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456 形式語言的詩性迷狂(下)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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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 形式語言的詩性迷狂(下)


更新時間:2021年05月05日  作者:飛鴿牌巧克力  分類: 奇幻 | 原生幻想 | 輕小說 | 飛鴿牌巧克力 | 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 


飛鴿牌巧克力:、、、、、、、、、

他在陳舊積灰的講臺前站定,雙臂擱置在桌面上,猶如新上任的大學講師般怡然自得地張望。

“那么我可以開始了么,周同學?”

臺下唯一的聽眾無聲地仰起頭,似乎不太愿意配合這場扮演游戲。對此陳偉也沒有抱怨,只是閉上眼睛,短暫地考慮了一會兒。隨后他睜開眼睛,對著教室后方的虛空開始講述。

他說:“如是我聞。古時人們見到天上的星辰,便將它們稱作星辰。什么是星辰?古時的人以為那是宮殿,是明燈,是動物,是天神。人們口中提起星辰,心中所想亦是宮殿、明燈、動物、天神。他們心中的認知是錯的,創造的詞匯卻不受對錯影響。當星辰是宮殿時,人們可以稱它為星辰,當星辰是天體時,人們依然稱它為星辰。星辰即指人所感知的星辰,無關它的真實本質。因此,語言與現實是脫離的,語言與思想也是脫離的。語言是兩者賴以轉換的形式。”

“但是,語言又并非純粹的形式。倘若古人沒有眼睛,紅色便無法被人理解。作為語言的紅色縱然存在,亦將淪為莫名之物。語言所描述之對象,無論是否具備實體,必為現實可尋之變體,必為人類可解之概念。語言的意義依托于現實,這是語言的基礎所在。”

“雖然如此,語言不可描述全部的現實。冰雖存在于語言,同時冰也存在于現實。對未見過冰的人而言,無法想象靜止堅硬的水。知曉冰的人試著為其描述,未見過冰的人所知的也不過是他所使用之言語,而非冰的本身。語言所描述之對象,無法窮盡其使用者所知,無法取代接收者心智所識。這是語言的極限所在。”

“以上所討論的,是人與人的語言,是非刻意創造的語言。因而可以說,是自然的語言。然而,若對語言本身加以研究和總結,必將創造出種種新詞用以描述。那便是所謂語法。如無語言,語法便不存在。語法是語言的語言,但卻可脫離語言本身之意義。冰是紅色的。在語言層面雖然是錯的,在語法形式上卻無錯誤。因而語法是脫離現實對象的語言,是純粹形式的語言,是元語言。假設在此語法之上,又有了針對語法而創造的描述,即為語法之語法,元元語言。如此,無論事象的總數幾何,語言本身在形式上的層級可達無窮。”

“現在有一個人,以此種可被概括的自然語言向著星辰許愿。請給我使用不盡的財富吧。星辰聽到以后,既無法理解什么樣的東西是財富,也不能確定不盡到底是怎樣的數字。因為星辰的壽命是比人類歷史更長的,在許愿者心中理所當然的概念,于星辰而言卻已無數遍地改寫,有著無數種可能的答案。所有詞匯的指向都是不明確的,所有語法都可曲解。為此需要遍歷全部的歷史予以匹配,最終給予的是,整個星球的全部黃金。”

“又有另一個人,向著另一顆星星許愿。請給我使用不盡的財富吧。這顆星辰卻不遵從于言語,而從許愿者的思想讀取愿望。它所看到的財富乃是能夠令許愿者滿足物欲的媒介。然而,無論何種有價、無價之貨幣,其數量達至不盡,其價值便等同于無。如欲無限地滿足物欲,唯有消除欲望本身。于是星辰既取走了許愿者的物欲之心,又使他喪失數的知覺。因其既不渴望使用,也不能識別數量,所擁有的便可稱為不盡。”

“第三個人聽聞這些事,也向星辰許愿。然而此人心中懷有惡念。他對星辰許下陷阱式的愿望,所說的內容是:請不要實現我說的這個愿望。對于此種言語,星辰既無法實現,亦無法不予實現,于是星辰在狂怒中從天墜落,世界便毀滅了。”

“其他星辰們目睹此事,議論紛紛。為何會引起這樣的悖論呢?其中一個便說,是因那許愿者使用了越級的語言。其人所許的愿望,針對的并非外界事象,乃是愿望本身。在此人說話以前,這個愿望并不存在于外界,是無意義的自然語言。而其一旦由人創造,便以形式的語言反涉自身。悖論之形成,系因不同級次語言的混淆。因此,絕不允許使用人之語言許愿。”

