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海樓作為大楚樞密使,許州、陳州、潁州、蔡州節度使,要兼顧四州軍政事務以及整個淮上防線的兵馬調度,沒有辦法時刻在前線盯著,因此需要一名前軍主將作為戰場指揮。
不過,仲長卿如此保守,岳海樓卻還要用仲長卿為前軍主將,馮世兆等將就有些不樂意了,都朝摩黎忽看向,希望他能另薦他人。
“二皇子常說曹師雄、曹師利是漢臣里少有的豪杰人物,我起初也是小視之,其在徐懷手中,也確實屢屢損兵折將,曹師利更是身敗人亡,怎么能談得上豪杰?宗王府很多將領也對曹師雄不滿,太原之役失利,不少人都主張免去曹師雄嵐州刺史、清順軍節度使之職。二皇子召集諸將,反復推敲嵐州、太原諸戰種種細節,卻并無查出曹師雄在嵐州應對有何不妥之處,我當時率命率部馳援太原,卻在太原北損兵折將,為楚山兵馬擊退,最后還以有功論賞,”
摩黎忽將諸將神色都看在眼底,微微皺緊眉頭,跟岳海樓說道,
“二皇子使岳帥督戰淮上,只是擔憂諸將躁進,仲將軍有此持重之言,可以當前軍主將!”
第一次南征,摩黎忽率部隨諸降附軍南下,便有監軍之義,對岳海樓、蕭干、曹師雄等人及其部將都有很深的接觸。
因為有清順軍的底子,曹師雄所部原本戰斗力最強,岳海樓所部戰斗力最弱,偏偏曹師雄所部幾次遭遇的都是楚山精銳,連遭重創,曹師利等大將也身授命隕;
蕭干所部穩扎穩打,連年征戰,此時卻是能拉出三四萬能戰之兵,年中之后也連續攻陷滎陽、虎牢等重鎮,從東翼威脅洛陽。
岳海樓初時都沒有嫡系兵馬,還是在第一次南征時收編被南朝驅為苦役的應州漢軍,實力也是最弱。
然而,南征北戰兩年多,岳海樓所立戰功卻是最著,而岳海樓為南征之事出謀劃策屢屢得中,論功乃諸漢將之首,才委以重任,出任汴梁樞密使,統領汴梁楚軍。
而岳海樓麾下諸將之中,仲長卿看上去根基最薄,出身不過是桐柏山匪首,受南朝招安赴嵐州初任營指揮使,之后又在州司擔任尋常武吏,可以說是名不見經傳。
倘若不是岳海樓特意將他延攬麾下,天下誰能注意到這么一個角色的存在?
然而仲長卿附于岳海樓麾下,卻最是能謀善戰,其人作戰也極勇猛。
焦陂一役,也是仲長卿意識到劉獻、傅潛等人好功貪進,以其部為餌,誘宣威軍主力北上會戰,摩黎忽才有機會率部掩殺其后,一舉解決東翼戰事。
換作其他軍將,這時候難免會滋生驕逸之氣,縱兵渡淮,以襲潢州、光山、羅山、信陽擴大戰果,都是順理成章之事。
摩黎忽他自己都很是猶豫不決,卻是二皇子及木赤寫信過來,要他注意淮汝地形及水情變化,督促岳海樓編練水軍,切莫急于求成。
這叫他更覺得仲長卿此時能保持清醒的頭腦,更為難得。
而此際除了東路平燕宗王府主攻淮南外,鎮南宗王府在淮上之外,還有平陸、鞏縣及渭北三處戰場戰事正烈。
這也需要淮上持重守穩,牽制、消耗南朝之敵,靜待其他戰事陸續取得戰果之后,能集結更多精銳兵馬,再強行撕開南朝在桐柏山一帶的堅固防線,才是上策。
岳海樓、摩黎忽都屬意仲長卿任前軍主將,諸將也就無話可說,只是憂仲長卿之策,除了耗時耗力,對物資的消耗太巨,非許陳潁蔡四州殘破所能承擔。
“許陳潁蔡四州,皆已殘破,民眾不足盛時十之二三,此時所能征集的糧秣養六萬兵馬都尚且困難。”見摩黎忽也贊同仲長卿的進筑連營之策,岳海樓則開始訴苦了……
岳海樓作為大楚樞密使,名義上地位要比摩黎忽高得多,但汴梁此時窘迫得一塌糊涂,岳海樓幾次派人前往汴梁催討,汴梁那邊都是一毛不拔。
岳海這時候除了寄望宗王府能對汴梁施壓外,同時從河東等地調拔一些物資南下,但這時候他說話,就未必有摩黎忽好使了。
“二皇子想岳帥戒急用忍,會考慮糧秣籌措困難!”摩黎忽答應與岳海樓一并上書宗王府,請求從汴梁、河東等地調運一批糧秣、鐵料等物資增援過來。
說來也是可恨,若非徐懷出現,他們第一時間掩襲淮川得手,除了城中十萬軍民皆為魚肉外,宣威軍在淮川所儲備的巨量物資,也能叫岳海樓所部抵用三五個月。
