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廟。
嬴政高坐皇位之上。
百官全數朝列,朝拜過后,便紛紛入座,商討國策。
這是未來秦國的根基,是秦國的執政方向。
秦國從商鞅變法以來便行法家,那么統一之后又該如何執行這是一個問題,當初呂不韋編撰《呂氏春秋》便是想要大秦一統之后,做為秦國替代法家的執政思想。
此書所尚,以道德為標的,以無為為綱紀。
上應天時,中察人情,下觀地利,以道家思想為基調,堅持無為而治的行為準則,用儒家倫理定位價值尺度,吸收墨家的公正觀念、名家的思辨邏輯、法家的治國技巧,加上兵家的權謀變化和農家的地利追求,形成一套完整的國家治理學說。
雖然呂不韋剔除了道家中不積極的一部分,但實則提倡的是君主無為而治,將一切交給臣下處理國事,君主只需要用臣、看著便是。
這一套其實就像昔日昭襄王初期以及嬴政初繼位時一樣,將政務等一切權利都交給了穰侯火呂不韋,君主不需要操心。
這樣確實省事。
但是沒了權利的君主還是君主嗎?
當臣工有了超越君主的權利,他還能保持初心嗎?
嬴政在嬴政看來,這就是糊弄人的,將君主養成了廢物,將自己的生死交托在了別人的手中。
如果對方有意,可以隨時換一個君主,成為真正的權臣,甚至可以效仿昔日田氏一般,取代君主,成為新的君主。
呂不韋寫此書的本意,究竟是為了用以教導嬴政,好讓自己依舊高居相位、把持權柄,亦或是為了給自己掌握權柄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亦或給自己留下一個好名聲,還是真為了秦國著想,都尤未可知,這一點,呂不韋也不會告訴別人。
他的著作卻又可取之處,但其核心卻是不能用。
而百家各有用處,嬴政自然知道,因此他有自己的想法。
“啟稟始皇帝,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當冊立諸王,以鎮守邊疆,臣提議立諸子,唯上幸許。”
王綰手握笏板,起身出列請命,不過現在年齡最長的扶蘇也不過八九歲,和嬴政當初回到秦國的年紀差不多。
嬴政沒有說話,而是看向其他人。
姚賈這時站了出來,“臣以為公子年幼,目前不便冊立。”
這時昔日齊國博士,而今的仆射淳于越出列說道:“臣問殷商和周朝統治達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及功臣做為膀臂輔翼。而現在陛下您雖統一天下,但子弟卻還是平民百姓,若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
說到這里,淳于越深深拜下,“臣贊同相邦之言,實行分封,以穩固天下!”
不用嬴政開口,李斯便立即出列反駁,“先生,敢問吾皇滅六國所為何故?”
李斯轉身盯著淳于越說道。
“這……”
淳于越眉頭一挑,有些猶豫。
不待他回答,便聽李斯繼續說道:“殷商冊封諸侯,遂有周室乘亂而奪權;周文王、周武王封的子弟很多,但后來一個個都疏遠了,互相視為仇敵,經常發生戰爭,周天子也不能禁止,周雖王天下八百年,卻也使天下亂了八百年;因此郡縣,天下才得以安寧。”
“先生習周禮,熟讀百家著作,可知天下黔首為諸侯之野心,付出性命幾何?”
“如今吾皇定天下,廢分封,置郡縣,便是要天下一國,而再無國中之國,永絕后患,只有天下一統,才能開的萬世太平,吾皇圣明!”
