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沖位于管涔山腹地,左右兩峰相夾,每年夏秋時間暴雨傾盆,山洪傾洪,沿著山勢轉折下沖,將山里無數亂石席卷而下,在淺谷里形成一片亂石灘,石灘旁有十數株百年桃樹,當地人遂將這里叫作桃花沖。
沖,溪溝也。
除開嵐谷城前往府谷(府州城)的驛道以及鳴鹿砦、廣武砦及偏頭砦所在的草城川邊墻沿線外,此地也確是從嵐州前往府州、地形相對平易另一條通道。
徐懷去年突襲嵐州,便是從這里撤往府州之際,將曹師雄長子曹軒文處決,將其尸體絞殺在一棵枯桃樹之上。
以往這里位于草城川邊墻及嵐谷城之后,府州與嵐州同屬大越國境,彼此不需要防備,當然不需要建寨置隘。
在赤扈人南侵之后,曹師雄、曹師利獻嵐州投敵,而府州目前還忠于大越,桃花沖便成為限制對方出兵的一處重要節點。
顧繼遷還沒有什么動作呢,曹師雄先在這里修筑塢寨,又修了一條簡易山道,使之從嵐州石場東側,接上岢嵐與嵐谷之間的驛道。
在此之后,顧繼遷才在桃花沖西側七八里外的一座山谷里添設一處隸屬于北面勝軍堡轄管的哨壘,駐地十數兵卒警戒這邊的異動。
桃花沖砦規模不大,不到三百步見方,依山勢而建,僅在面對亂石灘置寨門,曹師雄除了在此駐有一營步甲,還將兩百余仆從苦役發配于此開山辟路、平整土地,是打算在此開辟一條對府州用兵的新通道,以便將來能從這里同時對府州用兵。
桃花沖砦作為曹師雄計劃作為對府州用兵的前進基地,還沒等發揮作用,此時已陷入激烈的戰事之中。
大股敵卒進襲鳴鹿寨前,點燃狼煙傳訊,桃花沖砦視野為風雪所擋,自然看不見狼煙,但嵐谷城方面擔憂府州軍與契丹殘族聯手發動攻勢,曾第一時間派信使馳來通報敵情,要桃花沖砦這邊小心戒備防范府州之敵。
唐盤率兩百人馬,換上清順軍的袍衫、旗號,簇擁曹師雄二子從嵐州腹地方向,冒著風雪而來,嵐州刺史、清順軍節度使麾下、桃花沖砦巡檢使楊志橫哪里會想到其中有詐?
即便兩百人馬皆著破敗血衣,即便站寨墻前看曹師雄二子坐在馬背上神色惶然,說話聲音也帶著顫,但楊志橫也只以為鳴鹿寨方向有敵軍繞過,這支兵馬乃是節帥所派,在擊退進襲鳴鹿寨的敵軍之后,再趕來這邊增援。
詐計最喜腦補者。
明明有很多破綻,腦補者卻能自行想象出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得到嵐谷城示警之后,楊志橫派出多名斥候頂著風雪,逼近對面的哨壘偵察,也確實覺察到一些不同尋常之處,他擔心桃花沖砦也會受到攻擊,正準備派人趕往嵐州城請求增援。
唐盤這時候率人馬從嵐州腹心方向趕來,楊志橫當然以為是援軍不請自來。
下令打開寨門,準備迎接援軍進桃花沖砦,楊志橫才覺察異常。
除兩位公子之外,領軍的軍將、武吏他竟然無一人識得!
楊志橫作為一名巡檢使,在赤扈人所轄萬里之域當然算不了什么人物,但清順軍內部,他是一名中層軍將,又自幼是朔州漢軍子弟出身,是曹師雄的嫡系,才得以鎮守桃花沖砦,清順軍中怎么可能有其他中高層軍將是他認不得的?
