步的動作,非常難。
畢竟紹隆帝這些年顛沛流離登上皇位,已非輕易能欺的無知小兒。
當然,曹師雄還有一點沒有說,那就是他們今年秋冬戰事不利,京襄根基進一步穩固下來,也極有可能會令南朝君臣對京襄有進一步的動作,但南朝也必然有趨炎附勢之徒,朝中又冒出一批人幫京襄說話,都是說不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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