李斯說著,深深拜下,一臉敬仰之色。
一旁的韓非也微微點頭。
只要拋棄了韓公子的身份,那么韓非便是一個致力于統一的人,他整合了整個法家學說,所倡導的也是一統,唯有如此,才能杜絕列國征伐。
只有從上到下法令一統,才是實現真正的公平。
人心各異,墨家的仁愛無法讓所有人博愛,所有人公平,而儒家的仁義禮儀,是貴族的仁義與禮儀,同樣也無法讓天下黔首得到應有的公平,因為在食利者階層,他們都是貴族的私物。
但秦法之下,縱是太子犯法,也要承受罪責。
當年還只是太子的惠文王便被除太子之位,貶為庶人,收回封地,更賠償枉死之人的安葬費等等,寫認罪書,然后進行放逐。
而太子的兩位老師一個被削鼻,一個被臉上刺字流放隴地。
只有從上到下,使用著同一條法律,那么這個國家就不會亂。
韓非與李斯都是法家中人,韓非是一個合格的制定者,而李斯則是一個合格的執行者。
議論到如此程度,嬴政終于開口,“廢分封,置郡縣,是朕為秦國,為后世所定萬世不移之策,朕歷經戰亂,天下的黔首也歷經數百年的戰亂,父喪子,子喪父,妻喪父,人倫慘劇莫不如此,朕不能再讓戰亂再次重復上演,如果這般,那朕滅六國的意義何在?”
嬴政虎視群雄,朗聲說道:“將來不止君侯再無封地,便是寡人之子也將再無封地,天下黔首之稅,只能由朝廷所收,官吏皆食俸祿,而無食邑!”
“朕決議將天下分為三十六郡,從此天下再無國界之劃分,各郡、縣首官皆聽命中央之政策,中央之政策絕于朕。”
嬴政話語鏗鏘,堅定無比。
話至此處,百官立即躬身高喝英明。
很顯然,皇帝要獨攬權柄于一身,他們自是不能反駁,不然豈不心懷異心?
更何況統一之后,上下法令如一,確實更加方便掌治。
很快,進入下一個議題。
“啟稟始皇帝,六國雖滅,但六國軍卒俘虜近百萬,不知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王綰再次率先起身出列詢問。
畢竟他是丞相。
嬴政沒有直接回答,一旁緘默的韓非終于站了起來,“天下方定,山東五國人心未定,必心懷舊國,這些人本與秦交戰,皆為壯年,殺之不詳,更遭天下非議以及各地民眾恐慌;但若放回,失去經濟來源,必會在當地生起亂事,不利于我秦國安定人心。”
“而且若是放回,同樣也違背秦法,他們與秦交戰而為俘虜,必當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若是無罪而放,只會讓我秦法寬松,成為決堤之口,萬不能破。”
說完這些,韓非抬起頭看向嬴政,鄭重開口:“商君書:民者,有難則用其死,安平則用其力;既不能殺,也不能放,當效仿大王昔日對韓軍之舊事。”
“御史大夫之言,是讓其服勞逸,開路、鑄橋、建城嗎?”
王綰目光一閃,平靜問道。
“臣以為便!”
這時李斯也再次站起身來,出列說道:“而今天下一統,但我秦國若要到山東、代郡等地,卻無有一條可通大軍的直達道路,臣以為為連通各郡縣與咸陽,當先修馳道。
如此各地若有變故,我大軍也可迅速調動,糧草也更好運送,大軍更容易平亂,同時有了道路,也能加強地方與咸陽的連接關系,更能讓吾皇日后出行巡查方便,不受顛簸之苦。”
這番話也讓其他人都紛紛點頭,露出贊同。
嬴政聽罷也微微點頭,“廷尉繼續。”
得到嬴政的肯定,李斯心下一喜,不過面色卻一如肅穆,繼續開口,“臣以為置郡縣是地緣上的廢除各地之隔閡,下一步當廢除文字隔閡,廢除六國文字,從此以后,以我秦國文字為統一。
從此大家使用相同的文字,一個字再也沒有多種寫法,讓所有人都只需要認識一種字便可以,如此可以讓政令、交流更簡單。
其后統一貨幣以及度量,貨幣統一,所有人都使用同一種貨幣,更便于買賣,也更便于管理,統一度量之后,臣民繳納賦稅也不會再出現相同賦稅卻因不同之度量而出現多寡之區別。
同時為了政令暢通,物資交流便利,臣建議陛下所修之道,可推行全國,讓全國的車軌統一,這樣馬車皆可使用。”
李斯凱凱而談,殿下百官也都若有所思。
說完之后,李斯突然從袖袍中取出一卷竹簡,雙手呈上,“皇帝陛下,斯研習我秦國文字大篆多年,為了節省筆墨,更加簡易易懂,曾以大篆為原型,將之簡化,稱為小篆,此篇文章名為《倉頡篇》,請陛下審閱。”
一旁的趙高得到示意,立即將之呈上。
嬴政看了一眼,李斯的字確實是少有的好看、端正。
嬴政沒有直接直接答應,而是看向其他人,“諸位臣工以為廷尉所提之建議如何?”
