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貍王王孔乃京東東路提點刑獄司武吏,因妻室與上峰通奸,怒而殺人,刺配三千里到嵐州已有兩年。
王孔作為牢營囚徒之中難得的身手強橫之輩,身邊自然不會缺小迷弟。
看徐懷對王孔糾纏不休、從石堆追打過來,當即就有三名健壯囚徒從后面擠過來,要擋住徐懷的去路,給王孔解圍。
“你們三人要先來與我比試拳腳?”徐懷爽快叫道,“好好,與我比試,我不會叫你們吃虧——你們三人一起與我打,但能叫我退后三步,今晚統統都吃醬羊肉!誰要能將我打趴在地,免去苦役,天天醬羊肉伺候!”
徐懷翻手為掌,勁力暗涌,往其中一名健囚左肩劈去。
他這一掌出手極快,但手里卻收著勁,目的還是將當前這人推開一些距離,以便他不退讓半步也能有以一敵三的空間。
三名健囚也僅僅是想將徐懷攔住,卻是不敢還手的。
當前那健囚冷不防肩頭吃了一掌,往后連退兩步才站住。
接下來徐懷要逼王孔出手,就沒有留余力,右腳往側前搓插而去,翻掌為拳,背椎旋擰之間,沛然巨力已貫穿右拳,有如重錘往右側那個起了性子、拉開拳架子的年輕健囚胸口轟去,暴烈迅猛。
要是雙方都持兵刃比試,徐懷要防備著刀槍鋒銳無眼,還不敢正面去擋三人的夾攻,但比拳腳功夫,他就沒有這些顧忌。
這些刺配囚徒天天忍饑挨餓,每天還要承受極其繁重的苦役勞作,即便這幾名健囚,體力及筋骨比他們各自巔峰時都要虛弱許多,不要說以一敵三了,以一敵十,徐懷都有把握用拳腳將他們打趴下。
右側那健囚,身手還是相當靈活,橫肘極其精準的封格住徐懷右拳來勢,但虛弱的身體哪里擋住徐懷那如重錘轟來的拳勁,整個人當下就被打得橫飛出去。
要不是這人以最堅硬的肘部封擋拳路,右臂都得叫徐懷一拳轟斷。
見徐懷出手魯莽,怕他再出手傷人,王孔后腳猛然挫地發勁,身形縱越前沖,右掌切著徐懷頸項斜劈過來,嘴里喝問道:“當真是找我比試腳拳?”
見王孔動手之前,不忘先拿話套住自己,徐懷心里一笑,說道:“你以為我輸了會不認帳了?”
徐懷拳臂翻壓如蛟,往王孔右臂壓打過去,以打帶格,還擊王孔胸腹中門。
王孔自知勁力已大不如前,輕易不愿與徐懷正面對打,身形縱越攀騰快捷,拳掌變化更是快如滾石,專找徐懷的脖頸、側腋進攻。
然而徐懷身形變化更快、拳掌更疾,且其勢剛猛,如蛇如蛟在身前翻騰,從正面將王孔纏住,眨眼前就對拆數十拳掌,趁王孔氣力有所不繼,一擊鉆拳像大槍怒刺,穿打在王孔左肩,將他打退兩步不止。
“太弱太弱,真是沒意思!”徐懷收手不打,嫌棄說道,“你們是不是都沒有吃飽飯,手里怎么就沒有幾斤力氣?打你們就像是欺負小娃娃——”
“我等確是不如徐爺。”王孔待胸口血氣平復,才喘息粗氣低頭認輸,他只求人不受傷,卻不敢跟徐懷爭什么意氣。
“你這蠢貨,王孔他們每日連肚子都填不飽,哪有力氣跟你對打?你到石場來,盡給我惹是生非!”王稟從后面走過來,板著臉教訓徐懷,好像徐懷真就沒有看出王孔這些人此時不經打的緣由。
“我哪知道這些囚徒連飯都吃不飽?還不是王相你在信里說牢營藏龍臥虎,身手高強者比桐柏山不知多出凡幾,騙我過來找人比試,說有助武技精進?我要是早知道你在騙我,我就徑直回桐柏山去,中途不回嵐州了。”徐懷一副何不食肉糜的不滿叫道。
“你除了練武,就不能找點其他正經事做?”王稟嗔怪道,“好好,你怨我騙你回嵐州,你待在這里住上幾天,待王孔他們每日吃食正常了,養足精力再與你比斗,你便知道我有沒有騙你!”
“那要等要驢年馬月?”徐懷叫道,“這個王孔算是有幾分功夫,還是你們的三人,都算是接住我一拳,夜里我著人給你們送頓好食過去。你們且養足氣力,明日我再來找你們比斗……”
挨了徐懷一拳一掌的兩名健囚,眼里還有些不服氣,王孔卻知道徐懷見好就收,沒有痛打他們一頓,還能賞他們一口肉吃,對他們來說已經再好不過的結果,當下拉住三人給王稟、徐懷謝恩:“多謝王郎君、徐爺賞!”
