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到楚山在襄城、召陵以北的蜈蚣河及潁水故道,與京西敵軍對峙近一個月,大幅削弱了敵軍長期進逼作戰的能力,這個冬季不憂京西敵軍還能對襄城、召陵等地進行近距離的封鎖、圍困,朱沆稍稍松了一口氣,又問及左驍勝軍在汝州的形勢:
“汝州此時形勢如何?”
廣成驛一役過后,楊麟迫于左驍勝軍實力的不足,決定放棄拒敵于汝州之外的計劃,將有限的兵力撤入嵩縣、汝陽、梁縣等城寨固守,而使數萬河洛敵軍在汝州長驅直入。
又由于汝州兩山夾一水的槽形盆地地勢,在兵力上占據絕對優勢的河洛敵軍強勢插入廣成澤以東地區后,梁縣以及楚山與北滍水上游的汝陽聯絡,就變得極其危險、困難。
徐懷在襄城,雖說距離汝陽僅有二百里,但常常要拖延五六天才能知道汝陽、嵩縣守軍的近況。
徐懷在蜈蚣河戰場發現岳海樓將西域石炮投入戰場后,就緊急將西域石炮的圖樣抄傳各地,當然不會漏了與楚山唇齒相依的汝州;而在此之前,徐懷已經連續六天都沒有及時得到楊麟在汝陽防御的消息了。
王峻攜徐懷的親筆信及西域石炮的圖樣,受命趕到梁縣與楊祁業見面之后,楊祁業就安排死士,冒險穿過河洛敵軍的重重封鎖,將圖樣及徐懷的親筆信送到汝陽,也帶回來汝陽令人觸目驚心的近況。
楊麟在汝陽沒有防備河洛敵軍會將射程更遠、威力更強的西域石炮,沒能支持倚城作戰,在守軍完全撤入城中后,汝陽東北側的城墻在西域石炮的攻擊下,沒幾天就大段的垮塌。
敵我正圍繞東北隅城墻的缺口展開殊死爭奪,汝陽軍民死傷慘烈。
曹師雄并沒有滿足于此,還將西域石炮的陣地轉移到汝陽的東南隅。
從汝陽正進行的激烈而殘酷的戰事上,曹師雄這個冬季對汝陽勢在必得。
倘若汝陽有失,位于伊洛上游的嵩縣將徹底的淪為孤城也難獨守,汝州西部就將淪陷于河洛敵軍之手。
“我也看過西域石炮的圖樣,但實物還沒有造出來,緣何威力如此駭人?”王番沉吟問道。
在徐懷看來,西域石炮與傳統的投石機沒有本質的區別,改造也是極便捷之事;軍械監在得到徐懷親筆所繪的圖樣之后,也立刻組織工官、匠師,拿出一批投石機進行試驗性改造,諸事進行迅速而順利。
不過,徐懷忽視了一點。
在他與丁崇、喻承珍、莊守信等人的主持與推動下,楚山的工造及匠術實際上已經走到當世的巔峰層次,甚至還有些許的超越,還培養出沈煉、莊庸等一批骨干工官。
在汴梁陷落后,在汴梁數以萬計的工官、匠師被赤扈人擄往太原、薊州、云州等地之后,大越除楚山之外,其他地方包括手工作坊較為活躍的荊楚、江淮等地,工造匠術在整體水平上其實是嚴重下降的。
楚山能較為簡單的仿制西域石炮,王番得到徐懷抄送的圖樣,荊湖北路都部署司下屬的工官、匠師,短時間卻沒能改造出實物來。
因此,王番對西域石炮的優劣,并無直觀印象。
“羅山這邊已有西域石炮改造出來,此時正組織軍民操練,朱沆、王番郎君進城后稍作歇息,待用過早點,再往校場一觀!”徐懷看了看剛剛爬上樹梢頭的日頭,在灰藍色的天穹之上,單薄得就像剪紙一樣,沒有一點溫熙的感覺,邀請朱沆、王番先進城。
“我們在武勝關小憩過一番,不忙著歇息。”朱沆也迫切看到西域石炮的實樣,說道。
徐懷便著選鋒軍將卒在前面開道,他陪同朱沆、王番直接奔校場而去。
在徐懷看來,西域石炮倘若僅僅是仿制出來,沒有什么復雜的地方,但要形成戰斗力,卻非一件簡單的事。
倘若敵軍倚仗有水軍可保退路無憂,其主力渡淮南下后不再輕易后撤,羅山、信陽兩城接下來所要承受的軍事壓力驟增。
因此徐懷使軍械監優先調派一批工官、匠師,趕到羅山、信陽,先初改造出一批西域炮用于操訓,也同時在軍民操訓過程中,進一步去摸索西域炮的制造細節。
羅山新城位于九里關、武勝關以北,緊挨著羅山縣境主要河流谷水(羅汭河)而建。
谷水上游因沿岸谷壑坡嶺,竹林茂密,每逢汛期,河水大漲,大量竹排得以從山里砍伐沿河而下,當地人又稱之為竹竿河。
