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武磧、周景猜測應是徐懷派人送信,便從登城道下了城樓,直接趕回刺史府去,在趕到刺史府大門前,卻見是衣衫襤褸的燕小乙在魏大牙等人攙扶下走過來,以為出了什么岔子,震驚問道:
“你這是怎么啦,怎么這般模樣回來?”
“連著跑一百里山路,磧爺你也見得比我好哪里去啊?”燕小乙喘著粗氣,四肢脫力的癱軟在魏大牙的懷里,嘴唇打著哆嗦,說道。
見燕小乙神態還是輕松,知道徐懷那邊沒事,徐武磧便放下心。
他親自將燕小乙挽扶進刺史府前院,替他捏拿筋骨,又安排人立刻去煎熬疏經活血的藥湯,以免燕小乙這番奔跑,留下暗疾。
待燕小乙稍稍緩過勁來,徐武磧才詢問徐懷與王舉、盧雄、徐心庵、殷鵬等人在晉公山的狀況。
這時候柳瓊兒、蘇老常、郭君判、潘成虎、范雍、史軫等人都聞訊趕來。
“赤扈騎兵還是太硬……”
燕小乙緩過勁來,詳細說及在晉公山南麓接濟西軍殘兵、與敵騎纏斗的情形。
剛開始時赤扈人是吃了一些虧,但主要也是對徐懷所率人馬戰斗力預估不足,當作一般的精銳看待。
等赤扈人警醒過來,每次都在兩到三倍的騎兵過來圍追堵截,并避免正面沖殺,以遲滯、糾纏等游擊戰術為主,徐懷他們就很難再討到什么便宜,只能緊貼著晉公山南麓小范圍的活動。
不過,他們打得謹慎,又有劉衍、陳淵二人親自出面收攏潰兵殘卒,很多事都比預想中進行得順利,也沒有在赤扈人手里吃什么虧。
而晉公山南麓的山地,雖說限制騎兵進入,但步卒能不辭辛苦,還是能翻越山嶺的。
他們在晉公山南麓與敵騎糾纏時,劉衍、陳淵二人也得以聚攏到上千名西軍殘兵,也相信將更多的敵騎吸引到晉公山南麓,能叫更多的西軍殘兵逃來朔州、西山。
不過,雖然有大規模的敵騎被吸引到晉公山南麓,卻敵軍并沒有莽撞攻入晉公山,顯得非常有耐心,徐懷這就擔憂赤扈人有可能看穿朔州的圖謀,有意將計就計,一面集結一部分主力騎兵與他們糾纏,一面令叛投的曹師雄在控制嵐谷縣之后,強攻西山。
那相應的作戰計劃就必須立即進行調整。
從晉公山往南,快馬傳信的通道已經被敵騎徹底封鎖住,往北出晉公山,從蕭林石總控制的蒼頭河谷借道繞來朔州城報信,路又長又險,最終還是燕小乙仗著他過人的腳力,硬生生攀爬山嶺,趕回朔州城傳信。
雖說徐懷的命令,與史軫之前的建議相近,但潘成虎還是禁不住遲疑的問道:
“這時候調整計劃,已經退入晉公山的西軍殘兵怎么辦?劉衍、陳淵在晉公山都已經聚攏千余殘兵了,其他地方應該還有更多的潰兵殘卒躲避赤扈人的剿殺,要能將他們都接應到朔州,還是相當可觀的。”
“軍侯說統兵作戰必定要有取舍,特別是此時敵強我弱,想面面俱到,只會被敵人牽著鼻子走,”燕小乙說道,“已經退入晉公山的西軍殘兵,倘若沒有機會撤往西山,則可以安排向蕭林石投降——劉、陳二位軍侯也會盡快率小隊人馬走山陘繞道前往西山,在那里收編已經逃入西山的殘兵……”
徐武磧、郭君判、潘成虎等人皆沉吟起來。
雖然目前具體逃入西山及晉公山的西軍殘兵各有多少,還沒有確切的數字,晉公山那邊要更多一些,但要將這些殘兵敗卒聚攏起來并接應到朔州城及西山,需要一定的時間。
而真正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
目前赤扈人的戰略重心在應州、雁門關以及滯留應州東部山嶺之中,數目更多的西軍潰卒。
赤扈人同時對蕭林石部多少有些忌憚,故而在懷仁以西戰場投入的兵力不多,目的以遲滯西軍殘兵西逃為主,暫時不會強攻懷仁、金城及朔州等城。
然而等到赤扈人攻陷應州、雁門關,其主力即便急于南下,必然也會先解決側翼的威脅,攻占懷仁、金城及朔州等地。
桐柏山卒以及在晉公山所聚攏的西軍殘兵,都必須在此之前撤入西山,要避免被數倍于己的敵兵圍困于朔州城里,最終難逃覆滅結局——已經逃入西山的潰兵殘卒,則有更多的時間進去收編,甚至直接濟助他們逃回涇原、環慶返鄉,對大局也是有裨益的。
這也是徐懷他們擬定的作戰方案。
他們之前僅需要盯住應州、雁門關方向的敵軍主力動向即可;他們也一度推測天雄軍大部隨曹師雄叛變投敵,短時間內軍心動搖,在嵐州根基不穩,難對他們產生多大的威脅。
然而這一狀況在這時已經出現了一些微妙變化。
曹師雄有可能在赤扈人的強硬逼迫下,從嵐谷對西山用兵。
朔州的作戰計劃不作相應的調整,有限的兵力很可能會在朔州、西山南麓兩個戰場之上。
徐武磧、蘇老常他們難以取舍,但徐懷必須做出取舍:他們當下沒有資格跟赤扈主力兵馬硬碰硬,更不要用這么點兵力硬碰硬了,杮子只能先挑軟的捏!
