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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會不會發生意外,柳瓊兒、葛氏以及小環就沒有分開行動,而是入夜前都隨徐武良潛伏到白澗河西岸,等候徐懷與蘇荻從軍寨潛出。
之后,眾人再動身前往徐氏聚族而居的鹿臺寨。
然而鹿臺寨在白澗河東,這時候不能從渡口乘船過去,路就不好走了。
淮源鎮附近地形平坦,那是相對兩側綿延起伏的山嶺丘壑而言。
出軍寨沿白澗河西岸往南,沒有現成的道路,丘谷、山溝子縱橫交錯,天黑無路,準備了三匹馬也只敢小心牽著,沿著水漲上來的河灘地,在小腿高的蘆草間往南走去。
也是幸虧徐懷、徐武良他們對白澗河沿線的地形熟悉,一路跌跌撞撞,趕到黃石灘,這時候蹚過才大腿深的淺水,到白澗河的東岸。
即便像徐武良這樣的精壯漢子,這時候都有些精疲力盡了。
好在蘇荻、葛氏、小環都能吃得了苦,體力也好;唯有柳瓊兒身嬌體弱,夜深路險,又怕叫她從馬背上摔下來,從頭到尾都是徐懷背著她走。
過了白澗河,往東再走上里許,便是前往玉皇嶺的土路,這時距離徐氏在玉皇嶺北坡聚族而居的鹿臺諸寨,也就剩五六里地。
不過,徐懷他們并沒有急于連夜趕回鹿臺寨。
眾人突然間深更半夜一身狼狽的趕回到寨子,容易引起懷疑不說,等到官差趕到玉皇嶺對質時,他們又要拿什么話語,贏得族人的信任?
越是到這時,越不能自亂陣腳,徐懷他們在土路旁的雜木林里換上干爽的衣衫歇息。
待清晨吃過干糧,徐懷、蘇荻、柳瓊兒還有徐武良一家三口,才乘三匹馬,往玉皇嶺北坡山腳下的鹿臺寨趕去。
淮源鎮到玉皇嶺二十多里地,他們待日頭升上樹梢時進入寨子,便可以聲稱天蒙蒙亮從淮源鎮出發的。
玉皇嶺是桐柏山南嶺諸多山嶺里的一支,從東南往西北延伸,有十一二里綿延,其西、南坡陡峭,而東、北坡和緩。
北坡除了山頂樹木成林外,山坡上青草繁茂,偶有幾株粗壯的大樹點綴其間,是桐柏山里難得的優良草場。
這時候數百頭牛馬已經放出來,正在北坡啃食茁壯成長的雜草,這也是徐氏能在淮源、泌陽等地經營騾馬市的根本。
在草場的邊緣,有一條淺溪從東南山谷流出,往西北匯入白澗河中;這是白澗河的一條支流青柳溪。
鹿臺寨早年是青柳溪沿岸徐氏聚族而居的幾座村落,之后族人為備匪防盜,夯筑土墻將村落圍合成幾座土寨,總稱鹿臺寨。
從淮源鎮出來的土路,延伸到青柳溪畔,有一座木橋橫跨青柳溪之上。
鹿臺寨總寨,也是鹿臺諸寨的北寨,就在木橋的對面,規模也是最大。
徐懷他們乘馬馳上一道緩坡,青柳溪河對岸就是一道兩里許的夯土寨墻,將兩三百棟大小院落圍起來,坐落在玉皇嶺北坡的山腳下。
青柳溪沿岸的土地較為平坦,又近水源,多開墾成田地,也是玉皇嶺附近不多的成片耕種區,這時候已有不少族人、莊客在田間辛勤耕作。
徐氏以家主徐武富這一脈,實力最強,在淮源鎮、泌陽城都有不少產業,也就有不少族人、莊客被遣出去打理這些生意。
這兩天看到徐武磧、徐武坤等人都隨家主徐武富及其長子徐恒回到玉皇嶺,玉皇嶺這邊的族人自然是困惑不已。
晨間看到蘇荻、徐懷以及平時都不回莊子的徐武良一家人,以及宛如璧玉的柳瓊兒往莊子這邊趕來,田間耕作的族人,也是好奇的打著招呼,更好奇的跟徐懷打趣:“徐懷有陣子沒回寨子,怎么討了這么一個漂亮媳婦回來了?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徐武良連夜就準備了三匹馬,徐武良與他婆娘葛氏共乘一匹馬,蘇荻與小環共乘一匹馬,柳瓊兒只能依偎在徐懷的懷里,往鹿臺寨而來。
徐懷卻是不介意跟徐武良共乘一匹馬,但馬兒卻吃不住他倆的體重。
徐懷伸手抄住柳瓊兒的腰下,將她推出鞍座,嗑嗑巴巴的跟族人解釋:“柳姑娘不是我媳婦;我不要找媳婦,一點都不好玩!”
柳瓊兒一屁股坐瘦骨嶙峋的馬脊梁上,直覺硌得慌,背手去掐徐懷,低嗔道:“你要裝癡賣傻,就不能對我溫柔點;我有哪點不好玩了?”
“荻娘、荻娘,你們怎么今天也回來了?”
