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滿身旁扈從竟然勸阻陳滿與楚山合作,特別是這扈從勸說陳滿時手按住腰間的佩刀,周虛易也是一驚,不知道從哪里半路殺出來一個程咬金。
陳滿很是失魂落魄,卻沒有注意身旁扈從的異常,只是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確實完全可以將周虛易、周景二人先扣押下來,看接下來兩天會形勢發展。
他雖說曾為越臣,但他半生坎坷,還是在隨趙彰投降之后才撈到一個都指揮使的差遣——他之前在京中從軍,連養家糊口都難,大越可真沒有多少令他掛念的啊!
他真需要拿身家性命、全家老小,去為最后那一絲談不上多強烈的掛念冒險嗎?
周景、周虛易被關在牢室之內,看出那名扈從非同尋常,也看出這扈從在勸諫陳滿時眼里暗藏殺機。
不過,陳滿身旁另一名扈從同樣也悄悄將手按住腰間的佩刀,令周景、周虛易不敢輕易出聲提醒陳滿,就怕驟然事出驚變、血濺當場。
“陳將軍既然不信任我等,且待觀望兩天,看我家節帥有無可能將滿城叛臣逆將殺得血流遍地!”周景坐回到牢室角落里的干草堆,不以為意的笑道,“這牢室也挺舒服,我們睡上兩天,就當入秋貼貼膘了!”
周景就想著先穩住陳滿身邊兩名扈從。
就算陳滿現在聽從這名扈隨的勸告,將他們扣押下來觀望形勢,事情還有轉機的——且不說還有其他部署,徐懷親率精銳突入汴梁外城后,看到朱仙驛這邊一直都沒有反應,也能猜到這邊出了意外,實在沒必要現在就磕個魚死網破。
周虛易見周景能如此鎮定,暗感楚山大將級人物真不是好相與的——他也強按住心驚膽顫坐回干草堆里。
只是在他坐回草堆那一刻,看到陳滿身邊另一名扈從驀然將腰間佩刀拔出半截,驚得要尖叫起來。
周虛易的異常反應,也是叫陳滿一驚,愕然轉頭看去,見親從拔出刀來,又驚又怒質問道:“姜平,你要做什么?”
陳滿下意識就要將腰間佩刀解下來去抵擋,但是他慌亂間哪里來得及抵擋?
陳滿以為自己這次必死無疑,卻不想姜平長刀出鞘后,一道刀光卻是徑往那名勸他扣押周景二人、觀望形勢的親從陳角頸項斬去。
“你!”陳角只來得及伸手抓住斬來的刀刃,但刃口已經斬入他頸項三尺,感覺血飚射而出,難以置信盯住平時有如手足、在陳滿麾下共事十數年的姜平。
陳角一屁股坐地上,不甘心的撐住最后一口氣,苦澀問道:“你為什么殺我?你能讓我死得瞑目嗎?”
“陳兄弟,對不住啊,皇城司雖然也扣押了我二子,脅迫我與你一起暗中盯住陳將軍,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我是靖勝軍遣散出來的孤卒啊,還是不甘愿當胡兒走狗啊!”
待陳角咽過氣去,姜平將帶血的刀回鞘,朝陳滿說道:
“汴梁城陷,陳將軍被扣押放歸后,我與陳角慌稱家小在大亂中走散了,實則是被皇城司扣押為人質,要挾我們充當皇城司的密探,盯住陳將軍——之前也實在對不住陳將軍,陳將軍暗中對赤扈人不滿,明知道朱仙驛有義軍活動卻有意視而不見,我們因為家小受脅迫,都如實密報皇城司了;皇城司甚至有意使陳角取代你來守朱仙驛……”
“靖勝孤卒是怎么回事,你實際一直暗中替楚山做事?”陳滿難以置信的問道。
“周爺與周寨主并不知道我是靖勝軍的孤卒,”姜平搖頭說道,“王帥身死時,我才在靖勝軍從軍兩年,也沒有立下什么戰功,只是無名小卒而已——蔡鋌奪得靖勝軍兵權后,不斷將舊卒分拆到其他軍中,我也就在諸軍間輾轉流落,直到與陳將軍您與陳角相識,拼得一些戰功,才獲任隊率,再一并調入京中禁軍。說實話,這些年我都快忘了自己曾在王帥麾下從過軍!不過,陳將軍你一次酒后說我大越男兒,怎能屈膝寄于胡兒身下討食,我深受感觸,一直想著跟陳將軍說破這事,只是苦無機會,還望陳將軍勿怪!”
“這怎么能怪你?”驟然間發生這些事,陳滿內心也是極受沖擊,失魂落魄的說道,“我就知道皇城司不可能這么信任我們這些降將!”
“周爺與周寨主是不是可以……”姜平看向牢室里的周景、周虛易,問陳滿道。
“你快快將牢門打開!”陳滿又覺得只是吩咐姜平不合適,忙站起來一并將牢室柵門打開來,朝周景施禮道,“陳滿當如何做,還請周參軍指點!”
