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小說
第二天，《人民的名義》劇本就到了張長河總監的電腦上。
在打開文件之前，張長河總監竟然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
他突然想起網友們對《西游記》的那些“過度”解讀。
稀屎街、人種袋、荊棘嶺，尤其是對黃眉怪的短軟狼牙棒的描寫，簡直絕了：“兩條棒，不一樣，說將起來有形狀，一條短軟佛家兵，一條堅硬藏海藏。都有隨心變化功，今番相遇爭強壯。短軟狼牙雜錦妝，堅硬金箍蛟龍像。若粗若細實可夸，要短要長甚停當”
“這個李潯，騷氣的很啊，他不是想在央視玩少兒不宜吧？”
張長河忍不住搖了搖頭，有些人表面是大作家、大導演、大編劇，可實際上……
最可氣的是《西游記》里“內涵”的地方明明那么多，可最后拍出來的效果愣是老少皆宜！
聽說這兩年連環畫版和漫畫版的西游記都快賣瘋了，明明少兒不宜，可愣是讓他大賺特賺小朋友的錢，還沒人覺得不妥你說氣人不？
“《人民的名義》？名字起的倒是不錯，”
其實劇本階段就忙著研究尺度問題根本就沒必要，尺度就是再大，等播出的時候把露骨的地方用大剪刀一剪不就行了嗎？現在審核過了，等電視劇拍出來還是要再次審核？這不是做無用功嗎？”
繼續往下看！
“最高檢反貪總局？”
張長河臉上笑容瞬間收起，心里更是忍不住為自己剛剛的齷齪思想感到羞愧。
他忍不住想到：“你說我怎么滿腦子都往那方面想，還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呢？李潯又不是傻子，他會專門寫一個那種尺度很大的本子給央視？就是用屁股想也不可能啊！可是我怎么就好像進入某種思維定式似的還出不來了？”
“齷齪，太齷齪了！”
還好沒人能看到我腦海里的想法，否則我這個總監也不用當了。
張大總監終于收拾好心情，開始認認真真看起眼前的劇本。
偵查處處長侯亮平接到實名舉報，稱國家部委項目處處長趙德漢與漢東省京州市的丁義珍涉嫌巨額受賄，為了不讓相關人員得到風聲逃跑，侯亮平在京市展開對趙德漢的調查的同時，讓漢東省反貪局陳海局長協助他們抓捕嫌疑人丁義珍。
看到侯亮平帶人調查趙德漢的過程，張長河忍不住想：“這個趙德漢就是一個普通的國家部委領導形象啊，看起來比一般的部委領導還要清廉一些，晚飯就吃一碗炸醬面，住的就是最普通的老破小的房子，老婆孩子上班上學也沒有豪車相送，每個月更是只給老家的父母匯300元。說話倒是有些官腔，可現在哪個當官的說話不這樣？”
“這是線索有誤？是了！肯定是真正的貪官把候處長他們給誤導了，第一集而已，哪能這么容易就把真正的大貪官給抓住？肯定要斗智斗勇，期間再各種波折，最后才大功告成啊！”
可是接下來的情節就讓張長河總監始料未及了。
當候處長帶著趙德漢找到一處趙的秘密房產時，趙德漢那義正言辭的官腔突然就沒了，甚至在下車的時候連兩條腿都軟了，要兩個人攙著他才勉強能夠走路。
這時張長河總監又有了新的判斷，就是這個趙德漢肯定有問題，這還沒查到什么呢，腿就先軟了，在結合他們一家過的非常簡樸的事實，很明顯這就是個小貪官啊！估計就是個小嘍啰，還沒貪幾天呢就被幕后大貪官給丟出來用來迷惑侯亮平等人的視線了。
然而接下來的情節突然就變得急轉而下，當看到侯亮平等人在趙德漢的秘密據點搜出的一冰箱、一墻面、一床鋪的錢的時候，當從趙德漢的秘密據點搜出山一樣的錢財的時候，雖然只是文字，雖然有些不夠直觀，可張長河還是感到了從骨子里發出的震撼。
“候處長，我一分錢都沒敢花，不敢啊！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農民，窮怕了，一分錢都不敢動，全在這！”
震撼！
強烈的震撼！
張長河腦門都開始見汗，震撼的原因并非全是劇本氛圍塑造的好，也并非趙德漢貪的錢太多以至于出乎了他的想象，而是——真實！
沒錯，就是真實！
小官巨貪！
這個趙德漢的官并不算他太大，就拿他自己的話來說，就他這個層級的官，在京市，隨便扔出去一塊磚頭就能砸出好幾個來！
官確實不大，可他就是能貪這么多的錢！
連驗鈔機都燒毀了好幾臺！
看似天方夜譚，但張長河卻知道，現實中還真就發生過類似的案件。
因為真實，所以震撼！
