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熏沐節洶涌的人潮中離開,馬車一路向著陸府的方向而去。
不知今日到底有多少人涌到了老街,原本處處繁華熱鬧的京城,今日別的地方仿佛冷清了不少,馬車一路疾馳,季櫻坐在車中,腦子里瞎琢磨,耳朵好似也跟著靜了,半點動靜都注意不到。
去陸府,自然不是為了將事情問得更清楚,人都已經往北邊去了,再問也是白搭,她是估摸著,那陸夫人鐵定不好受,這才覺得怎么都該去瞧瞧。
她這擺明了有心事的樣子,阿妙自然瞧在眼里,兩人平日里雖然相處得非常和睦,這個時候,卻也不敢吵她,只將手爐塞在她懷里穩穩當當抱著,眼瞧到了陸府門外,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下了車。
雖說只來過一回,門房眼神兒卻好得很,當即熱情洋溢地上來打了招呼,轉頭便有人進去稟報,又有另一人請季櫻去了前廳小坐。
沒一會兒工夫,里頭便有人出來了。
卻不是陸夫人,而是她身邊貼身伺候的侍女。
彼時季櫻一杯熱茶還未送到嘴邊,瞧見那侍女,忙就起了身:“陸夫人她……”
“夫人病了。”
侍女輕擰著眉,對季櫻露出個淺淡笑容來:“這兩日一直在床上躺著,將軍和公子都不在,連個陪著說話解悶的都沒有。季三小姐來得正好,多陪陪我們夫人。”
說著,便引了季櫻往內院去。
季櫻跟著那侍女往里走,忍不住問:“前兒我們一起逛街,陸夫人瞧著還好好的,這怎么說病就病了,有幾日了?”
“將軍和公子走的那天,就病倒了。”
侍女滿面愁容:“要我說啊,我們夫人多半是早就身子不大舒服了,怕將軍和公子牽掛,這才硬是撐到他們離京……”
季櫻心下也就明白了幾分。
這陸夫人平日里性子活潑,又有幾分小孩兒氣,看上去活力十足的,便很容易讓人忘記,她并不是個身體非常健壯的人。之前在榕州,陸星垂便曾因為她病倒而緊急回京,這一次……十有八九,還是因為心下憂慮太甚引致傷身。
說來,也是個挺替旁人著想的性子了,那日她們一同去逛街,她還真就半個字都沒提,甚至還從頭到尾都一副笑模樣,當真不知她裝得有多辛苦。
侍女將季櫻領到陸夫人房間,自個兒便去沏茶端果子了。季櫻在外間稍站了站,掀開簾子進了臥房。
打從一踏進來,她便嗅到這屋子里一股子蓋都蓋不住的藥氣。丈夫和兒子領軍遠行,兇吉未卜,徒留陸夫人一個人在家病著,雖說不缺人伺候,想想卻也著實凄涼。
季櫻在心里暗罵了自個兒一句,這兩日光顧著躲在家中偷閑,也沒想到過來瞧上一眼,這會子心中多少有些愧疚,腳步放得極輕,入了臥房,又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出聲。
為了保暖,床上落了帳子,打外邊兒也瞧不見里頭的人是醒了睡著,她便只得躡手躡腳地站近了點,腳下剛剛一頓,便聽見帳子里傳來一聲輕笑。
“櫻兒吧?來了怎么還偷偷摸摸的,像只貓似的。方才前頭稟報過了,你打量著我還能不知道是你嗎,做什么不出聲?”
這聲音聽起來倒還正常,清清亮亮的,只是虛弱了點,仿佛沒甚么力氣。季櫻輕輕地吁了口氣,上前將帳子撩開一點小縫,咧嘴沖著床上的陸夫人一笑:“我這不是以為您睡著了,怕吵著您嗎?”
“幫我把那帳子掛上吧,怪悶的,被褥這樣厚,我并不覺得冷。”
陸夫人說話間便撐著要坐起來,季櫻忙上前去取了個軟枕替她墊在背后,又把被子仔細掖了掖。
不過兩日不見,眼前的陸夫人倒像是瘦了一圈,臉色蒼白得厲害,連帶著嘴唇也沒什么血色。大抵是從早到晚都在床上躺著,也就不耐煩好生梳頭,一頭長發披著,倒是黑而豐厚。
哪有人兩日之間就突然變了個模樣呢?季櫻便愈發懷疑,同自己逛街那天,她實則已經病了,全靠著胭脂水粉,才堆出了一臉的好面色。
“坐下,陪我說說話,我正嫌沒趣兒呢。”
那陸夫人瞧著仿佛因為她來了,精神頭也好了些,唇邊帶了抹薄薄的笑容,拍拍床沿兒:“我雖病了,卻不是著涼,不會過給人的,別擔心。”
“我可不擔心這個,即便真是著涼傷風,就我這身子骨兒,您輕易也別想過給我。”
季櫻沖她一笑,果然在床邊坐了,因問:“您這是哪里不舒服?”
“還是那老毛病,起不得身,腳一沾地,就眼花得厲害,簡直站都站不住,因此便只能在床上從早躺到晚。”
陸夫人搖搖頭,很是嫌棄自個兒的樣子:“說來不是什么要緊的病癥,吃兩副藥癥狀也就退了,只是總不能斷根,時不時地便要來上一回,惹人不清凈。”
又瞧瞧季櫻的臉色:“我就知道我們櫻兒是個有良心的,必然惦記著我,要來瞧我的——不過,今日初八,正是熏沐節第一天,今年你們家平安湯主辦,你也不去湊湊熱鬧,看看你爹的威風?”
“去過啦!”
季櫻拖長了聲音,帶著不耐煩的聲氣兒:“本來還挺高興,結果,偏偏遇上了不對盤的人,鬧心得要命,我便索性離了那兒。沒意思,還沒同您在一處好玩,我就來找您了。”
“不對盤的人?誰呀?”
這話令得陸夫人起了興趣:“你這孩子統共也沒來京城幾天,怎么,竟有了仇家了?”
季櫻原就是有心要哄她寬心高興點,當下鼓了鼓臉頰,原本一兩分不高興,從她嘴里說出來,成了十分:“什么仇家,不就是嘉寧公主!說句僭越的話,我本就不太喜歡她,偏她這人,壓根兒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只管自個兒樂呵就好,我走到哪她都跟著,真真兒是鬧得我煩死了!”
“哈!”
陸夫人一下子便笑出聲來,將她的手一拉:“嘉寧公主?哦——原來你是因為她不自在。哎呀,這事兒我可得牢牢記住,等星垂回來,要原原本本地學給他聽才好,你猜他聽了,會有多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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