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儉,你這個貪生怕死的慫貨!我生剁了你!”曹師利眥目欲裂,像捉小雞一般將孟儉揪起,恨不得將他直接撕成兩半。
“夠了!”曹師雄抑住內心的滔天仇恨,牙齒咬得嘎嘣作響,拍著桌案叫曹師利將孟儉放下來。
“是我無能,沒有防備桐柏山寇襲城,也沒有及時帶人趕到州衙救下老夫人他們,孟儉實在是罪該萬死。二將軍要殺孟儉,孟儉不敢有半點怨言,孟儉確實該死,但孟儉就是死,也要勸督帥一句:桐柏山寇將三位公子擄入管涔山中,實則還是誘餌,要引誘督帥倉促率兵去救,督帥切莫上當!”孟儉伏在地上泣道。
“你這狗貨,還敢胡說八道!”曹師利抬腳就朝孟儉踹去。
孟儉手無縛雞之力,人也瘦弱,右臂膀叫曹師利這一腳踹實了,整個身子往側里橫飛出去一丈有余,狠狠撞到合抱粗的大柱子上摔倒在地,直覺全身骨骸都要碎散掉,胸口悶得吐不出一口氣,嗓子嘶啞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只是努力掙扎著繼續趴跪在地上。
大雪封山,曹師雄、曹師利在廣武西得知岢嵐城遇襲的消息,幾乎要急暈過去,但那時已經過晡時了,距離岢嵐被攻破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
他們即刻著孟平等將分頭率兵馬撤往嵐谷縣城、陽口砦,他們兄弟二人集結僅有的八百多騎兵,馬不停蹄的馳歸岢嵐已是深夜。
而這時徐懷他們掩護嵐州官吏及家小千余人,都已經逃入管涔山南段山嶺不說,城中還有上萬民眾趁機逃出城去,往四周的山野及樓煩縣逃去,逃避戰火。
徐懷雖然也希望引導更多的人先逃往府州、麟州,但他沒有能力兼顧太多,也沒有時間進行充分的動員、組織,只能打開城門放城中民戶任意逃走。
從州獄解救出來的眾人,甚至也有很多人不愿意遠走他鄉,他們抱有饒幸思想,就想著先逃去樓煩或太原避難。
徐懷也沒有時間跟這些人費什么唇舌,將這些人強行帶上路,也只會是累贅。
對這些人徐懷他都是悉聽尊便,放任他們從南城、東城逃走;他也不會將所有人注定苦艱的悲慘命運都背負到自己身上來,他背不起那么多、那么重。
曹師雄、曹師利率騎兵馳歸,一路跑死上百匹馬,不知道多少兵卒因為道路凍滑、馬失前蹄,被摔得鼻青眼腫。
然而等他們殺回岢嵐城里,州衙之中,就只有二人的母親陳曹氏以及曹師利正妻安曹氏等人的尸體擺在后宅園子里,都是面目各箭身亡,身上還有教子相夫失職、罪當處死的判書。
曹師雄、曹師利看到尸身上的判書,心肺都快氣炸了。
而曹軒文、曹軒武、曹軒行三人、諸多女眷以及曹師雄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孫都不見蹤影。
孟儉粗粗統計全城傷亡,總計有九百余人在襲擊戰中被斃殺,守兵役卒及武裝家丁占到六成,約有三百人乃是隨曹家兄弟二人南附又投敵的朔州降史,其中叛軍將領沒能及時撤往軍營被俘的子弟,以嵐州司理院名義直接處死的就有六十余人。
清順軍南附,參與第一次北征伐燕,可以說是元氣大傷——而這一次傷筋挫骨,卻是在他們在嵐州掌握絕對優勢的情況發生,曹師雄恨得直想將眼前的一切都拆爛掉,才能稍緩胸臆間的滔天恨意。
但他能說孟儉做錯了嗎?
要不是孟儉及時制止,任曹成被仇火沖昏頭腦,可能會將當時城中最后一點守兵都拼光在夾巷里,以致清順軍諸將家小被全鍋清燉,都淪為桐柏山卒的俘虜。
那接下來他們還要怎么去進攻西山?
然而又能說曹成做錯了嗎?
換作任何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站在曹成的立場上,當時不被怒火仇恨燒昏頭腦,都可以說是怯弱了。
說來說去,桐柏山眾人手段太狠毒了。
而曹師雄再蠢也知道,徐懷沒有將軒文他們三個處死,而是不嫌累贅的擄走,用意應是引誘他們倉促追去管涔山,但想是能想得清楚,心里的仇恨、怒火,卻怎么都沒有辦法熄滅掉啊!
“督帥,少公子的下落打聽清楚了!”一個老者連爬帶滾的跑出來,稟報道。
“逸兒在哪里,沒有被徐懷那狗賊擄走嗎,是被誰救下來了?快說,誰要能救下逸兒,賞黃金千兩!”曹師雄顫聲問道。
軒文、軒武、軒行三人落在徐懷手里,倘若不能及時救下,注定是死路一條,幼兒是他曹家最后一根獨苗,由得了他不緊張?
