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崗西坡軍寨,之前是照哨壘標準修造,伐木作柵,寨中僅百余步見方,非常的狹小;目前除了已駐入一營精銳外,還暗中運入的大量物資儲備于此,極其擁擠。
公廨大帳占地也極為有限,原木搭建兩排狹窄廂房充當諸曹公廳;還有將吏休息的集體宿舍,有議事廳、有指揮大帳。
指揮大帳居中有一張丈余長的木案,其上用松樹脂、河砂制作的沙盤,清晰無比的顯示出舞陽以北的汝水、潁水地形。
徐懷站在木案,審視沙盤,問陳子簫、周景:“敵軍在許昌、宛丘的部署,都摸清楚了?”
陳子簫說道:“……岳海樓春后從明溪河撤軍,其主力撤回宛丘(陳州治)休整,其麾下大將蔣昭德也棄召陵城北還許昌(許州治)。我們北出小雀崗,許昌那邊沒有動靜,宛丘有兩千兵馬從商水西進,在這座叫黑石溝的小寨子里駐扎下來,距離北岸長坡約四十里路程!”
召陵故城就在小雀崗東側十數里外,但楊麟從蔡州撤出時,除了縱火燒毀召陵城中街巷外,還掘開召陵南側的老榆河堤,引水灌入召陵。
去年秋后,岳海樓麾下將領蔣昭德率部南下進逼駐守舞陽的劉衍所部右驍勝軍,也沒有修繕召陵殘城,而是在召陵殘城的西南側修造營寨。
不過,蔣昭德春后撤還許州,較為從容將營寨摧毀才走。
現在召陵故城,基本上就剩幾截殘破城墻。
“我們商議許久,”陳子簫站在沙盤前,介紹他到小雀崗后反復琢磨后的守御作戰計劃,說道,“當務之要,是要南北兩岸建立穩定的往來,召陵殘城也需要派出人手占據,以便模糊叛軍的視線!”
楚山前期要盡可能避免引起岳海樓的警戒,連小雀崗這邊都沒有派太多的人手,更不可能派大量兵馬進駐召陵,對殘城進行著手修繕。
一般說來,破山開渠要在汝水北岸進行,楚山當務之急,就是需要在北岸建立穩固的防御,確保上萬青壯民夫、匠工破山開渠之事,不受敵軍的滋擾,而非將有限的資源及人力浪費在南岸召陵城的修繕上。
然而問題在于,楚山棄近在咫尺的召陵殘城不占領、修繕,突然間將上萬人馬及不計其數的資源運過汝水,岳海樓即便無法洞察楚山真正的意圖,但哪怕出于臥榻之下不容他人酣睡的思量,他都會第一次時間調兵遣將進逼過來,將楚山兵馬從汝水北岸逐走。
想要迷惑岳海樓,引開叛軍的視線,哪怕會因此浪費頗多的資源及人力,楚山還是要先分兵去守召陵殘城,并投入資源對殘城進行修繕。
這么一來,岳海樓就極有可能會誤以為楚山在小雀山及北岸長坡的動靜,是要建造一個能對許州、陳州保持一定壓力的前出營壘,會誤以為這是楚山兼領淮上西翼防線之后正常的防御體系完善,而非突然間要搞其他什么大動作。
唯有如此,前期才有可能令岳海樓懈怠,將一些時間、精力以及資源浪費在對應的防御部署,為楚山再爭取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準備時間。
這個當中極為關鍵的一項工作,就是要在小雀嶺與北岸長坡之間建立穩定的聯系。
一旦大規模的青壯民夫、匠工正式進入北岸長坡破山開渠,到時候岳海樓也能意識到問題所在,必然會集結大規模的兵馬強攻過來。
到時候南岸需要快速支援北岸,源源不斷的輸送糧秣、人馬,又或者考慮最壞的情況,抵擋不住敵軍的攻勢,不得不暫時放棄破山鑿渠的計劃,這么多人馬、民夫要快速撤到南岸,靠渡船是遠遠不夠的。
此外,敵軍還控制著汝水入淮附近的淮川城。
這也意味著敵軍在潁州的水軍,能經淮川進入汝水,逼迫小雀崗協同作戰;楚山在周橋、信陽操練的水軍,卻沒有辦法進入汝水作戰。
單純在南北兩岸連舟建浮橋,太容易為敵軍摧毀。
陳子簫、周景、唐天德、喻承珍以及莊守信之子、負責率領匠師隊伍的莊庸,反復研究過幾個方案,決定在小雀崗與北岸長坡之間建造懸索吊橋。
當世,吊橋又稱笮橋,笮,乃竹篾擰成的索,便是桐柏山里常見的竹索橋。
不過,早年桐柏山里的竹索橋,多建于跨度不大的溪澗,還需要兩側有天然固定物,如巨樹或堅固崖巖鑿孔。
即便如此,竹索橋的承載力都是極為有限的,無法同時承擔十數載滿物資的馬車或數十人同時通過。
桐柏山用瓶形高爐冶煉精鐵,打造鐵索的成本大降,去年就著手在桐柏山修造鐵索吊橋,積累了一些經驗。
陳子簫他們計劃在小雀崗這邊建造鐵索橋——小雀崗與北岸長坡的巖層距離水面的高度都非常有限,同時河道跨度寬達百步,陳子簫他們則計劃開采石塊,在小雀崗延伸進河道的石崖之上壘砌七八丈高的石墩高臺作為支撐。
“這座石臺鐵索橋,非短時能成,而最終會因小雀崗東側填石截河而失去作用,但仍然需要同步去建,”陳子簫說道,“這考慮到我們在北岸一旦大規模破山開渠,敵軍大規模集結進逼過來也需要時間——這座石臺鐵索橋是為敵軍在北岸大規模集結發動攻勢所預備!”