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親從陳角,走出牢室的周景也沒有想到這事在瞬息間會有如此的一波三折,朝姜平拱手問道,“姜兄弟,當年靖勝軍在何人麾下討口飯吃?”
“豹突營周蕗指揮使麾下任卒,周蕗平時謹慎,也從不當面忤逆蔡鋌,但酒后為王帥說過幾句打抱不平的話,被人報入蔡鋌耳中,最終因為濟云城一戰攻城不利,為蔡鋌杖殺,之后豹突營就徹底散了。”姜平回想往事,唏噓不已的說道。
“周蕗確是死得太冤,王帥在世時也盛贊他有大將之風,真是太可惜了!”周景與盧雄、徐武磧、徐武坤、徐武良等他們對靖勝軍在王孝成身死、兵權為蔡鋌奪去后的諸將命運一直都有關注,但靖勝軍最盛時有兩萬五千悍卒,這些人或戰死沙場,或受迫害而死,或傷病而死,或散入其他軍中,總之各自飄零,也不可能一一查清楚來龍去脈。
而因為大越軍制的緣故,軍將武吏對軍隊的歸宿感很弱,普通兵卒跟軍隊、主將的淵源就更弱了。
楚山一段時間來都試圖暗中聯絡靖勝軍的舊部,主要針對曾在靖勝軍任職的軍將武吏。
不過,這些年過去,當年在靖勝軍任職的武將軍吏還在軍中任事的已經非常少了;即便還能聯絡到一些人,但這些人這些年過去各有牽絆,聯系上也更多只是敘敘舊情而已。
比如此時已經出任右驍勝軍都虞侯的解忠。
然而姜平的出現,除了意料幫他們解決朱仙驛的問題,還令周景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京畿四五萬降附軍之中,到底有多少靖勝軍舊卒?
大越禁軍,兵卒都是終身制的,一般說來只有極少數的軍將武吏才有機會脫離軍籍,大多數的普通兵卒都要留在軍營終老,只不是年老之后會被逐步淘汰到充當各種力役的廂軍中去罷了。
所以說蔡鋌當年忌諱王孝成的舊部有可能對他不利,百般打壓靖勝軍武吏軍將,將老卒拆散,除開戰死病故的那一部分人,其他人絕大多數還在西軍各部流轉。
而大越為保持京畿禁軍的戰斗力,每隔兩三年就會從西軍挑選一批健銳補充進來,將老弱汰淘到廂軍里去,是一直以來堅持的慣例。
這也就必然會有一部分不受關注、靖勝軍出身的普通兵卒進入京畿禁軍,而隨著汴梁的陷落,大部分京畿禁軍迫于形勢降敵,這部分靖勝軍老卒也就淪為偽楚兵馬的一員。
眼前姜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雖然偽楚駐守汴梁的兵里,靖勝軍舊卒可能就只有幾百人或者一兩千人,又被打散了,他們甚至都忘了曾經與靖勝軍的淵源。
畢竟普通兵卒更多時候還是麻木的,現狀注定他們只能隨波逐流。
然而這一次汴梁注定會再次攪得天翻地覆,是否是重新激活這些舊卒與靖勝軍源淵的一次良機?
至于朱仙驛這邊,周景敢與周虛易走進來,不可能單純冒險一試陳滿的人品,而沒有其他部署、后招,當下便對陳滿說道:
“韓圭乃受楚山行營秘令到朱仙驛軍寨任經承司吏,此外節帥雖然率侍衛親兵奔襲汴梁而去,但朱仙驛附近猶暗藏一部精銳——眼下只需要將這些人手暗中接住軍寨,陳將軍把隊卒、都將邀入衙堂共商大計,相信大部分人還是能曉以大義的!最終我們還是要保證朱仙驛表面不起一絲波瀾……”
朱仙驛乃是后手棋,當然是要先暗中控制,越晚暴露,對他們才越為有利。
聽到這里,陳滿也是暗暗心驚,心想他真要聽陳角的勸,扣押周景、周虛易,就算不被姜平暴起斬殺,也必然會被韓圭“引狼入室”所害!
媽蛋,韓圭小鼻子小眼,平日里做事唯唯諾諾,竟然是楚山安插在朱仙驛的密間?
“一切都聽周參軍安排!”陳滿說道。
“等我部人馬進來后,姜平便隨我去見節帥,我們也一定會安排人保護陳將軍的家小,請陳將軍放心!”周景想到姜平還有二子為皇城司扣為人質,都不知道人在何處,這次肯定沒有辦法一同營救,跟陳滿說道,“姜平、陳角之事還要密不外宣,對外就稱陳角不曉大義,為我等所殺,姜平逃出軍寨去了!以免姜平二子受到牽連!”
“這是當然,我省得!”陳滿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