放棄招攬嵐州地方勢力的幻想之后,曹師雄出兵強攻州衙,兩千廂軍并沒能抵擋多久便被殺潰,王高行、錢擇瑞、荀延年等官吏皆淪為階下囚。
為安撫惶惶不安的軍心、將低迷的士氣激勵起來,同時也是清除城中可能存在的抵抗勢力,曹師雄縱兵大掠岢嵐城。
叛軍之中即便有大量的天雄軍老卒,也有后續從地方招募的丁壯,但天雄軍軍紀原本就渙散不堪。
之前就借著漢蕃矛盾的幌子,這些天雄軍老卒對蕃民燒殺擄掠就毫不手軟,此時即便有所猶豫,卻也在同僚的脅裹之下,加入大掠的隊伍。
而一旦底線被突破,退路被切斷之后,這些天雄軍老卒很快就變得毫無忌憚、肆意妄為。
岢嵐城在過去兩天時間里,徹底的變為人間地獄——稍為像樣子的宅院都被兵卒砸開,財貨搶劫一空,無數婦女慘遭蹂躪,不堪凌辱、跳井懸梁而亡者不計其數,而敢有反抗,無不遭刀劍砍殺,曝尸街巷。
大掠兩天即止,時限一到,曹師雄便親率扈騎出府凈街,將諸多意猶未盡的兵卒都趕回軍營。
膽敢反抗者,曹師雄也毫不留情的當街施以軍法;曹師雄知道他除了心辣手狠,已經沒有退路可選了——他得讓赤扈人看到他這柄尖刀的作用,才有可能贏得應有的地位,跟赤扈人已經是算計不過了。
“還以為縱兵大掠,這些天雄軍老卒不忍對城中民戶下手,還有可能會鬧出什么亂子,沒想到他們一個如狼似虎,比在朔州城時下手還狠——難怪歷代名將也常用此法激勵士氣。”曹軒文身穿鎧甲,御馬跟隨著曹師雄一旁,看著那一個個眼睛里貪婪還沒有徹底滿足的兵卒,很有心得的跟曹師雄說道。
“放縱兵卒容易,關鍵還要有能力收攏得回來,”曹師雄臉色沉毅的說道,“現在大掠時限已到,兵將都必須收歸軍營,但凡有違軍令者,下手一定要狠,切莫有半點的婦人之仁。要不然的話,你的威信就無法在這些殘暴的軍卒建立起來,甚至普通小卒都會覺得你軟弱可欺,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更不要說統御他們作戰了!”
曹師雄還是希望曹氏一族能在長子曹軒文手里進一步發揚光大,現在諸事都將他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這時候數名赤扈騎兵從西城馳入,一路通行無阻,從曹師雄的隊伍經過也沒有停頓,而是徑直往忽勒堅其部駐營馳去。
曹師雄自詡氣量過人,這一幕也令他臉皮微微抽搐了兩下。
曹軒文更是年輕氣盛,便要下令左右將這幾名無禮的赤扈騎兵攔下喝斥一番。
曹師雄抓住他的胳膊,沉聲說道:“要成大氣候,這便忍耐不住?前后一年,我們兩度反覆,也不能怨別人有所輕慢。這臉面最終還是需要我們自己去掙回來,你要不懂這些,就永遠沒有領兵的資格?”
“孩兒知道了!”曹軒文心里氣憤未平,卻也強摁住心里的躁動,岔開話題問道,“卻不知他們是有什么信息傳來?”
也沒有叫曹師雄、曹軒文好奇多久,專門負責陪同忽勒堅的孟儉很快就急沖沖跑過來,說道:
“朔州兵馬有大舉往西山轉移的跡象,那顏將軍以為我部強攻西山的意圖很可能已為敵軍覺察,他們才加快南逃的步伐——那顏將軍著我部即刻拿下廣武砦,殺入西山,將敵軍拖住,但有怠慢,必以軍法伺候……”
曹師雄臉皮抽搐了一下,說道:“你去與忽勒堅百戶說,我即刻安排出兵之事!你去問他,有無興趣隨我一起出征,還是說留在岢嵐多享受幾個漢人美艷少女?還有,送給那顏將軍的幾名女子,忽勒堅覺得容色是否過關,要不要再挑選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