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志一頭的冷汗。
幸虧李豐見機的快。若是他如李始良一般貪心不足,只以為人越多越好,或是馬虎大意些,放任羅鑒并這八萬大軍遁之西海,若是再來個窩里開花,自己到時哭都來不及。
敗倒不至于,但李承志費時大半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民生秩序,只這一仗就會被打個稀巴爛。
他越想越是后怕,心里更是對元懌恨咬牙切齒。
好個元宣仁,我好心好意幫你出謀劃策,你不去與高肇斗個你死我活,反倒來招釜底抽薪,禍水東引?
這狗賊怕不是抱定“高肇只是疥癬之疾,李承志才是心腹大患”念頭,才授意羅鑒行此毒計?
李承志狐疑不定,沉聲喝道:“李孝先!”
“仆在!”
“筆墨伺候……待我手書一封,你稍后快馬送去紅山,親手交予達奚,再知會他:仔細甄別,莫要放過一個……”
反應慢些的聽的一頭霧水,反應快些的,盡皆愕然。
李承志欽點,令達奚負損招撫六鎮軍民之務,此時送去這么一封信,還特地叮吃這么一句話,郎君之意圖不言而喻:那之前歸附的三萬余戶,并已編營成軍的一萬丁壯,其中難保沒有元懌與羅監提前安置的奸細。
驚疑之間,李承志奮筆疾書,匆匆寫就。又仔細讀了兩遍,確定訊令無誤,才封好火漆交由李孝先:“就稱我說的:他為主,你為輔,莫要耽擱,即刻就辦!”
李孝先臉色肅然,重重的一抑拳,領命而去。
“李亮、張信義!”
二人忙站起身:“郎君!”
“甲、乙二衛即刻整兵,李亮為將,張信義為輔,再遣火器衛甲府予你二人,即日盡快北上……至予浚稽山與李時兵合一處,而后東進,接應李豐!”
二人齊齊應道:“遵令!”
“李大,切記莫要畏首畏尾,若證實羅鑒確為圖謀我西海而來,就給我狠狠的打,更莫要吝惜火器、彈藥,便是殺絕也無妨!”
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從李承志的口中聽過“殺絕也無妨”這樣的恨話了。但偏偏李承志臉上并無半點戾色,反而盡是凝重。
一眾親信無不悚然一驚,隨之幡然驚醒:自舊部西遁以來近四年,此次應該是西海最大的一次危機……
“皇甫、李孝章!”
“仆在!”
“即日起,由丁、戊二衛常駐鎮夷、西海之東、南邊防,需兵不卸甲、馬不卸鞍、弩不松弦,嚴防死守,萬莫要懈怠……
另,即刻遣派塘騎,東至張掖永平(今張掖甘州區),西至酒泉樂涫(今酒泉清水鎮),南至祁連山北麓,需日夜不停,嚴密探防……”
皇甫讓與李孝章齊齊應諾,李始良驚疑不已,低頭問道:“如此……防的可是元鷙?”
不止元鷙!
李承志甚至懷疑,這次是不是朝廷主持,而后數方勾聯,專就為了對付他?
不然之前聲勢那般浩大,探知的消息無一不表明六鎮已經亂的不能再亂,羅鑒與長孫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終卻是虎頭蛇尾,雷聲大雨點小?
他委實想不通,在高植與長孫道的前后包抄之下,羅監是怎么做到手中攏共十五萬大軍,并且兵潰如山,一敗涂地的前提下,最后卻足足逃出了八萬余,何況還有十萬余戶拖家帶口,缺衣少糧的難民?
這也就罷了,奇的是明明是潰軍,已然潰了數百里,潰到比干城下突然就不潰了?
要說羅鑒不是早有謀劃,要說高植與長孫道沒放水,李承志打死都不信。說不好,就是這兩方狼狽為奸,做局來演他了……
聽著好似天方夜譚,兩者明明是死敵,突然就能冰釋前嫌,罷兵言和,好像雞兒都沒這么快的。
但若推己及人,換李承志是高肇,他肯定是能做的出來的。
外有強敵在側,猛如厲虎下山,便是兩頭豬,打著打著也能回過味來:再打下去,都得沒命。
更何況高肇還那般奸詐……
之所以懷疑朝廷,委實是崔光與魏子建來的太過湊巧:幾乎前腳到西海,后腳羅鑒就陳兵于比干城下?
怎么看,這怎么都像是緩兵之計?
有胡允華為平六鎮,勾聯死敵柔然屠戮元魏子民這個歷史背景板,李承志一點都不懷疑高英能不能做的出來。
便是她做不出來,也還有元澄這個元氏親王、數朝元老。只要能保元氏江山,沒有什么事情是這種人做不出來的。
如今已然入冬,便是西海稍近一些,距柔然王庭也足有一千五六百里,所以朝廷勾結柔然是來不及了。
但不妨礙勾結一下就只四五百里,翻過祁連山就到在吐谷渾……
李承志并未正面回應,只是模棱兩可說道:“未雨綢繆,有備無患,且先防著吧!”
李松沉吟道:“若無朝延詔諭,想來元鷙是不敢擅自出兵的,不如見見崔尚書,或是子建公?”
李承志也不解釋,直接拒絕:“罷了,以免節外生枝!”
不是他不想見,而是沒必要。
舉朝皆知崔光向來與自己親近,魏子建更是外舅,所以若真是緩兵之計,但凡高英和元澄頭沒被門板夾,就絕不會給這二人透露半絲風聲,所以問了也是白問。
再者,誰說元鷙沒有朝廷詔諭的?