谷水從淮陽山與桐柏山之間的丘山流淌而出時,險灘暗礁無數,流急浪險,面河背山而建的羅山新城,地勢也極為險要,僅北面地形相對平闊一些。
羅山新城的城墻依山川形勢而建,城池形如葫蘆,中間用城垣分隔開來,分作南城、北城。
校場位于更為開闊的北城,目前將兩架改造而成的西域石炮架設在校場上,供軍民演練。
石炮等戰械用于守城,主要用州兵鄉勇負責操作,但前期要積累西域石炮的制造經驗,對諸多細枝末節進行調整,進一步提高西域石炮的制造水準,羅山這邊的演練、操訓,軍械監的工官、匠師也一并參與進行。
一方面北城內空間狹窄,一方面才著手仿制石炮,各方面條件還很不成熟,夯筑而成的一堵靶墻橫于石炮陣地百步之外。
將傳統的投石機牽引發射,改為懸箱配重發射,技術上沒有什么難度,而楚山早就堰壩、城池修繕等營造諸事里,大規模使用鐵葫蘆(滑輪)、絞盤抬升重物;石炮的投射距離,則主要與懸箱配重直接相關。
徐懷、徐武磧、史軫、王舉、徐心庵等人陪同朱沆、王番趕到校場,簡單解釋過西域石炮的原理,便令對西域石炮最為熟悉,操練也熟的工官、匠師負責操作試射。
朱沆看過試射實況,感慨道:“西域石炮實乃攻防利器,卻不想叫胡虜先習得此法,朝廷之大不幸啊!”
朱沆對軍務了解不是特別深,但也清楚一架中傳統的型投石機,通常需要四五十名訓練有素的將卒民勇協同操作,才能源源不斷的將石彈投擲到敵軍陣中。
此時看到一架中型西域石炮,卻僅需要七八人就能順利操作,朱沆、王番皆滿臉憂色。
當世城池都較為狹窄,縣城軍寨,五六百步或七八百步見方不等。
守城方倘若將重型投石機部署在城墻背側,投石機之后還要需要拆平屋舍,騰出一兩百步縱深的牽引發射空間。
一座六七百步見方的城池,能部署十數架重型投石機就頂天了;關鍵還需要組織兩三千名訓練有素的鄉兵寨勇去操作這些投石機。
一座六七百步見方的城池,守軍才多少人?
守城方倘若將傳統的重型投石機,都換成西域石炮,不僅能多部署三倍數量,所需鄉兵寨勇也大幅縮減到之前的三分之一。
這里面的差距有多大,掰著腳趾頭就能想明白。
對攻城方來說,道理也是一樣的。
朱沆、王番想明白這里面的道理,也深深為壽春、汝陽等被敵軍團團圍困住的城池感到憂心,難以想象敵軍在壽春城外,一次擺出上百架重型西域石炮發射,守軍會是什么心情。
徐懷又詳細解釋傳統投石機,操作兵卒訓練再有素,牽引發射時也不可能絕對整齊劃一,則必然導致牽引發力分散、偏離,精準性難以控制,西域石炮用配重懸箱發力,則能最大限度的克制這一弊端。
當然,無論是傳統投石機,還是西域炮,最具技術含量的,乃是梢桿與支撐梢桿發射的橫軸。
支撐配重高達萬斤的懸箱驟然沉落,還要將另一側重達上百斤的石彈旋轉拋射出去,梢桿與支撐軸的強韌度要求極高,目前都只能采用傳統的匠法制作,沒有繳獲敵軍實物,也不清楚敵軍是否有新的突破。
“如此看來,進入淮南的援軍實在是宜早不宜遲啊,朝中還是有些懈怠了……”朱沆憂心說道。
在趕在楚山之前,朱沆與朝廷眾人,包括樞密使胡楷等人在內,都考慮到這個冬季虜兵有水軍可以倚仗,主力渡淮之后不會再輕易后撤,有可能會對壽春等城實行長期圍困攻打。
不過,即便徐懷將西域石炮的圖樣抄送建鄴,但朝中眾人考慮到淮王府軍在壽春經營兩年之久,城池堅險,又有四萬精兵守御,城中又近十萬青壯可以征募助守城池,壽春守三五個月,怎么看都不像會有什么問題。
因此,朱沆與朝中眾人的想法一樣,都不太主張援師倉促北上,他們都擔憂援師在廬州以北,壽州以南的平川地帶,與虜騎主力相撞,實在是沒有十足的勝算。
不過,看到西域石炮試射的實況,朱沆深刻意識到朝中并沒有真正重視西域石炮的威能,壽春所面臨的危機以及局勢之危急,要比他從建鄴出發時所想,嚴峻、嚴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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