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隸屬于朔州,曹師雄、曹師利舉朔州城南附,金城守將驚惶之余,卻也未獻城投降,而是緊閉城門率軍卒、民壯自守。
郭伯奕、王番等人率后續兵馬進入朔州城,與南附的曹師雄會合,此時突襲大同得手,大功在望,對金城之敵只是遣人勸降,也無意出兵強攻。
劇變驟生,天雄軍主力在大同盡覆,葛懷聰、岳海樓、曹師利、孟平等將僅在數百殘卒的簇擁下逃入朔州,即便葛伯奕率后續兵馬會同曹師雄后,總計還有清順軍、天雄軍禁廂軍約一萬兵馬,又怎敢去奪近在咫尺的金城?
“全滅了?就你們這點人馬逃回來?”葛伯奕年近七旬,自詡容光紅彤煥發的臉在這一刻也是一片慘白,手顫巍巍的指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逃回來的長子葛懷聰,咬牙罵道,“你怎有臉獨活回來?你叫我如何面對圣恩眷寵,你叫我如何面對河東黎民百姓?你怎么不去死!”
“孩兒自知大罪,但援軍久候不至,敵蕃攻勢又烈,孩子戰死沙場絕不足惜,但諸多將吏尚需留下有用之身,為朝廷效命啊!”葛懷聰跪在積雪的院中,叩頭泣道,“現在諸將吏都回到朔州,孩兒當以死報國!”
葛懷聰拔出腰間佩刀,就往脖子橫去。
岳海樓、曹師利雖然特別厭煩演這場戲,但這時候大家都是綁在一棵樹上的螞蚱,這時候與葛槐等人一擁而上,將葛懷聰手里的刀奪下來,跪雪地里請罪:“懷聰將軍他絕不愿棄軍而走,實是我等見援軍未致,而敵寇進攻太強,形勢岌岌可危,稍晚一瞬將全軍覆滅,是我等強勸懷聰將軍保住有用之身……”
“朱沆郎君他們呢?”王番這一刻也是直覺天暈地轉,無暇揭穿葛懷聰等人的演戲,他更想知道朱沆、徐懷他們在哪里。
“朱沆郎君卻是執意越城西撤,比我們更早抵達懷仁以南的秋林渡,也是第一批被敵騎沖散,卻不知道他們此時流落到哪里——這一切實在我的大罪啊,請王番郎君責罰!”葛懷聰說道。
葛懷聰倉皇逃入朔州城,特別是在秋林渡時被敵騎打潰屠殺,又棄親衛營而逃,哪里知道朱沆他們的動向?
不過,他與岳海樓、曹師利都料定朱沆及監軍使院卒沒能及時跟上,下場除了被殺就是被俘,在他們看來絕不會出現第三種可能。
所以,這時候自然是將更大的責任,往朱沆頭上推。
反正朱沆活著,也是被俘,即便日后放贖回來,還能為自己辯解?
王番不清楚情況,一切只能聽葛懷聰等人信口開河,他這一刻除了怔立當場,還能指責葛懷聰他們?
鄭壽、朱桐等人也是直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就像天塌下來一般。
他們前天夜里再接到求援,但當時也是僅僅是勝德軍為三四千虜騎偷襲。
四萬兵馬啊,就算是豬馬牛羊也不應該在一天之內丟光,最后就剩三四百人逃回來了?
籌措數年,以為勝券在握的伐燕之舉,功敗垂成,葛懷聰這些膽怯無能之徒,一個個都應該是該殺,而他們又要如何面對朝廷的問罪?
葛懷聰又磕頭道:“朝廷不責罰孩兒,孩兒也無面目見河東父老,但茍且偷生逃歸,更擔心天雄軍全師覆滅,而父親毫無察覺。敵兵異常精銳能戰,之前我們都被虜賊欺瞞,沒有識得他們在城中藏著數萬精兵,而這數萬精銳隨時都會大舉而至。父親要沒有防備,嵐州被破,其部繞襲太原,河東危矣。當務之急,還請父親率部先是撤往寧武、岢嵐等城固守,先確保河東無憂,不予敵兵可趁之機!日后再嚴懲孩兒不遲!”
葛伯奕看向王番、曹師雄。
王番、曹師雄還能說什么?
劉世中、蔡元攸不敢從應州派出援兵,只要契丹集結一萬兵馬,插入朔州南部,切斷他們返回嵐州的去路,他們的命運可能更凄涼!