朝廷賜予元暉,除元鷙為帥,令元暉為副,著敦煌鎮、西涼州、東涼州兵合一處,巡防西海的圣旨,還在李承志書房的柜子里鎖著呢。
李承志悠悠嘆道:“有勞伯父,與李松盡快征調民夫、調配糧草,盡快分發予各軍……”
李始良拱手應道:“自是責無旁貸!”
李承志又揮了揮手:“各司其職,萬莫懈怠,就此散了吧!”
話音剛落,李聰又急匆匆的跑了進來:“郎君,急報!”
看到漆封上狀若箭頭的暗號,李承志瞳孔突的一縮。
敵襲?
拆開倉猝一掃,他已然不知說什么好了:還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
急報來自李永壽,與皇甫讓、李孝先三兄弟一樣,于涇州時便是隊主。一年前西海第一次擴軍時,遷為丙衛衛將。月前李承志軍改,李永壽依舊為丙衛衛將,率軍五千鎮守居延湖西北至浚稽山一帶,以防柔然。
但沒想到沒等來柔然,倒先等來了元鷙?
三日前,大致也就是羅鑒未能渾水摸魚混進西海,不得已立起儀仗,予李豐擺明軍馬之時,距居延海西北約百里左右,突現大股騎兵。
李永壽起先還以為是胡軍,本欲擺陣迎敵,但對方卻大搖大擺的送來的勅令,稱敦煌鎮將、西涼州刺史元鷙授朝廷旨意巡防邊境,勒令李永壽不論隸屬何人,是何目的屯兵于此,即刻繳械,不然格殺勿論。
李永壽雖驚卻不亂,當即起陣,又令斥候尋探。查知此次元鷙至少率大軍三萬,已進至西海邊境已不足百里……
李承志覺的,他這張嘴就跟開了光似的,沒一個經得起念叨的。
剛念叨元懌是不是居心不良,禍水東引,羅鑒就率大軍到了比干城。
又剛念叨朝廷是不是調協專矛頭,準備先對付他,元鷙就率大軍到了居延湖北?
是不是等不到兩刻,又會接到吐谷渾大軍翻過祁連山,兵指鎮夷的噩耗?
他將急報遞于李始良,又問著李松:“今日初幾?”
李松被問了愣了愣:“初八啊?”
莫不是犯了太歲?
李承志搖著頭,自嘲般的笑了笑。
不用再胡猜亂想了,也更不用李亮和李豐再去證實了:是不是朝廷授意暫且不知,但羅鑒與元鷙已算是勾拾成奸,同流合污,就為圖謀……不,為誅伐他這個反賊而來!
說不定朝廷大軍已然到了半路上,更說不定,吐谷渾大軍已至祁連山南麓、高植與長孫道已緊隨羅鑒而來。
這下好了,便是不想拋頭露面,高豎反旗也不行了。
怎么突然就被逼到了這一步?
也罷,省的自己再瞻前顧后,躊躇不決……
不待將信看完,李始良的手便禁不住的顫了起來,薄薄的幾布紙抖的嘩嘩作響。
臉色更是黑裡透青,青裡顯白,一瞬三變。
李承志暗暗一嘆:伯父總歸還是老了,已非十年前縱橫河西的猛將了。
“李松!”
“仆在!”
“將民事皆暫交于伯父,盡快整軍,率己、辛二衛馳援李永壽,另將李彰與火器衛乙府也一并與你……你生性好戰,義武奮揚,無需我再多交待,放開手腳打就是了……若是僥幸勝了,便率一府留守居延湖便可,其余并李彰等皆遣于李亮帳下聽令……”
“仆……仆……仆……定不負郎君重望……若不敗元鷙,便死在居延湖畔……”
看他臉色嘲紅,仿佛醉酒,更是激動的連舌頭都似捋不直的模樣,就知李松有多激動。
之前他暢想過無數次,一直以為終其一生,已是掌兵無望。便是李氏終成萬事之基業,他至多也就是民部尚書。
卻不想,幸福竟來的如此之快?
也委實是李承志手下無人可用,能獨擋一面,有過率上萬大軍征戰經驗的,也就李松、李亮、皇甫讓這三人,甚至連李豐都是趕鴨子上架。
此時再想,也不怪李始良驚慌失措。十年前他予祖父帳下領軍之時,不過才是正六品的偏將,再多掌兵也就兩三千。
李承志重重吐了一口氣,又朗聲喝道:“已值我西海存亡繼絕、生死存亡之際,望諸位全力以赴,眾志成城!”
堂下也就七八人,卻吼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連心頂都被震的簌簌作響:“仆定當肝腦涂地,不負郎君所托!”
嗯,怎就沒一個害怕的?
反倒興奮不已,仿佛打了雞血,眼中寒芒閃現,已然認定必勝?
好像個個都化身李松,便是千軍萬馬,我只當是土雞瓦狗……
李承志稍稍一愣,又啞然失笑。心是更是如吃了定心丸,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
一時緊張,光顧著擔心來敵足有十萬之眾,且皆為勁旅,而舉西海上下戰兵就只萬余,其余四萬皆為新軍。卻忘了庫中已堆成山的炸藥、地雷、火箭。
更還有足足千余掛在馬屁股后面就能拖上走的小鋼炮。
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是騾子是馬,也該是到了拉出去溜溜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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