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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還是執意要聯兵伐燕啊!”
天宣六年二月初,天地猶寒,王稟穿著深色寒衣,站在積有殘雪的淮水之畔,望著暗沉的群山,感慨說道。
徐懷坐在一旁的山石上,看著天真爛漫的王萱,小心翼翼的跑到水邊,饒有興致的看著幾尾銀魚在淺水里游動;柳瓊兒從路旁摘了幾枝野梅,高興的走回來……
諸寨聯軍接受招撫之后,在以侍制出知唐州的董成主持下,安置之事迅速有條不絮的展開,一隊隊人馬已陸續踏上前往忻州、代州的路途。
王稟被貶泌陽也滿一年了,也不知道朝堂之上這一年以來的具體動向,但從朝廷最終于諸寨聯軍分拆安置的安排還是能窺見一二。
大越立朝以來,改河東道為河東路,其地東際常山、西逾黃河、南距砥柱山、北塞雁門。
常山即北岳恒山。
大越立朝之初,銳意收復燕云故土,與當時已以“燕”國號立朝的契丹人在黃河以北、太行山脈兩翼血戰二十余年,雙方死傷無數。
早年越燕戰事,越朝敗多勝少,然而契丹人也無力南侵吞并中原,雙方最終以常山以東的白溝河、以及常山以西的雁門、寧武、草城川等地的綿延山嶺為界,達成和議。
大越對契丹人的邊境防御也就主要以常山為界,分為東西兩路。
北軍西路主要以河東路治太原府以及晉州(臨汾)等腹地大城為支撐,與北面的忻州、嵐州、代州以及所屬的雁門、寧武、嵐谷等諸多軍寨構筑邊境防線。
大越立朝最初三十年與契丹人戰事激烈,但在達成和議之后,相比較西邊與黨項人的戰事,矛盾就要和緩得多。
近幾十年宋燕邊境戰事,以契丹騎兵出云中侵代州、忻州、嵐州,之后王孝成率靖勝軍沿汾水北進增援河東路,收復寧武、草城川等地,反攻奪取契丹人之前所控制的朔州、云中等地這一系列戰事,最為激烈。
最終雙方還是很快就達成和議,恢復雙方在代州、忻州北部的邊境線。
這種種現實因素,使得大越在河東、河北兩路抵御契丹人的邊境線上,駐兵要遠遠低于與黨項人對峙的河西諸路邊地;同時北軍的精銳程度,歷來也被認為要低于西軍一大截的。
朝中倘若要執意聯兵伐燕,并非說官家(皇上)今日拍板,明天就能集結十數萬馬步兵似滾滾洪潮般殺入燕國境內的。
大越立朝之初二十余年,數十萬兵馬數度北伐以及契丹人大股騎兵數度南侵,雙方在邊境線南北不知道打了多少惡仗,不知道死傷多少萬將卒,朝堂諸公今日對聯兵伐燕抱有再樂觀的期待,前期的軍政部署也絕對不敢省的。
從桐柏山招撫五六千賊兵,看上去不多,但在大越在河東路太原府、嵐州、代州、忻州為核心,外加邊地諸多軍寨,總計駐屯禁軍也就三萬余人。
大越現在將從桐柏山招撫的近六千賊兵,都填到代忻等地的禁軍之中,相當于將河東路北面的駐軍規模直接提高兩成。
這不僅意味著朝廷已經決意聯兵伐燕,也已經進入實質性的軍政部署階段了。
邊軍是否強大,除了兵馬規模這一直觀指標外,其身體素質、操訓、兵甲裝備以及作戰意志、持續作戰的堅韌程度都直接相關。
從桐柏山招撫的五六千賊兵,絕大部分都是桐柏山里面黃肌瘦的貧民,身體素質可見一斑;而將他們填入代、忻等地的禁軍,與其說是招撫,不如說是流放,遠離故土,背棄妻兒父母,而編入禁廂兵,幾乎終身都無望放歸,能指望他們有多強的戰斗力?
這些人里即便還有一些老寇,刀兵也多嫻熟,但這些老寇只能打順風仗。
倘若遇到悍敵,要能指望他們沖鋒在前、陷陣殺敵,徐懷都可以將頭顱割給他們。
事實上朝廷也不僅僅是這次招撫桐柏山寇,補充忻代等地的兵員不足,大越上百年以來,搜捕盜寇(流民、賊匪)以填禁廂,早就成了慣例。
這種做法,對內地的治安當然是有好處,但使得禁廂軍兵員駁雜,多奸滑之輩,對戰斗力的負面限制,卻又太大、太深。
徐懷心里真是不爽,有時候對大越規制了解越深,便越發清晰看到建和元年的滔天大禍因何而至。
不過,徐懷還是想著將這些煩惱拋之腦后。
這是大越行之百余年的規制,是祖宗法,不是他覺得有問題就能改變的現狀,他算老幾啊?
