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霆是個武將,自來是不大會說好聽話夸人的,這會子直被季溶炫耀到臉上來,也不過點一下頭,“唔”了一聲表示認同。
那廂陸夫人卻很是不樂意,斜眼瞅季溶:“得了吧你,還漂亮呢,睜眼說瞎話!孩子為了你,一路緊趕慢趕,奔波著從榕州疾馳到京城,你看看那小臉兒,都沒了人色了!好好兒個玉琢的小人兒,連日如此辛勞,生給弄得憔悴了,我瞧著心里都難受!”
越說越氣不過,抬手又拍了身畔的陸星垂一下:“說到這個我就來氣!你也是,她心里再急,你也該勸著些才是,再不濟的,你便強硬些,該休息時就休息,她還能倔得過你不成?”
“不怪他。”
季櫻忙勸她,腮邊帶了抹淺笑:“他倒是一直想要走慢些,實在是被我催得沒了法子。”
說著話,又對陸夫人笑了笑,爾后,將目光挪到季溶臉上。
其實適才剛進前廳她就瞧見了,這季溶瞧著比之前實是消瘦不少。說來不過三十來歲,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原本意氣飛揚,兩三月不見,眼下卻添了白發,叫人看在眼里不是滋味。
季家在京城的這盤生意,可說是季溶靠一己之力撐起來的,家里除了在最初給些錢鈔之外,可以說是毫無助力,現下遇上這樣的糟心事,他們固然也急,但想來,卻是遠不如季溶這般心痛吧。
“辛苦爹了。”
季櫻斂了笑容,對季溶輕聲道。
若真要論起來,她與季溶之間,自是還稱不上有甚么十分深厚的父女之情,但興許是因為占了原主的這具身子,她心中對季溶也有親近之感,瞧見他這多少有些失意的情態,心中難免不落忍。
季溶倒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聽了這話,不由得怔了一下,繼而揮揮手,渾不在意似的:“嗐,這有什么可辛苦?人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做買賣就得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你哪里曉得他是忠是奸?遇上事兒了,只管處理就是,至多不過費點力氣和心思,人嘛,不遇上事兒,哪能學得聰明?”
聽聽,話說得倒是挺輕巧,一派云淡風輕的模樣,要是頭上沒那幾根白頭發,人別瘦得這么厲害,那就更有說服力了。
季櫻抿了抿唇角,卻也沒戳穿她爹的逞強,點點頭,想了想,忍不住問:“如今可有了眉目?那供貨的商家,何故要突然出這幺蛾子?背后是否有人操縱?爹若是無頭緒……”
“哎呀行了。”
見她一問起來就沒個完,陸夫人在旁出聲打斷了她:“曉得你們父女見面,必然有許多話要說。我看這晚飯吶,也別湊在一處吃了,免得我們人多口雜的,讓你們無法自在說話。你們就只管在這前廳坐著,守之,你也陪你二叔和三妹妹一塊兒坐,我們挪去花廳,若有事,只管打發人來喚我就好。”
說著果真指揮著仆婦們另置一桌酒菜,一手一個將陸霆和陸星垂往外拉。
“那過會子,我再來找老陸喝酒。”
季溶也沒阻止,沖這邊抬了抬下巴。
“喝什么喝,我們這個身上可有舊傷呢,誰跟你掙命似的使勁兒灌黃湯?”
陸夫人嘴里嘀咕了一句,倒也不像是真反對的樣子,朝季櫻眨眨眼,從廳中退了出去。
偌大的前廳,瞬時只剩下姓季的三人。
季守之起先坐得稍遠,此時見再無旁人,便捧著他的碗筷湊到了季櫻和季溶近前,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么,卻又沒出聲。
季櫻對他笑了一下,道:“臨出門之前,大嫂嫂給了些東西讓我帶給大哥哥,我今兒一下午只顧貪睡,行李還沒歸置好呢,等收拾出來,再讓人把東西給大哥哥送過去。”
“這不急。”
季守之顯得沒什么精神,勉強對季櫻咧了咧嘴,便拿眼睛去瞧季溶,遲疑了片刻,道:“二叔要不把事情說與三妹妹聽聽,她雖年紀小,卻頗為聰慧,我也同您講過的,當初洗云那事,全賴三妹妹幫著出謀劃策……”
“她一個小孩子,同她說管什么用?”
季溶嘴上不屑,然與季櫻一個對視,發現他閨女正一臉不善地望著他,后脖頸子先就涼了涼,再想到她這般辛苦地山長水遠趕了來,也全是為了他,心中又有些發軟,沒好氣道:“她一氣兒問我這許多問題,我哪知道先答哪一個?就說最要緊的吧,這件事,奇就奇在,到目前為止,我都不知那供貨商如此行止,究竟有何目的。”
“不知有何目的?什么意思?”
說到正事,季櫻頓時神情嚴肅起來,蹙了蹙眉,一雙杏眼盯緊了季溶的臉。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季溶雙手一攤,轉臉去瞧季守之:“這就是你說的聰慧啊?話都聽不明白呢!”
被季櫻狠狠瞪了一眼,這才將一臉的嬉笑收了起來:“我這么說吧,凡事既然一反常態,就必然有其緣故和目的,是也不是?這家供貨商姓劉,論起來,跟咱家在京城的平安湯,合作了已有六年多了,當初我便看上他們是本分人,做出來的物件兒又實實不錯,這才簽了長約,一直從他們那里購買澡豆之類的沐浴用物,因著這筆買賣一直做得很順利,他們從中著實賺了不少,便也一直給咱們平安湯獨家供貨,他們給的貨,莫說是在京城,就算是在他們當地也買不到……”
“這些我都知道了。”
季櫻有些著急,尋了個空兒截住季溶的話:“爹說重點。”
“嘖,你這是跟誰學的,一點耐性都沒有?”
季溶本待屈起手指敲她一記,卻到底不落忍,手都伸到一半了,又縮了回去:“我說這么多,就是想讓你知道,這筆買賣,委實兩家都獲利,壓根兒沒有搞什么小動作的必要。這六年多以來,我們兩邊始終合作愉快,現下他們卻突然鬧這出,你說奇怪不奇怪?”
不等季櫻說話,他接著又道:“所以我說,這劉家人冷不丁作妖,必然是有特別的緣故。可奇就奇在,如今事情已經過了有半個來月了,除開京兆府和那些個在此次事件中吃了虧的老百姓們,再無旁人找我,也沒有其他任何特別的事發生,連劉家也未能從中獲得半分好處,這難道不蹊蹺?難不成,他們就純粹是從我這里賺了太多錢了,看我不順眼,所以不惜連累自己,也要擺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