“從今以后,只能使用星星的語言許愿。它們如此規定,于是創造了一種絕對不會產生悖論的語言。何謂不會產生悖論的語言呢?換而言之,就是與原始事象直通的語言。除卻有且僅有的所指之物,絕不存在多余的創造成分,因此也絕對無法建立任何語法系統。倘若自然的語言賦值為一,與其對應之元語言賦值為二,它們所創造的便是無以升級的、比自然語言更低的語言,是零值的語言。從此世上最完美的許愿專用語言便誕生了,星星們規定只能用這語言來對它們許愿可是,因為那語言太過貼近于事象本身,已然超越了人類能夠理解的范疇,沒有一個凡人能夠學會這種語言。所以自那以后,向星星許愿這件事便被人們所遺忘了。人們平日里用語言學習,所學的其實是語言的描述,卻自以為學到了事象本身,這是人之語言的陷阱所在。有智慧者能夠越過語言的虛幻,觸摸到事象本質的話,便會感慨語言的謬誤與殘缺,因此傳話警告世人說:一切語言,皆為空幻,是非知識,是名知識。”

說完最后一句話后,站在講臺前的人又低下頭,像模像樣地朝著唯一一名聽眾鞠躬謝幕。

“以上就是我對星星語的想象。感想如何呢,周同學?”

“意外的不錯呢,陳同學。也不必再繼續讀中文系了,天亮就去山里落發出家吧。”

對于她的冷嘲熱諷,陳偉完全不介意地笑著,把手插進衣袋里說:“也沒有那么糟糕嘛。大體上我是中立主義者,對什么都是中立的態度。宗教也好,政治也好,學術也好,順便一提我也不反對同性別婚姻,因為我是男女都可以派的。”

“……沒有人問你的意見吧?”

“先說出來以備參考嘛。不過周同學,其實這個問題我考慮很久了,自認為是男性的你,到底為什么要把臉上的妝畫得那么認真呢?這是什么美學方面的強迫癥嗎?”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入睡般垂著眼睛。已經習慣了對方這種態度,陳偉也坐回窗臺上,望著外頭的天空哼起曲子。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身后的人說:“不需要那種語言。”

“怎么?”他回過頭問。

“星星語沒有發明的必要。如果不想引起悖論的話,只需要禁止那種自我引用式的愿望就可以了。不能許關于愿望的愿望,這樣就能解決掉自涉性的悖論。”

“那個的話,恐怕沒有辦法禁止。當然,名義上可以出這樣的一條規矩,但是一定可以通過某種形式變換來偷渡。表面雖然不是關于愿望的愿望,實際上卻依然會引起自涉性悖論。”

迎著對方疑問的目光,陳偉苦惱地微笑著。

“啊,不好意思,這個聽起來確實很難理解,而且一時半會兒也很難想出例子來證明。不過,關于自涉的漏洞無法靠禁止自涉來填補,這一點是已經通過數學方法證明的。”

“出家不成后又打算用數學來坑蒙拐騙了嗎?”

“只是普通的課外興趣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在放學以后到鬼屋里散步的中文系學生,實際上卻是一個數理哲學愛好者。真令人欽佩呢,陳同學。下一次碰到鬼的時候就用你深奧的數學知識來教育她吧。”

“……你真的對我出來的事意見很大呢。不過,我并沒有把數學和哲學聯系起來的意思,周同學。也許那對更專業的研究者是可以成立的,對我來說數學的興趣就止于推理而已。啊,算法和數論對我來說,就和推理的詭計是一樣的。具體的計算我可做不到,但是,核心詭計的思路卻可以說一說。”

她又一次沒有應答。雖然沒有應答,臉上的表情卻顯示出專注。這次是想要聽他說下去的意思。

于是陳偉說:“有這樣一間完美的樓房。它是由世上所有的數學法則組成的。每一條法則都是它的一塊磚。因為法則是無限的,所以樓房也可以無限地向上堆高。但是,無論堆積到什么高度,樓房的大致構造已經被建筑規則給定死了。就像語言要服從語法一樣,存在于樓房中的無數磚塊,全部都服從于這個系統本身的鐵律,也就是整個樓房的地基。同時因為它在理論上是完美的數學樓房,所以任何數學法則的磚頭都必須能擺得進去。只有一種材料不允許進入樓內,那就是構成了大樓地基的,這個系統本身的法則。”

“磚頭必須進去,地基材料則絕對不允許進入這是為了保護這座完美數學大樓而施加的絕對鐵律。通過避免這樣的自涉性悖論,一個用以判斷一切數論的形式邏輯系統便誕生了。只要這個針對地基的安全系統不崩塌,這棟完美數學大樓就可以說是數理邏輯的最高杰作。”