“喻先生,滍水北泄可能流經的低陷帶,大體在什么位置?”徐懷指著沙盤上,問喻承珍。
沙盤制作不易,喻承珍拿手虛指沙盤之上,大體將他這段時間安排人手,于小雀崗北岸所確認的、地勢低陷的泄水帶,指給徐懷看。
于北岸長坡破山開渠,目的是利用低陷帶作為天然河道,將滍水導往潁水。
這當然不可能是條南北向的直線,據喻承珍所遣人手初步測定,這是一條先北后東,一直延伸到宛丘(陳州治)南側的商水縣,都是相當明確的低陷區。
“需要十名熟悉測地之法的匠師,編入斥候隊,即刻潛往這一區域,對地形作進一步核實!”徐懷沉吟道。
陳子簫、周景皆眼睛發亮,異口同聲問道:“節帥是想……”
“汛季將至,能趕在年前將北岸長坡鑿開,就已經是相當順利了——”徐懷皺著眉頭沉吟道,“冬季滍水、澧水枯瘦,引泄往北,也不可能沖破潁水南岸的大堤,經潁水河道入淮,只能沿著低陷地形一直往下方傾泄……”
滍水、澧水冬季的流量很低,顯然不可能形成漫灌整個潁水中下游的大洪水,使陳州、潁州、蔡州北部都變成一片汪洋水澤。
然而冬季北泄之水,只要被潁水南岸河堤擋住,還是會淹沒某個范圍相對較小的區域。
徐懷就是要周景親自負責,差遣人手,將這個區域找出來。
因為后世并沒有滍水再次變更河道入汝的記載,這個區域很可能就在宛丘、上蔡、召陵三地之間的商水縣境內。
當然,還要考慮到宛丘、商水縣境內的潁水,在南岸還有一些不成規模的支流,倘若位于低陷區,會成為疏水通道,也需要提前確認出來。
這項工作接下來將成為敵情刺探專組在小雀崗的重中之重。
將這事情吩咐下去,徐懷不再去想淹水區的事情,詳細詢問喻承珍及莊守信之子、負責率領匠師隊伍的工官莊庸,石臺鐵索橋的建造細節。
營寨中準備了簡單的夜宴,夜宴過后,蘇老常、殷鵬等人從舞陽城趕來小雀崗。
雖說徐懷之前與史軫在葉縣坐鎮,諸多已在推進的事宜,都會及時呈于他的案前,但整個夜晚,徐懷還是拉著蘇老常、殷鵬、陳子簫、徐武坤、周景、唐天德、喻承珍、莊庸等人推敲結橋、開渠以及防御部署等事的諸多細節。
徐懷也令傅梁、杜武、史琥、王章、烏敕海等中層將領都參與進來討論。
時間有限,面對數倍于己的敵軍,所做之事又皆艱難、工程浩大,涉及到的作戰部署,可是說是楚山崛起以來前往未有的復雜。
諸多中層將領能參與進來討論,對各自的提升都是難以想象的。
楚山眾人,絕大多數都出身草莽或底層武吏、貧民,但這些年來成長飛快,閱歷見識以及能力,都要比當世一些將門出身或苦讀十數年、數十年科舉出身的將吏都要強出一截。
他們除了跟隨徐懷一步步從底層崛起,真正熟悉包括統兵作戰在內諸種事務的細節,有著吃苦耐勞的務實精神,還有一種很重要的原因,只要有機會,徐懷就會盡可能細致的拉著眾人推敲諸事之詳略。
徐懷也勒令諸部將吏,不論職銜高低,都要養成事前擬定方案、事后進行總結的習慣。
一批批選拔中下層軍將武吏進入武士齋舍修習,軍陣兵法之講解,也都是切合實例,天文地形水利器械等,都有涉及,甚至還定期開拓不同的專項修習,從各個層次提升中下層將吏的素養。
次日一早,一宿未睡的徐懷先簽署令狀,先著郭君判代領召陵縣,率五營廂軍及兩千青壯進入召陵殘城部署防御及修繕召陵殘城。
倘若破山開渠之事能順利進行,明年入夏之后,汝水以北的潁河水系,包括支流在內,承接上游來水將暴增數倍,其中下游兩岸勢必變成為一片汪洋水澤。
而岳海樓短期間并沒有能力組織到足夠數的軍事,為潁水修造更為堅厚的大堤。因此在接下來三五年間,楚山很可能就不用再提心來自北面的軍事威脅,也就確實可以恢復桐柏山與汝水之間的縣政。
召陵恢復縣政,僅僅是提前了一步而已。
當然,為了保證這一計劃能順利進行,舞陽、召陵僅調集殷鵬、陳子簫兩部外加侍衛親兵營,兵力也是遠遠不夠的。
徐懷又簽署一系列軍令,著徐心庵、唐青兩部進一步擴編到五千正卒,將東翼防線重點收縮到信陽及羅山新城,將九里關正式移交荊湖北路都部署司接掌,令韓奇所部擴編到五千正卒,令陳子簫所部第六廂調到淮源待命的兵馬也作一步的擴充,另調十營廂軍,進入新驛道開辟沿線所部署的營壘待命;諸牧場除保留必要的種馬,其他所牧養戰馬都編入現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