楊志橫甚是機敏,見勢不對,他即刻下令身邊親兵阻攔,他本人抽身逃入寨中。
唐盤、史琥、烏敕海三人當時簇擁在曹師雄二子身邊,距離楊志橫還有十數步,非常可惜沒能直接將其襲殺。
不過,楊志橫逃入砦中,想下令關閉砦門已遲。
唐盤他們以刀刺馬,驅使數匹驚馬往砦門里橫沖直撞,將正欲關閉砦門的十數守卒沖散,繼而他們數人身先士卒,一馬當先強行攻入砦中,先將砦門處沒有防備的數十守軍殺得人仰馬翻。
不過,鳴鹿寨遇敵襲傳訊到桃花沖砦還沒有過兩個時辰。
在此期間楊志橫從桃花沖砦派出斥候又覺察到對面哨壘有異常,五百守軍身披鎧甲、手持利刃正處于高度戒備之中。
而桃花沖砦作為標準的軍事防壘,除了寨墻堅厚外,內部也常備偏廂車、鐵滑車、沖車等多種戰械。
而這些戰械也恰好被楊志橫部署在砦門附近準備用來迎敵。
而砦中兵舍建造密集,唐盤他們又不熟悉情況,率部往砦中沖殺,很快便遇到頑強的阻力,為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唐盤下令諸部先退守砦門,將數只驚馬沖翻的拒馬拉回來橫在砦門內側,然后登上砦墻往兩邊沖殺,利用強橫的個人武技,殺傷砦墻之上的敵軍,擴大對桃花沖砦正面砦墻的占領。
桃花沖砦倚山而建,正面的砦墻最為堅厚寬敞,也能站上更多的人馬,兩側砦墻則要狹窄得多,而兩側砦墻之外為陡坡,也不利敵軍強攻,背側則直接抵住一座十七八丈高、四壁陡峭、形成筆架的危崖。
在正面砦墻失陷后,守軍反倒被楚山軍壓制在砦中。
王憲很快就率增援兵馬趕到,在兵力上形成碾壓性的優勢,又占據正面寬敞的砦墻,先集結強弓勁弩密集射殺砦中守軍,迫使守軍退到砦中的狹窄巷道里。
守軍部署在砦墻之上的十數桶桐油,原本是想著用來壓制迫近寨墻之敵的,此時成為楚山軍手里的助燃劑。
而偏偏砦中建筑密集,但多土墻、茅草覆頂;一些重要建筑,也僅僅是在茅草坡頂下鋪一層堅固的橫木,防止攻砦之敵用擲石機拋擲石彈轟砸。
風雪天氣,屋舍之上皆有積雪,原本很難引燃,此時有十數桶桐油助燃,雖說沒有迅速燒起熊熊烈焰,但滾滾黑煙被狂風打著旋兒在砦中席卷。
桃花沖砦規模不大,守軍也有限,但這里是作為進攻府州的一處前進基地建造的,砦中建筑極為密集,黑煙滾滾、陰火爍動,很快就叫躲入狹窄巷道以避弓弩的守軍吃盡苦頭,不得不硬著頭皮,從巷道里走出來應戰。
然而面對占據有利地形、又有兵力優勢的楚山軍精銳,守軍還有什么希望可以挽回?
“五百人馬就你們這點人逃回來,二將軍他人呢、武公子、行公子他們人呢?”孟儉站在大堂之上,看著逃歸的兩名軍將,急得直跳腳,強抑住一陣陣暈眩,令逃歸軍將把遇襲的詳情說清楚。
午后就有數百白袍騎兵從黃龍坡驛馳出,直接從嵐州城南十里風雨亭處渡過汾水。
嵐州作為邊州,地廣民稀,官府對地方建設也極為疏怠。
管涔山里那么多的天然草場不加利用,汾水上游的堤壩也多年無人去修繕打理。
這使得汾水河夏秋季因雨水豐足時常暴發洪澇災害,沖毀兩岸田野屋舍,河道也積淤嚴重,不利通航。
而到了秋冬季,雨水枯竭,汾水上游河道變得更加淺淤。
只要不畏初冬時節的水寒,嵐州境內的汾水上游河段,有好些處都可以繞過渡口直接乘馬渡河,并不需要從渡口乘渡船。
要不然憑借渡口有限的幾艘渡船,甚至還有可能提前驚走,將三百人馬都渡過河去,也需要一段時間。
看到數百白袍騎兵渡河西去,又看到數百白袍騎兵占據黃龍坡驛,孟儉當然早就知道出大事了。
不過,城中已無大股騎兵可以調用,他們當時只能下令緊閉城門,以防白袍敵軍襲城。
當時經黃龍坡驛往西去嵐谷的通道被截斷,而風雪天從北面的寧武、陽口砦繞行,不知道要耽擱多久才能跟嵐谷那邊聯系,他們知道出大事了。
看到白袍騎兵衣甲多染血跡,他們猜測曹師利應該與之接戰過,卻不知道詳細情形。
直到黃昏,才有潰兵翻越管涔山東麓的山嶺陸續逃回來,他們才知道曹師利率領前往鳴鹿寨增援的五百侍衛騎兵,在從黃龍坡驛西行二十里處,遭遇兩倍于己的伏兵全軍覆滅。
逃歸潰卒只知道伏兵乃是嵐州宿敵徐懷所率,二將軍曹師利當場被擊殺,曹軒武、曹軒文二位公子是否逃脫,都無人知曉。
孟儉忍住內心的驚懼、悲痛,將遇襲情形詢問清楚,卻聽得曹師雄在身后一聲悶咳,轉頭見長久像雕塑一般坐在長案后不吭一聲的曹師雄,這時候手捂住嘴,有血從指縫間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