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南煙明顯被這句話驚得目瞪口呆的樣子,祝烽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帶著一點鄙夷的神情道:“跟著朕也有些年頭了,怎么還這么大驚小怪的?”
南煙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皺著眉頭整理了一下思緒。
祝烽剛剛說的是——蒙克,大限將至。
這幾個字,每一個字她都很明白,加在一起她也清楚是什么意思,只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到,讓她有一點不敢相信的感覺。
她想了想,沉聲道:“皇上是如何知道的?”
“皇上安插在庫倫城中的暗樁,不是都不剩多少了嗎?”
這一點她是很明白的,因為這幾年接連經歷了嚴夜和修筠的叛逃,以及與阿日斯蘭的兄弟鬩墻,蒙克性情大變,在倓國內部施行了鐵血政策,祝烽之前安插在庫倫城中的暗樁幾乎一夜之間全部被拔出,剩下的不多的幾個也暫時不敢有動靜。
所以,這幾年來,他們幾乎得不到倓國宮廷的消息了。
祝烽是怎么知道,蒙克大限將至的?
祝烽道:“你看他這一次的行事,還看不出來嗎?”
“其實他心里也很清楚,他跟朕之間遲早有一筆總賬要算。也許是在戰場上,也許,是在我們兩個的算計里。”
南煙擰著眉頭道:“皇上是說,從這一次出兵開始,他就一直在算計皇上?”
“不錯,”
說到自己被人“算計”,祝烽卻好像十分平靜,他冷靜而清晰的說道:“這一次初到長城壕,他突然派兵突襲。突襲這件事本來不算稀奇,稀奇的就是,他應該早就得到了戰報,知道朕正率領大軍趕往長城壕,卻突然在這個時候突襲,意思就很蹊蹺了。”
南煙道:“他是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
說到這里,她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而且,這場突襲雖然來得很急,打得卻很久。好像是故意等著皇上來。還有那個——”
南煙下意識的停住了。
祝烽的臉色也蒙上了一層陰霾,但他還是冷冷說道:“那欽,蒙克是故意派那欽過來的。他知道那欽殺不死朕,但那欽的作用也不是殺死朕,而是為了——挑釁朕。”
南煙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的確,當年重傷之下,還能硬生生的拉開神臂弓,一箭射死倓國第一勇士的祝烽,這一次需要足足三箭的力量才能射死一個那欽,這的確給了祝烽很大的打擊,也是在那之后,祝烽立刻便要追擊前來突襲長城壕的倓國士兵。
祝烽道:“然后,就是那個馬扣子。他讓那群人一路走走停停,故意留下各種足跡讓我們一直追趕至馬扣子,在那個地方做下那樣的下作手段,也不是為了毒害朕。”
南煙道:“仍然是挑釁。”
祝烽道:“不錯。”
“不僅如此,他也是在那個地方,給朕漏了底。”
“他是一個恨朕入骨的人,若想要朕的命,他完全可以大軍出擊,跟朕拼個你死我活,可他卻一路上用這些手段引朕深入草原腹地,又始終沒有主力出擊,就只有一個原因。”
南煙開口的時候,聲音微微的有些發顫,道:“因為,他大限將至,為了整個倓國的安定,他不敢在這個時候貿然出動主力,免得軍中生變。”
祝烽道:“不錯。”
南煙皺著眉頭道:“若他真的大限將至,安安生生的留在庫倫城內安排后事便罷了,搞這一出又是為了什么?”
祝烽道:“若朕猜得沒錯,他現在,已經不在庫倫城中了。”
南煙睜大雙眼:“什么?”
祝烽看了他一眼,道:“他應該很清楚,朕這一路上已經看透了他設下的步步關卡,在沒有倓國主力阻攔的情況下,我們很快就能抵達庫倫城,若真的這樣硬碰硬,他達不到他想要的目的。所以他要做的,一定是離開庫倫城,往更北,更寒冷的地方走。”
“也引著朕,往更北,更寒冷的地方走。”
這一次,南煙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里生出來,迅速卷裹了她的全身。她手足冰冷,如同置身冰窟之中,連心跳都被凍得僵硬停止了。
沉默了半晌,她才啞著聲音道:“他要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來拖——”
祝烽看向她,一字一字的道:“他要拖死朕。”
南煙用力的握緊拳頭,大概是因為手指凍得僵冷,指骨發出的咔嚓的聲音好像冰塊碎裂一般。她咬著牙,沉聲說道:“既然知道他有這樣的打算,皇上為什么還要按照他的意圖一直追擊,一直往北走?”
“他要死,就讓他死好了。”
祝烽平靜得連眼睫都沒有顫一下,淡淡說道:“朕剛剛說的大限將至,是在他也無法安心養病的前提下。”
“也?”
南煙重復了這個字。
她兩眼灼灼,如同有火焰在燃燒一般緊盯著祝烽,好像恨不得把他的身上看穿一個洞來,而祝烽看了她一眼,仍舊平靜:“你要朕跟你交底,朕跟你交了底,你又要為難朕嗎?”
南煙的眼睛都被自己燙紅了。
她說道:“所以,皇上現在,就是在跟他對峙。”
“看誰能堅持到最后,看誰能把誰拖死?”
祝烽突然輕笑了一聲。
這一笑,似也有些輕蔑之意,他說道:“朕跟他這一輩子都在對峙,想要戰勝對方。可是沒想到,到了最后,我們也許根本沒有辦法戰勝對方,到最后,我們只能想著,去拖死對方。”
南煙道:“妾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一定要用這種辦法。”
祝烽沒有立刻解釋,而是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枯柴,他握住一頭,用另一頭在地上一層淺淺的雪沫上畫了起來。
只是寥寥幾筆,但南煙曾經無數次的看過的輿圖,立刻就看出來,他畫的,是大炎王朝的疆域圖。
不知為什么,看到這幅疆域圖,南煙心里突然有些說不出的觸動來。
原來這些年,他們兩已經走遍了那么多的地方,而且都是她陪著他,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走過,一個敵人一個敵人的拿下。
祝烽畫完了,點著那疆域圖道:“這,是朕留給太子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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