從前看新聞報道這類案件的時候，他心里還只是存著一種獵奇的心態，可是今天，在這個名為《人民的名義》的劇本里再次看到類似的情節的時候，他只覺得頭皮發麻。
張長河接著看下去，一集、兩集、三集、四集，不知不覺就看了整整三個小時。
強拆大風廠、發生流血事件、陳海車禍重傷。
隨著劇情的不斷深入，張長河已經完全陷入到了這個名為“漢東”的地方所發生的一系列故事中。
“漢東省”是虛構的，可發生的漢東省的故事卻時時刻刻都在現實中發生著，他終于明白李潯為什么說這個劇本沒有辦法刪減、為什么說這劇本全程高能。
隨著一個又一個鮮活的人紛紛登場。
李達康、高育良、祁同偉、趙東來、陳巖石……
張長河心里變得越來越震撼。
當他終于抬起頭時，心中已經下定決心——他一定要讓這個劇本完完整整的拍出來，再完完整整地上映！
能不刪減，就一刀不剪！
可是作為央視一套的總監，他又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到底有多難。
劇中涉及了諸多國家部委和領導機關，而且里面的人物形象又完全不像以往電視劇中的那樣偉光正。
沒有這些部委點頭，電視劇談何正常上映？！
怎么辦？
張長河將劇本打印了出來，他要將劇本帶回家里。
或許他的母親能幫得上忙。
他的母親李桂荷在退休前曾在法院工作，而且級別不低，如今他母親的很多老部下都還在崗位上繼續發光發熱，如果她的母親肯出面幫他說幾句話，那這件事也許就好辦多了。
不過還是要盡量瞞著他父親。
其實說起來張長河是個地道的高官子弟，他的父親張順退休前在檢查系統工作，而且級別極高，所以理論上如果張長河能說動他的父親出面，那這件事辦起來就會容易的多。
但是他卻根本就不想讓父親知道這件事，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那就是一個老頑固，就和劇本里的陳巖石似的。
從小到大，他就沒借過父親什么光。
記得在他十八歲的時候，在面對到底是去邊遠地區下鄉還是去當兵的選擇上，他毫無疑問地想去當兵，那時他父親雖然已經轉到檢察院工作，可作為軍轉干部，他父親在部隊中的人脈同樣非同小可。
父親在軍隊有這層關系，他想去父親待過的老部隊去當兵鍛煉算是很過分的要求嗎？
他的那群好哥們哪個不是這么操作的？
可他的父親就是說什么也不準！如果不是恢復高考后他以自己的實力又考進了城里，那他張長河這輩子可能就要真的在邊區種一輩的地了。
試問有這種父親，他又怎么可能想著走老父親的門路？
而且說實話，這么多年下來，他直到現在心里多少還有顆疙瘩，所以他和父親的關系一直不是很好。
下班后，張長河帶著妻子和孩子去父母家吃飯，然后他偷偷將《人民的名義》的劇本交給了母親。
“媽，這個劇本寫得真的非常震撼，而且非常有警示意義，只是題材有些敏感，如果走正常途徑的話，不知道要被刪減多少內容，媽你就幫幫忙，打電話和老部下聯系聯系感情，捎帶著提一嘴，看看劇本到底能不能拍！”
李貴荷隨手翻了翻，沒有細看，問道：“最高檢反貪局？這個侯亮平是主角？”
張長河點頭。
李桂荷沉吟片刻道：“你爸的很多老部下現在還都在位子上，這事找你爸比找我管用，要不我把劇本給你爸看看？”
“可別，我可不想讓他講一大堆道理教育我！”
李桂荷欲言又止。
父子兩個總是這么僵著也不是個事，她可是知道這么多年來丈夫心里對孩子還是很虧欠的，如果可能的話，她還是想給他們爺倆創造一些溝通的機會。
等張長河帶著老婆孩子離開后，李桂荷故意將劇本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老頭子每晚都要在茶幾旁坐一坐。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張順像往常一樣坐到差幾邊，他剛要給自己倒一杯茶，突然看到了差幾上的劇本。
“人民的名義”
這時李桂荷故意走到差幾邊上把劇本拿在手里。
“這是什么？”張順忍不住問道。
李桂荷漫不經心道：“兒子最近拿到的一個劇本，說尺度有些大，想讓我找找相關部門的同志看看能不能拍！”
張順哼了一聲：“退休了就要守退休的規矩，不要輕易插手部委的工作。”
李桂荷說道：“我既沒有給兒孫拉工程，也沒有給兒女跑官要官，就是給老單位推薦一個劇本，而且這個劇本對部委工作有很好的宣傳作用，能讓老百姓更加了解咱們部委的工作，從而更加信任部委，這可是大好事，有什么不能插手的？”