當然,雖說看著楚山兵馬,將一船船物資從淮川運走,心里恨得牙癢癢的,摩黎忽也知道沒有充分準備之前,去強攻由楚山精銳所守的城池,是極其愚蠢之舉。
他也發現,此時的楚山精銳除了驍勇善戰,兵甲要比岳海樓所部精良得多,看得出來,南朝還有極大的軍事潛力可以挖掘,并非拿下河淮,就能令南朝兵馬聞風喪膽、望風而降的,接下來還有很多場艱苦的戰事要好。
見摩黎忽答應得如此干脆,岳海樓緊接著又提出許陳蔡潁四州,除了糧草、騾馬、鐵料等物資緊缺外,還缺少工匠。
赤扈極其重視對工匠的擄奪,第一次南征就從河淮等地擄走數萬名熟練工匠,分置云州、燕州等地;而在第二次南征攻陷汴梁之后,則將汴梁城里各色工匠十萬人擄往太原、薊州等地,僅給汴梁留下不到一萬名工匠。
岳海樓占得許陳蔡潁四州之地,大部工匠都已南逃;特別是許州,早就被胡楷刮得一滴油星子都不見。
蔡州更不用說,陳、潁兩州稍好一些,岳海樓也僅網羅四五千工匠而已。
然而不管是打造戰械、鑄制兵甲、鋪造道路、橋梁、城池,以及此時要在上蔡打造戰船、編練水軍,都需要大量的工匠。
沒有這些,岳海樓麾下的將卒,哪怕經歷一場場血戰,作戰經驗再豐富,又如何是兵甲裝備日益完善的楚山精銳的對手?
仲長卿在真陽、確山要行進筑連營之策,除了要征用數萬苦役外,又怎么能少了善營造、能鑄造各種戰械的能工巧匠?
曠野皆是白霜,薄霧在凋零的草木間飄蕩,一隊騎兵離開師溪河南岸,由北往南緩緩而行。
光山、潢川等地民眾大部已經疏散往荊北境內,但是羅山往東到壽春府固始城之間兩百里地,徐懷也不可能輕易就叫虜兵占去。
徐懷在光山、潢川等地設置六座巡檢寨,歸羅山都巡檢司所轄,各駐少量兵馬。
倘若小股虜兵渡河來襲,則緊守城寨不出;倘若淮水冰封之后,敵軍調大隊步騎進入南岸,守軍則可以放棄城寨,往南面淮陽山中撤退。
徐懷部署好東線防務,此時才動身前往羅山縣南九里關。
九里關又名黃峴關,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因關隘幽深綿長而得名,與西側武勝(陽)關、平靖關成犄角之勢。
然而,大越立朝一百多年來,中原地區大體上還算國泰民安,隸屬于荊湖北路安州禮山縣的九里關,也早就廢棄不用,安州在此設立一座巡檢軍寨緝私捕盜,防范流匪竄走州縣。
宣威軍主力潰滅,淮上東翼形勢盡壞,九里關則成為屏護荊湖的第一道防線;平靖、武勝關居九里關之西、信陽城之外,有羅山、信陽屏護外翼,相對要安全得多。
徐懷策馬行于前往九里關的驛道之上,驛道夾于靈山黃毛嶺、觀陣山、陡寶山之間,形成長達三十里、險如喉道的布袋長峽;九里關巡檢司軍寨,位于長峽的南口,南臨安州境內的峴山,又名峴關。
負責守御九里關的陳子簫,出山來迎徐懷,陪徐懷策馬緩行,說道:“羅山舊城原本位于北峽口九里外,數十年前為山洪沖毀,才移至師溪河東南的現址——現在形勢一時半會好不了,看來有必要在舊址修造一座新城啊!”
“這事你現在就得給我做起來,要人要糧,我都給你,”徐懷點點頭,說道,“現在岳海樓據真陽、確山兩城,在明溪河以東挑選二十余座塢寨進行加筑,擺明了是要跟我們長期對峙、封鎖,我們也得準備得更充分一些。”
羅山舊城的位置,剛好將九里關峽的北口擋住,同時也更好擋住從師溪河南岸西進武勝關、平靖關的通道。
在被山洪沖毀之后,新建城池北移約三十里,一方面新城無險可守,也使得羅山與九里關之間出現較大的空隙。
而九里關軍塞現址又位于長峽南側,將數千兵馬駐扎那里太深了,很難有效與羅山、信陽形成犄角之勢,但凡有什么事,要從調九里關調兵,穿過長峽就要浪費小半天的時間。
以往楚山錢糧緊缺,進入戰備之后就無力去做別的事情,現在襄陽不僅每年加拔五十萬貫錢糧給楚山支用,宣威軍所遣留在淮川、潢川、光山的物資也夠楚山撐過這個冬季。
在羅山舊址之上新筑一城,徐懷也覺得很有必要即刻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