“王相公,你們要去哪里?”徐心庵走過來問道。
“我等且去牢營看一眼!”王稟負手看向遠處的山嵴,碩大的夕陽就壓在山嵴之上,烈焰一般的彤云將天際涂抹了絢麗,沉吟片晌后,又看向王孔等人,說道,“今日已經不早了,石場可以收工,大家都可以早些歇息下來——你們也且隨我去牢營,我還有些事要找你們詢問!”
“謹遵王郎君令。”王孔不知道王稟要找他們詢問什么,但能早些歇工,多少能緩一口氣,又豈會不愿?
成延慶率牢營廂軍看守左右,見王稟下令提前收工,他當然不費什么神,便與郭君判、潘成虎拱拱手作別,監管囚徒從采石場返回牢營……
廂軍再爛,也有完備的指揮體系,統兵官也不敢克扣盤剝太厲害,所以石料會源源不斷的從石場運出去,不需要徐懷替王稟發愁。
這個環節即便出什么紕漏,郭仲熊也只會追究郭君判、潘成虎兩人的責任。
而之所以叫鄭屠硬貼過去,還是要盯住潘成虎、郭君判、陳子簫身邊的動靜,還要光明正大的去盯,死皮賴臉的去盯,這將無形中化解掉他們拉攏禁廂軍將吏的可能。
整件事的難點,還在于草城寨禁軍武卒撤出去之后,上千刺配囚徒要如何有效管治?
就算陳子簫、潘成虎、郭君判沒有巨大利益的誘惑,輕易不會妄動,這次受蔡鋌所遣、暗藏在幕后主事的那人,怎么會坐看他們將石場形勢盡收手中?
而牢營擁有對這些囚徒最直接的管治權,王稟、徐懷可以將禁軍武卒趕到石場外去,朱孝通作為管營,除了能拒絕他們將手直接伸到牢營里去,還能暗中做更多的手腳,令他們防不勝防。
他們料定郭仲熊此時是不會插手石場事,禁軍將卒被踢出石場后,陳子簫他們暫時也無處申冤,但石場內囚徒鬧事呢?
哪怕是鬧出三五條人命來,又或者上千囚徒怠工,開采石料比以往慢了,來不及供應邊地砦寨建造所需,郭仲熊就可以再光明正大的插手進來。
郭仲熊甚至可以給倉司及經略安撫司發一紙文函,正式要求將王稟架空起來,不得再插手石場具體事務,安心在嵐州做一個清閑貶官。
無法直接插手牢營事務,就不能從囚徒里挑選安分守己且精明能干的人,實行以囚治囚等事,那又如何保證這么多的囚徒都能安分守己、保證石料的開采?
這是在徐懷過來之前,王稟、盧雄都極為頭痛,沒有辦法解決而一直都沒有輕舉妄動的關鍵。
徐懷的想法則很簡單,他們不應該怕囚徒鬧事,甚至都不能覺得該是他們最怕囚徒鬧事。
倘若僅僅是普通鬧事,比如囚徒怠工,或囚徒間打架斗毆,鬧出三五條人命,這是會給郭仲熊再次插手石場事務制造口實。
但是囚徒暴動呢?
陳子簫、郭君判、潘成虎他們根本不怕囚徒暴動的,草城寨五百禁軍武卒不是吃素的。
囚徒暴動,他們率兵趕過來鎮壓,殺一個血流成河,隨便還能撈點軍功獲賞。
這么美的事,他們做夢都會笑醒。
問題上朱孝通作為管營,以及牢營廂軍都將成延慶等人敢嗎?
這不是事后追究誰責任的問題。
囚徒一旦在牢營發起暴動,第一個就會將他們殺了祭旗!
當然,石場官舍跟牢營緊挨著,徐懷他們必然也隨后會受到沖擊。
但不管怎么說,他們就算遭殃,也是在朱孝通、成延慶等人之后。
所以,他們絕不能怕事情搞大,而是要擔心事情搞得不夠大。
“去你娘的,這些東西是拿來喂豬狗的?比他媽褲襠還要騷氣,是人吃的飯食?”
牢營條件非常簡陋,天氣又炎熱,為上千囚徒準備飯食的草棚里散發出強烈刺鼻的腥惡之氣。
采石場提前收工,上千囚徒也都已經回到牢管,獄卒正監押他們到草棚前,準備領食暮餐。
趁著王稟與朱孝通、成延慶等人在草棚外視看囚徒就餐的情況,徐懷走進草棚,一腳一個,就將兩口盛滿粥食的大石甕都踹翻在地。
這么多人的餐食也是從囚徒里挑選十多名老實聽話或暗中給過孝敬的人打理,有兩名老吏監管。
看到徐懷突然發作,正準備將石甕抬出來的幾名囚徒自然不敢吭聲,兩名老吏跳腳過來要攔住徐懷再對另兩口大石翁下腳。
徐懷兩巴掌兩名老吏扇倒在地,又將剩下兩口大石甕踹翻,破口大罵:
“小爺平生最恨你們這些貪官污吏,暗中不知道克扣多少,竟拿這些豬狗不吃的東西糊弄人,難怪河貍王一個個弱得跟小雞崽似的!燕小乙,你們過來,將這些東西都他媽給我砸稀巴爛,一把火燒了這鳥牢營,不帶這么欺負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