金城城池背倚陰山余脈之一的晉公山,晉公山勢逼近恢河,從金城城池往南不足十里,就是已經被冰雪覆蓋嚴實的恢河河道;而繼續沿河往西,山巒與河道之間的通道更為狹窄。
不過,好在恢河已經凍結實了,與南岸數十里縱深的河谷接成一體,不存在跨不過去的險隘。
金城城池之內風平浪靜,之前滿山滿谷參與追殺潰兵的守軍,也早已經撤入城中,在城東、晉公山南麓的一座樹林深處,戰馬銜枚,人寂無聲。
俄而有戰馬不那么分明的響鼻聲以及馬蹄踩踏雪地的響聲,也被寒風吹刮樹梢的響動掩蓋得一干二凈。
數名偵騎從遠處馳來,坐樹下歇息的陳子簫與撒魯哈站起來,朝匆匆下馬的鄔散榮走過去,問道:“天雄軍殘部此時走到哪里了?”
“正從金城南繞過,應該很快就會回到官道上來!”親自帶人潛近偵察的鄔散榮說道。
恢河凍結實之后,從大同往朔州,寬數十里到上百里不等的河谷都一馬平川,但騎兵可以在河谷地里肆意縱橫,沒有什么障礙,但依靠兩腳走路的步卒,倘若偏離官道,在河谷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踏冰雪而行,一天走上二三十里就要累一個人仰馬翻。
所以除了繞開懷仁、金城等城寨,不得不在雪地里跋涉一段野路外,天雄軍殘部在朱沆、解忠、徐懷等人的率領下,主要還得沿官道西撤。
考慮到即便將有限的駝馬都屠宰來補充飯食也支撐不了幾天,還不得不將隊伍拉長,以加快行軍速度。
“蕭辛瀚的追擊兵馬呢?”陳子簫問道。
“蕭辛瀚遣劉易魯率千余騎兵還綴在天雄軍殘部之后,但無單獨發動進攻的跡象,”鄔散榮說道,“不過,我們也不用靠劉易魯那慫貨,只要天雄軍殘部前面過去,我們八百銳騎足以殺他們一個人仰馬翻!”
蕭林石雖說認可徐懷、朱沆等人有休兵止戰的誠意,但這也絕對沒有進一步重挫天雄軍,削弱其從西翼威脅西京道的實力更來得令人安心。
在蕭林石看來,只有徹底重挫越廷兵馬,才能從根本上消除越廷對西京道的威脅;而不是寄望王稟、朱沆一系真能在越廷的朝爭之中奪得主動權之后,再推動休兵止戰之事。
雖說后者不能不說是條途徑,但蕭林石得考慮蔡鋌等主戰派依舊在朝中占據絕對優勢,而王稟、朱沆一系始終被蔡系壓制無法翻身的情形。
作為一軍之帥,蕭林石他從內心也排斥將主動權寄托到別人身上。
而除了石海、陳子簫、撒魯哈、鄔散榮等人外,蕭林石還要對手下其他將吏有一個交待。
所以在率主力前往應州的同時,蕭林石還是遣撒魯哈、陳子簫、鄔散榮率八百騎兵,從恢河南岸秘密繞行到金城以西躲藏起來,準備與蕭辛瀚派出來的追擊兵馬,夾擊天雄軍殘部。
陳子簫個人意見已不再重要,只是他們在晉公山南麓密林潛伏兩天一夜之后,沒想到蕭辛潮所部盡一路尾隨天雄軍殘部之后,連一次性的試探進攻都沒敢發動。
當然,蕭林石也沒有要求撒魯哈、陳子簫、鄔散榮他們能全殲天雄軍殘部,主要還是予以重創,使得他們這邊能掌握住休兵止戰的主動權。
因此,只要天雄軍殘部毫無察覺的以一字長蛇陣從密林前通過,他們八百騎足以殺透幾個來回后再揚長而去了。
然而陳子簫等人率部,在密林里靜待一個時辰,未但沒有等到朱沆、徐懷率天雄軍殘部重新回到官道之上,從他們眼前經過,竟然在金城西南角結陣,擺出一副要進攻金城的架勢來。
斥候返回稟報這一狀況,陳子簫還有些疑惑,片晌后有數騎朝密林這邊的疾馳過來,騎士在密林外勒住馬匹,揚聲問道:“韓倫將軍,朱沆郎君著我等過來問你一句話,我部已照密約做出進攻金城的準備,不知韓倫將軍何時率部假裝接援去奪金城?”
陳子簫愣怔片晌,看向撒魯哈、鄔散榮苦笑道:
“看來我們的圖謀,早就在夜叉狐的算計之中,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跟蕭辛瀚解釋,這一切不是大人與朱沆他們合謀,欲誘殺劉易魯所部及金城守軍?”
撒魯哈、鄔散榮他們或許能想到這是徐懷的反間之計,但問題是他們身邊八百騎,可都不清楚是什么狀況,這時候聽到外面的騎士大呼小叫,都面面相覷,誰能保證他們中沒有蕭辛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