“臣以為便!”
韓非立即回道。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表示認同。
“是啊,一個‘劍’字有十七八種寫法,使用起來著實不便,朕確實該將這些雜七雜八的文字統統廢除,只留下我秦文一種豈不美哉?”
嬴政臉上露出笑容,“滅齊國,置郡縣,是地緣上的統一,但想要人心,想要穩定,還要得到文化、思想上的統一,想要將統一融入大家的日常生活中,時時刻刻記住,那就要貨幣,度量衡的統一。”
“接下來的秦國,就以廷尉之言而進行,馳道、馬車之統一由廷尉親自設計。”
“臣等遵旨!”
百官躬身喊道。
嬴政繼續開口,“貨幣乃一國之重,是商人,是百姓交易之關鍵,必須由朝廷掌控,朕決定天下貨幣皆出咸陽,咸陽貨幣出少府;凡私鑄者,抄沒家產,夷三族!”
嬴政話音冷酷。
百官再次遵旨。
“天下田畝、輿圖、人丁造冊雖盡編入我秦國,但連年征戰,人口凋零、遷徙,必有錯亂,亦有人隱姓埋名、隱匿人丁,更有甚者入山為盜,人丁乃一國之根基,不可不察,朕命各郡、縣、下至鄉、亭、里、什伍從下至上上報人口,登記造冊,下發身份令牌,凡隱覓人丁者罰,凡出行,必要有令,具體如何執行,丞相、廷尉、少府、仆射、諫議大夫、博士等人議之上奏。”
“臣等遵旨!”
王綰、李斯等人立即躬身回應。
“朕并天下,遷諸國富戶十二萬戶以富咸陽,朕決定將咸陽以難之長安縣并入咸陽,修路蓋房,為表彰為我秦國立下功勞的先賢,朕決定以其姓名命名各街道之名、巷名,長安與咸陽合并之設計規劃,與我秦國共榮天下,此事交于廷尉與少府負責。”
聽完嬴政的話,百官無不表示激動,立即跪地,“陛下圣明,臣等能為陛下效命,死亦無憾!”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
昔日專諸刺僚、聶政刺俠累雖死卻留其名。
昔日張子入秦國朝堂,更是說出人之一生不過是為名為利,更言自己為名利而來。
就連呂不韋著書立說也不過是為了名。
世人都逃不過名利二字。
如今皇帝要為那些為秦國建立功勛的人,以其名來命名城區街巷,如此咸陽百姓,世世代代人人皆知先賢,豈不快乎?
而他們若是立下功勛,,是否也能留其名,讓人時常念誦?
即便留不在咸陽,那是否能留在自己的老家呢?
因此百官大呼‘善’。
至于為何是李斯督造設計,因為李斯不止能力出眾,執行力強,書法好,而且還懂設計,驪山陵寢便是李斯按照星象結合地利所排布,可以說一座驪山陵墓內中包含宇宙天地萬物之生化奧妙。
因此凡是涉及到設計這一類的,總少不了李斯。
能者多勞。
到了這里已經到了中午,嬴政也直接讓宮中上膳,大家稍微活動,便又開始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