“但是,這棟大樓最后遇到了一個狡猾的竊賊。通過一套非常復雜的變幻手法,這個竊賊成功地偷出了某塊地基,把它完全合法地變成了一塊磚頭,繞過安全系統后塞進了大樓內部。既然通過了安全系統檢測,那它毫無疑問是一塊磚,可同時又是地基的一部分。整棟大樓被證明了自己的不完美,因此便崩潰了。這是個很精彩的故事呢,周同學,有興趣的話你應該去看一看推理過程。不過,那個同時也是件遺憾的事,因為人類對于完美邏輯形式最接近的一次嘗試被打破了。不,對于自涉問題的防衛失敗,可以說是我們思維殘缺的證明。”

“……殘缺。”

“因為現實是沒有悖論的,周同學。即便數論系統的大樓轟然倒塌,你本身的生活卻得以繼續。無論思想上出現多么無法解釋的悖論,你所寄身的現實絕不會因此而受損。這樣來說,現實一直是完美而自洽的,殘缺而矛盾的只是我們的有限思維而已。既然如此,由我們有限思維創造的形式,還能夠說比世界本身更接近理想狀態嗎?”

他輕松地望向窗外的星空,臉上掛著笑容。

“其實我還在思考另一個問題,周同學。那就是許愿星星的存在。過去我曾認為,許愿星星是會因為悖論而爆炸的,剛才也是那樣向你講的。可是,最近我又想到了新的問題許愿星星要是真的存在的話,到底算是一種人造機械,還是自然現象呢?如果是前者的話,出現什么故障都不奇怪,可如果是后者的話,那么它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就是說,它的自洽性要比我們思維更高才對。憑什么要因為我們的錯誤而讓它毀滅呢?不,作為許愿星星來說,是不會被形式悖論所逼迫的,就像宇宙并不會因為人們質疑其起點而崩潰,只不過自顧自地運行下去而已。只是,由此引發的運行結果,一定會導致思維矛盾者自身的毀滅吧。這是我的最新觀點,所以你說沒有發明星星語的必要,我覺得或許也是對的。”

“陳同學,你把許愿搞成了一件很令人厭惡的事呢。”

“那可怪不到我頭上吧?星星本身對人既沒有惡意也沒有善意,只是按照人的想法在發動而已。愿望也好,形式也好,本身都只是中立的東西,是人擅自地區分了主體和客體,對象和形式。那么自己承擔后果不也是理所當然嗎?如果只許一些可靠的愿望,比如說,請星星向自己多眨一下眼之類的,我想那就是個完全無害的愿望吧。”

天空中的群星,全都朝著窗內的兩人眨起眼來。雖然其中藏著吃人的兇手,但此刻看去卻全都非常可愛。這不就完蛋了嗎?陳偉心想,這下是沒有辦法刑訊逼供了。

坐在課桌前的女孩放下咖啡罐,悄然地把臉埋進胳膊下,看起來好像準備小憩一會兒。注意到她的疲憊后,他也不再說話,而是盯著窗外的天空,漫然地吹起安魂曲的旋律。

從星光閃漾的午夜,一直到天際青白的黎明。在這凄冷廢校里的第一夜,到最后什么都沒有遇上。

到了鳥雀開始啾鳴的時候,他走到課桌前,把睡著的女孩推醒過來。

“差不多該回去了,周同學。昨晚我們沒有得到鬼魂女士的關注,現在就先回去睡個好覺吧。”

口中這么說著,實際上他自己也困得快睜不開眼。反倒是在后半夜睡著的家伙精神起來,扶著他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你這個狀態還能騎車嗎?”

“啊,我也覺得不太行。干脆就先把自行車扔在這兒吧。今天就先打車回去。”

他揉揉眼睛,打開地圖軟件。這時旁邊的女孩說:“陳偉。”

“怎么了?想搭順風車的話,我們可不是住在同一邊吧?雖說我也不知道你現在的住址。已經不住在西邊了嗎?”

“如果有那種星星的話,你會許什么愿望?”

他放下手機,看了看旁邊的人。雖然是一個完全虛構的問題,對方卻顯得十分嚴肅,很有一種要在幻想里尋求真實感的危險傾向。

“我嘛……沒有什么適合的愿望。不過,因為我現在困得要死,大概會許一些跟夢有關的愿望吧。不要再做奇怪的噩夢,不要再做找不到廁所的夢。就做一個簡單安寧的美夢吧。”

他按下呼叫出租的確認鍵,然后散漫地打了一個哈欠。

“我的愿望就是,”他說,“讓這個夢持續得再久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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