“少夫人被擄走時,有人瞧見少夫人懷里并沒有少公子,”老者說道,“我便將宅子里被俘的奴婢都找過去詢問,才知道少夫人抱著少公子被審訊時,有個婢子恰好聽到徐懷那狗賊威脅少夫人,說要將少公子一并處死,少夫人苦苦哀求,徐懷那狗賊才同意從城里找一戶普通人家,將少公子送去收養——但到底是哪戶人家,之前有沒有隨其他難民逃出城去,那婢子卻不曉得……”
堂上還有不少人乃是劫后余生,聽到老者這話,都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心想現在到處都兵慌馬亂的,要是這戶人家將少公子抱出城逃難,跟直接殺了又有何異?
曹師雄直欲氣昏過去,嘶吼慘叫:“徐懷狗賊,欺我太甚!”
晨曦中,數騎快馬在管涔山南段地勢平緩的坡谷間踏雪奔馳。
徐懷裹著氈毯,睡在干燥的山崖,聽著馬蹄聲醒過來,睜開眼見是徐忻帶領數人馳歸——他將氈毯掀開,站起來活動了幾下手腳,朝被捆綁住扔在一旁的曹軒文、曹軒武、曹軒行兄弟三人各踹了一腳,看他們身上的繩索有沒有松動。
“曹師雄、曹師利二人率八百余騎馳歸岢嵐城后,果然分散人馬到處去搜找曹家幼孫了,也沒敢派兵去肆無忌憚的追殺往樓煩、太原逃難的民眾!”徐忻下馬來稟道。
三百人騎隊幾乎每個人都承擔極其繁重的作戰任務,連日都沒得休息,斥候之事也是各小隊輪流執行——好在徐懷身邊這三百騎,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任何一支小隊人馬都能獨立承擔斥候偵察任務。
徐忻作為徐氏子弟也絲毫得不了優待,昨夜他便率領在岢嵐城外潛伏了一夜,盯住曹師雄、曹師利率部馳歸之后的一舉一動——唯有盯住叛軍的動靜,他們才能知道接下來要怎么做。
王高行、錢擇瑞二人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過來。
他們身份、地位都不同于普通官員,徐懷帶著他們同進退。
他們二人平時養尊處優慣了,這時候身邊沒有人照料,又擔憂家小的安全,一夜都沒有睡好,這時候聽徐忻說曹師雄、曹師利二人馳援岢嵐后,真被一個幼兒的去向絆住手腳,既沒有派兵追綴他們身后,也沒敢派人屠殺往樓煩、太原方向逃難的民眾,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氣。
這么算下來,千余家小逃往麟州、府州的時間是勉強夠用。
管涔山地勢不是太險,唐漢年間,這山上的草地大規模用來蓄養軍馬,這方便眾人家小直接翻山越嶺西逃,但曹師雄、曹師利要是連夜率騎兵追殺進管涔山,僅靠徐懷身邊三百騎兵,也沒有辦法將所有的追兵都纏死、堵截住。
到時侯只要有一支敵騎追上家屬隊伍,傷亡都將難以預料。
徐懷也不可能將身邊最珍貴的這三百騎兵分散出去貼身保護那龐大的家屬隊伍,他甚至做好家屬隊伍被敵兵追上慘遭屠戮的心理準備。
王高行、錢擇瑞等人的家小,在仆僮的簇擁下,也是跟著家屬隊伍同行。
“逸兒尚在襁褓,才剛剛蹣跚學步,你們心狠手辣,用幼兒為計,不顧其死活,你們的心就不會痛嗎?”曹軒文將嘴里的破布吐掉,猙獰的罵道。
王高行、錢擇瑞平時滿口圣人之教,叫曹軒文罵得啞口無言。
“你曹家叛投赤扈人,放縱兵卒大掠岢嵐城,兩日城中就死傷千人,其中嗷嗷待哺的幼兒不知凡幾,你心里痛過沒有?”
徐懷將沾滿泥漿的革靴狠狠的踩到曹軒文的臉上,一口唾沫啐他眼窩眼里,罵道,
“你他媽有臉罵我,我就跟你說叨說叨,讓你死前做個明白鬼——我將曹家幼兒送去的那對夫婦,老實厚道、多年沒有子嗣生養、家境也殷實。倘若這世道太平,曹家幼兒必定會受到善待,即便是逃出岢嵐城,他們也一定會盡力保護幼兒周全,但倘若死于兵荒馬亂,你這孫子有沒有想過這兵荒馬亂又是何人所致,有沒有想過你曹家對嵐州民眾有保境安民的職任?我此計你說狠毒也罷,但我這也是用曹家之刀殺曹家之子。我這個人也從來都不憚狠毒的,用此計也是叫曹師雄、曹師利那兩個老匹夫往后給赤扈人做狗,肆忌無憚殺戮時,會稍微想上一想,死于他們屠刀之下的婦孺,有可能是曹家幼子!你現在是否能死得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