蘇荻她爹蘇老常清苦一身,這些年在鹿臺寨扎根,也都是佃田耕作,算是徐氏長房徐武富家的莊客。
他這會兒正帶著蘇荻她年僅十二歲的弟弟蘇蕈挑糞水澆到田間,看到蘇荻與徐懷一早趕回莊子,赤著腳走過來問道。
徐氏是前朝戰亂時從豫州一帶逃入桐柏山里的戰爭難民,最初時都不過兩三百人;而當時桐柏山也是戰亂剛熄,又爆發過一場瘟疫,玉皇嶺、青柳溪附近就剩不到七八戶人家,徐氏族人在此扎根落戶下來。
迄今已經一百五十年過去了,徐氏繁衍逾兩千族人,加上小姓人家,總計有三千人居住在鹿臺四寨,但即便有大片草場可放牧牛馬,也遠遠超過土地承載能力了。
在徐懷他父親那輩之前,就有越來越多的族人被迫走出玉皇嶺謀生,但大多數人還是守著貧脊的坡地山田耕種,日子都過得非常的清苦。
仲春時節,天氣還沒有多暖和,但為省一雙草鞋,蘇荻她爹蘇老常下田都是赤著腳,滿是皴裂口子。
“武江近日有差遣不在軍寨里,我便回寨子住幾天,”蘇荻跟她爹說著話,又伸手揪住她弟弟蘇蕈的耳朵,問道,“這時候怎么不去書塾?”
徐氏擁有不少族產,都在家主徐武富及幾位族老的管治之下,除了平日里救濟族里的孤寡病殘以及秋訓備盜、修造宗祠、寨墻、舉辦寨社祭祠等耗用外,北寨這邊也辦了族學、武堂,收錄族中及依附的外姓子弟。
這也是徐氏在桐柏山凝聚力較強的主要原因,宗族多多少少發揮出些作用。
不過,男孩子到十二三歲就抵半個壯勞力,清貧人家壓根也不指望子弟讀書習武真能有什么出息,在學堂廝混三四年,差不多就會拉到田間參與耕作,或想辦法學門謀生的手藝。
蘇荻嫁給徐武江,還是能幫襯到娘家,卻是希望她弟弟能多讀幾年書,哪怕日后到巡檢司或縣里謀個差遣,也能告別埋首田間、一輩子勞苦的命運。
“讀書能有什么用?我想習武!”蘇潭倔強的說道。
為防藩鎮之亂,當世自立國就以文制武。
鄧珪是正而八經的武進士出身,但各地流轉近二十載,也還只是九品巡檢使,無殊功、缺額不得晉升,更不要說在官場上,文進士的地位,遠非武進士能比。
而統領一路禁軍的帥臣、都監等重要將職,絕大多數時候也都是以士人文臣出任,甚至內侍宦臣出任帥臣的可能性,都要遠高過武臣。
這使得很多人武舉出身,最終卻不去從軍,而走文吏晉升之途。
州縣兵馬都監,歷來也都是士人出身的文臣兼任,絕不輕易授給武臣。
由此可見在當世習武與學文的差距有多大。
而徐武江這些兵頭,不管在桐柏山逮殺多少盜匪,今生都無望能入流品的,而晉龍泉以及徐懷他父親當年在靖勝軍所處的位置,便是桐柏山習武子弟眼睛所能看到的極致了。
有條件,蘇荻當然是希望自家兄弟學文,而不是習武。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武江接受差遣出軍寨時說過,他爹今天六十大壽,要我趕回來熱熱鬧鬧的操辦一下——我們這才一早從淮源趕回寨子。爹,你跟蘇蕈快收拾一下,去找徐四虎、心庵他們家里,將他們都喊去南寨幫忙。我與徐懷先去南寨忙起來。”蘇荻跟她爹說道。
“徐老漢今天六十大壽?我沒聽誰提起過啊,你們怎么趕著今天才回來,這都快日上三竿了,哪里趕得及準備?”蘇老常訝異的問道。
巡檢司的人馬不敢走夜路的,但很有可能會在午前趕到。
不管怎么說,就算是騙,也要先將眾人家小都集中到南寨去,不叫巡檢司人馬直接下手捉拿的機會。
要是有家小落入巡檢司的手中,就很難再去逼迫徐武富態度強硬的找巡檢司討人。
“要準備的啥,我們都從淮源帶回來了,”徐武良拍了拍掛在馬鞍兩側、拿布蒙住的大竹簍子,說道,“武江不能回來,特意請剛從悅紅樓贖身的柳姑娘過來給他爹賀壽呢!蘇老爹,你快去叫人,我三叔他人特意計較時辰,誰要是慢半步,他得罵半天……”
“徐老漢就是脾氣臭!”說起徐武江的爹,蘇老常也是不滿的,牢騷道。
蘇荻催促她爹、兄弟陪徐武良快去喊人,確保徐心庵及諸武卒的眷屬趕在巡檢司的人馬趕來之前,都集中到南寨去;她則與徐懷、柳瓊兒以及徐武良婆娘葛氏及女兒小環,拿著徐武江的書信先趕去南寨徐武江家中,確保徐武江他爹六十大壽這個幌子不被拆穿。
他們現在能依仗的,主要還是徐氏族人的支持,這場壽席不管會不會被巡檢司的人馬打斷,都要辦得叫人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