賊軍招撫安置已近尾聲,淮源鄉營撤裁在際。
對淮源鄉營剿匪有功,朝廷也再次頒下獎賞,但只是一些錦帛賞錢,實質性的封官賞爵一概沒有。
還是程倫英、朱通等人看不過去,舉薦晉龍泉到縣尉司任統領刀弓手的都將,將巡檢司都將位置讓給徐武江。
淮源治縣一事,路司都無權置喙,需要朝堂諸公權衡利弊決議,但淮源城已經建成,徐懷倒不希望急著置縣。
置縣后,知縣(縣令)、縣丞、縣尉等官職,朝廷主要從士臣中選授,地方勢力最多控制押司等衙吏差遣,彼此制衡之下,很多地方都需要做出讓步,遠不如現在地方勢力控制淮源的一切。
在過去兩月里,徐氏大舉在獅陀嶺與金砂溝之間,為徐武富、徐恒、徐忱父子三人修建墓廟。
唐天德也極為配合,搶在十八里塢沒有收復之前,召集聚集到淮源城的唐氏族人,商議決定在獅駝嶺為唐文仲及其他唐氏在匪亂中受害及戰死族人建衣冠冢、墓廟。
為使唐文仲的墓廟建到獅駝嶺西峰看上去更合理,唐盤、唐青等人將家遷往金砂溝寨,以示唐氏有族人在此開枝散葉,唐文仲的墓廟也不虞會缺族人祭掃。
徐伯松、徐仲榆等人做主,決定將長房徐武富名下的田宅優先向參與剿匪的鄉兵低價出售,籌措建墓之資;而唐氏修建墓廟之資,暫時先從徐氏拆借。
依大越律例,戶絕當售田宅以為喪葬之資,余財則由近親及在室女、出嫁女繼承。
徐伯松他們這么做,完完全全是合乎規制的。
招募兩千青壯開山辟道,修建墓廟動靜太大、太奢闊、太豪華?
徐武富為徐氏宗族勞碌半生,為遮護莽虎徐懷遭賊兵亂箭射殺,死后葬得奢闊一些不應該嗎?
兩個月內將徐武富家位于青柳溪五千余畝良田,鹿臺寨院舍一百六十余間售出,同時還由鑄鋒堂收購徐武富在玉皇嶺北坡草場及淮源、泌陽騾馬市所占的份額,總計籌得四萬余貫錢,用于修造鹿臺及歇馬山往金砂溝的車馬道,修建位于獅駝嶺西峰南北麓的墓廟。
在這個基礎之上,緊挨著唐文仲墓廟、據地更為險峻的金砂溝新寨再有一兩個月也可以正式動工建造,再往后則是計劃從獅駝嶺西峰開辟一條車馬道通往跳虎灘。
到時候,歇馬山、鹿臺寨及金砂溝在白澗河東岸將與淮源城形成犄角之勢,不管建和元年巨禍會不會殃及桐柏山,此時多少能叫他感到一些安心。
男人也需要安全感。
徐氏內部割裂時,周景、徐海等多數從靖勝軍歸鄉的老卒態度一直搖擺不定,并沒有像徐武坤、徐武良他們那般一開始就義無反顧的站到徐懷他們這邊來。
甚至在徐懷奪北橋寨奪徐氏族兵時,他們也是選擇跟徐武富、徐武磧一起退回鹿臺寨去。
不過,不管怎么說,他們都沒有加害徐懷他們的心思,搖擺不定更多還是想著在匪亂靖平之后,他們還要仰仗徐武富養家糊口。
徐武富、徐恒、徐忱父子皆死,徐氏內部對抗他們的力量算是徹底分崩瓦解,徐懷不覺得需要對周景、徐海等人加以排斥或打壓,讓徐武坤、徐武良他們出面,請他們出來協助蘇老常打理已經由鑄鋒堂日常接手的北坡草場以及淮源、泌陽兩地的騾馬市。
周景等人除了身手強橫外,這些年幫徐武富打理騾馬市等生意,各方面都要比徐族年輕一輩強得多。
而徐心庵、徐四虎、殷鵬、韓奇等后起之秀以及以唐氏子弟身份加入鑄鋒堂的唐盤、唐青,徐懷當然不可能讓他們將精力浪費在打理庶務上。
這時候有數騎從淮源城方向馳來,待人馬馳近,卻是徐心庵帶著人趕來報信:“汴京有使者過來,攜旨說王稟相公助剿有功當賞,授嵐州石場監當,得旨即刻往嵐州赴任,不得延誤差遣……”
“操,這算鳥毛賞功!”徐懷氣得破口大罵。
他們這些靖勝軍余孽在桐柏山已成氣候,可謂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董成即便以侍制出知唐州,一時間也休想能拿王稟怎樣。
徐懷也不是沒有想過蔡鋌在朝中使壞,會給王稟換個貶地,卻是沒想到他們會直接將王稟踢嵐州去。
此時蔡鋌正積極籌措聯兵伐燕之事,將招撫賊兵遣往忻、代等地編入禁軍僅僅是軍政部署的一步。
忻、代、嵐、太原(并州)及河東路司及禁軍必將換上主戰派將吏主政,也絕對不乏蔡鋌的嫡系。
王稟換貶到嵐州,不就真正成羊入虎口了?
再說石場監當是什么狗屁差遣,豈非比巡檢使還要寒磣幾分?
“京使此時在巡檢司?”王稟卻無半點意外,整理衣衫走回到土路這邊問了徐心庵一聲,又與盧雄對望一眼,說道,“去嵐州能親眼目睹我大越一路兵馬伐燕,總好過遠在萬里之外忐忑不知變故要好得多——倘若大越終要遭受一劫,我葬身于嵐州,對朝中諸公也算是有一個警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