張順不以為然道：“很好的宣傳作用？老百姓可都精明著呢，你給他一部假大空的電視劇還奢望老百姓喜歡？你們啊，就是把老百姓想的太笨了，要想起到你說的那些正面作用，第一個要求就是真實，只有足夠真實老百姓才會信你，老百姓信你，你講的東西才會有用。”
“就像現在的很多戰爭劇，政委們做動員的時候，就只會喊口號，假大空，可是實際上呢？真正打仗的時候，我們的政委會耐心細致地聽取戰士們的各種顧慮，家里的父母妻兒怎么辦、傷了、死了怎么辦，戰士們會害怕，干部也會怕，這些都允許講，然后我們的政治工作，就是要站在戰士的角度，能解決的，竭盡群力幫戰士們解決，同時輔以英雄主義教育，講國家的大政方針。”
“現在的編劇，寫劇本有幾個去調研的？有幾個會大量查閱資料的？絕大多數都是在閉門造車，結果劇本越寫越假，電視劇越拍越爛，就憑這些假大空的東西，這些編劇自己都不信的東西，就想讓咱們老百姓信，就想起到積極正面的宣傳效果，這不是把人都當傻子嗎？”
“我也不是老頑固，要是真有你說的這種能有積極作用的劇本，那不用你去打招呼，我自己去打，要是沒有什么積極作用，老百姓不會信也不會喜歡，那我不管，你也不要管！”
說完張順就伸手拿起面前的劇本，李桂荷偷偷笑了，她就知道老頭子肯定要看這個劇本。
別看他平時好像對兒子的事業漠不關心，可他能瞞得住兒子，瞞得住外人，還能瞞得住她這個枕邊人？
“《人民的名義》，編劇：李潯！”
“李潯？”
張順一愣，他就是再怎么不關心娛樂圈也早就對李潯這個名字如雷貫耳了，兒子的一套就播出多少這個李潯的劇了？
可是隨即老先生就想到：“這個李潯不是擅長懸疑、神話題材的劇本嗎？他的《西游記》和《新白娘子傳奇》都非常不錯，這人也擅長寫反腐宣傳題材的劇本？這種題材可不好寫，沒有相關的經歷，沒有采訪過幾十上百個各色官員，被抓，沒有被抓的，等等等，怎么可能寫的好？”
這樣想著，老先生生忍不住搖了搖頭，看起來兒子之所以如此重視這個劇本，原來是因為劇本的作者是李潯，是因為這個作者的巨大的名氣，有這個李潯的大招牌在，拍出來的電視劇收視率肯定不會差。
兒子是為了收視率這才想辦法找他們老兩口疏通關系，而不是因為劇本真的寫的足夠好。
京市某小區。
夜景、外界、車內。
反貪局男工作人員：候處長，我看咱們現在就行動吧，等了都快兩個多小時了。
反貪局女工作人員：就是，萬一他老婆孩子今晚不走了怎么辦？
侯亮平：不會的，平時五點就帶孩子去補習班了，今天也許還在收視東西吧，再等等。
工作人員：“還等啊，我說候處長，你知道現在可邪了嗎？就是跳樓成風啊，我友情提示啊，咱們這個趙大隊長他家可住四樓啊！”
女工作人員：“四樓？這跳下去不死也殘吧？都說啊，得了這個抑郁癥動不動都要跳樓，咱們這個趙處長萬一也傳染了這病呢？咱可得小心點。”
反貪總局偵查處處長侯亮平：“咱這位趙處長，有無數個理由，會讓自己好好活下去的。”
不到半個小時，張順已經完全沉浸在劇本里。
小官巨貪趙德漢，看似極為夸張，可是在檢查系統工作多年的張順卻知道，現實往往比這還要夸張。
一個又一個人物登場，張順恍然間仿佛又回到了還沒有退休的日子。
劇本寫得太真實了，也正是因為真實，所以才讓張順感到無比的震撼。
一個個鮮活的人物，突然間就和他曾經的老同事、曾經的接觸過的各色官場中人對上號了。
看著看著，張順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他剛好看到了陳海被撞重傷的地方。
突然間張順變得無比的憤怒，甚至眼角隱隱閃動著淚花。
劇本中一個又一個鮮活的官場人物還只是讓他感到震撼，可劇本里陳巖石的刻畫就瞬間就讓他淚目了。
是感同身受！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劇中的陳巖石？可是呢？陳巖石一輩子終于黨，一輩子和不良風氣作斗爭，他甘之若飴，哪怕受盡打擊，他也沒有任何怨言，他甚至賣了房子搬進敬老院，還能依舊風輕云淡。
可就是這樣一個對黨，對國家無比忠誠的功臣，最后兒子卻被人故意撞成重傷？
簡直豈有此理！
簡直無法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