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禾一隊人借著夜色,換了便裝,向著湖廣的方向而去……
越接近湖廣一帶,便越是蕭條。
大街小巷皆是一派蕭索凄涼之色,空蕩蕩的街上隨處可見殘破的酒旗和竹簍。
葉菓女扮男裝,坐在馬車上,時不時縮著脖子環顧四周,生怕附近有什么人會突然躥出來。
前些天在他們路過的城池里,官兵借著抓暴民的由頭,還抓去了很多姑娘,這一搶就沒人再回來了。
葉菓心里不由就打了個寒戰。
官兵強搶民女,不僅壞,還丟了朝廷的臉面。
可是,如今守城的衙役們也吃不飽飯,而已經派發去的糧食卻遲遲未至,那些衙役們的心情,也都瀕臨崩潰。
所以,就有人本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欲念,干出了無數下流無恥的勾當。
雖說,小舅舅將遇見的這些事都給處理了,之后有官兵帶著一袋銀兩和糧食登門賠罪。
說是那些搶了姑娘的衙役已被處決,但那姑娘的家人還是從來人口中聽聞了這個噩耗,哭得幾近昏厥。
葉菓見了這些世態炎涼后,既是害怕又是難過。
生逢饑荒,人命輕賤如豬羊。
她們的伙食也一切從簡,而且吃食都是藏在馬車的夾板下面,一般人找不到。
“放開我,救命啊!救命啊!”一道犀利的女聲刺破蒼穹。
尋聲望去,那是從一戶人家的院子里傳出的。
葉菓忙道“虎頭!”
“是!”虎頭沒有什么腦子,辦事也粗,可奈何生的魁梧,又一身力氣。
一腳就將那屋子的房門,給踹開。
院子里,女子被一個穿著皂衣的捕頭,揪著頭發,旁邊還站著兩個衙役。
女子看不出具體的年紀,因為太瘦了。
從她瘦成皮包骨的身體來看,也就十多歲,或許更大些。
她驚慌失措地哀求著,潸然淚下。
衙役們見來人似是個硬茬子,各自斂起眉毛,打量著道“你誰啊!”
“拖去外面審,別臟了王妃的耳朵。”梁禾對著旁邊的梁一道。
既然到了這片地界,他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是,王爺!”梁一抱拳領命,直接讓手下將三人拖了到了隔壁那所荒蕪的院子里。
葉菓俯視著這個聲淚俱下的小丫頭,彎腰將她扶起,盡可能柔聲道“姑娘你先別害怕,我們是好人,你的家人呢?”
“爹娘被他們殺死了,大哥出海還未回來……”小丫頭戰戰兢兢的回話。
葉菓從門縫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兒,緩緩抬頭瞧去。
那是兩具骨瘦如柴的尸首,倒在血泊之中,除了外面的一層皮,就只剩下骨頭。
這一路走來,讓她有生以來頭一次真切的見到,人類面對饑餓發瘋的模樣。
他們從一睜眼就想著如何才能能填飽肚子,不,這種想法太奢侈……他們想的是,怎么才能找到可以果腹的東西,支撐這脆弱的生命明日還能睜開眼睛。
葉菓讓人將尸首抬上了床榻,對著那個小丫頭安慰了一通。
見對方情緒好了些,才問道“你如何稱呼,這里又發生了什么?”
“小女子名叫二丫,今年十三歲,自去年起,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甚至,連一粒米都沒見過。
這片街道共有幾十戶人,連著兩年的災荒,死的死,逃的逃。
原本剩下的不足五戶,所有的人口都算上,也不到三十人,且大都是老弱病殘,走不了的。
但在衙役的禍害下,也只剩下我一家人了。”
二丫對恩人的態度很好,知無不言。
葉菓和煦溫柔的問道“那你家為何不走?”
“我大哥出海三年未歸,我們若是走了,他就回不來了。
可我們一家三口留下,也只能是等死。
不過,我家之所以沒逃,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我爹病得起不來身了,母親和我孤兒寡母,也只能留下。
今早,我母親還叨念著官府賑災的事。
可朝廷若是管百姓,早就管了,我們這都連著兩年災荒了,周圍百里之內餓死了不知多少人,尸骨都堆成了山。
我每日挖野菜、扒樹皮,走得很遠很遠,可無論走哪一條路,都能看見了曝露在外的森森白骨,好多……好多!
可官府始終沒有拿出賑災的糧食,直到前幾日聽說朝廷派了皇長孫過來,才將那些尸骨掩埋。
當今皇帝就是個混賬王八蛋,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噤聲!”葉菓嚇了一跳,忙提醒。
“民不聊生不是因為今上,今上是千古明君,是下頭有貪官,欺上瞞下,貪了賑災的糧款肥己。”
“就算是這樣,可災荒攤到我們這樣的老百姓頭上,就只有等死一條道兒。”
二丫眼前忽然劃過早上出來前,母親凄涼的目光,那是令人徹骨的寒意。
她緩了緩,似乎聞到一股米粥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嚕嚕的響了起來,哪里來的米粥?
難道餓極之后產生了幻覺?
“來吃吧!”虎頭借著她家的廚房,將自家的口糧準備上了。
還是她家小嫂子有先見之明,在前面有水的地方,不僅將水儲備充足,甚至連菜都洗了,還弄成菜干,米糧也抄熟了,磨成粉,用開水沖了就能吃。
葉菓心情有所觸動,見這片荒無人煙,便準備吃火鍋。
火鍋做起來快,不僅好吃的,還有湯有肉。
她自從入了湖廣這頭就沒喝過湯了,且不說旁人,就是她也饞得不行……
趁著這會兒空檔,將雞湯熬制上。
將切好蔥姜蒜的菜干,倒油入鍋,將花椒蔥姜蒜爆香,加入囤下的大醬小火炒。
小火炒到醬汁都溢出來,這時加入糖、鹽、雞湯后,又放入香菇、八角、蔥干。
不會兒鍋底已經開鍋,呼呼冒出如霧的水蒸氣。
找到馬車里的銅鍋后,葉菓一邊擦了擦,一邊道“小舅舅,可以準備開飯了。”
梁禾同她配合默契,手中的肉片也切的差不多了。
羊肉不是那種鮮的,而是半風干的,煮了就能吃。
他心疼極了,堂堂的王妃居然連下廚這種粗活,做得都如此順手。
與此同時,虎頭嗅著烤肉的食香,吞著口水。
環坐的心腹們沒有一個搭理虎頭的,繼續悶頭削著竹箭,只是目光卻不自覺的瞥向那冒出肉香的銅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