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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又能如何?既知其為斥侯,且足近百騎,便知后部定在左近,且為數不少。若不將其放回,豈不是捅了馬蜂窩?”
張敬之慢斯條理的回道,“若奚中郎另有高見,也可率這兩百騎追擊,想來并未跑出多遠……”
達奚懵了懵。
我追個鳥毛?
連探路的斥候都近有百余騎,便知其部定為北鎮豪強,并是大族。少則千余帳,多則數千帳,隨隨便便就能湊到上千乃至數千騎。
就手下這兩百騎,怕是塞牙縫都不夠。
達奚不滿的是,張敬之既然審問消息,為何不將他也一起叫上?
況且便是要放,也不該盡數放走。不然便是予從父復命,也無個佐證。雙從父多疑的性子,定會懷疑張敬之又在欺瞞予他,更會怪自己不堪重用,屢番被張敬之戲弄于鼓掌之中。
再想起啟程之初,從父那番交待,達奚逾發覺得張敬之存了私心,臉上自然而然的露出幾絲不虞之色。
二人同在奚康生帳下數載,張敬之對其秉性知之甚詳。自然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他起身往帳外一指:“中郎莫憂,某行事自然是有的放矢,之所以放了那隊主,也不過是留有余地,結份人情。不看帳外還留了一什?
某本想是借其熟悉地利之便,讓其充為向導。若中郎有意,帶去再問一遍就是……”
達奚往外一瞅,果然見到帳外立著十數個兵卒,外著皮甲,內穿襠衫,皆赤著雙臂,盡是北地打扮。
至此,達奚心中才算是好受了一些,朝著張敬之拱了拱手,便當仁不讓的將那十數兵卒帶回了營帳。
這是一絲都不避諱,擺明半點都不敢再信張敬之的模樣。
張敬之哭笑不得,又黯然一嘆。
達奚性情敦實,城府不深,且是奚康生之從子,而張敬之又為奚康生臂膀,再者他還與李承志相交莫逆,是以二人尚算親厚。
但自從隨李承志征戰岐州,大敗于忠、元麗、昌義之予陳倉,達奚領軍歸來之后,二人便已貌合神離,每況日下。
究其原因,便是那折于陳倉的兩千甲騎。
不知為何,奚康生言之鑿鑿,稱那兩千騎皆為百戰精兵,便是陳倉之戰慘絕人寰,空前絕后,也不該死傷殆盡,一個都活不下來。
言下之意,自然暗指李承志做了手腳,將這兩千原屬于他李氏的白甲舊部藏了起來。
證據自然是沒有的,但張敬之卻知,奚康生所言十之八九為真。
李承志將首尾倒是料理的很干凈,就連他這個外舅都埋的滴水不漏,張氏上下更是哭天抹地,悲痛欲絕。
只因這兩千舊部中,只張氏子弟便有二十余。而張氏遷居關中才只數代,人丁本就不甚興旺。而這二十余子弟還是族中中堅之輩。為助張信義領軍,才由他親自調任,充為旅帥、司馬、幢帥等。
這一死這么多,豈不是要了各房的老命?
不但埋怨李承志,更連他這個家主也各受垢病,怪他識人不明。
張敬之是有苦說不出,牙被打碎只能往肚里吞。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只因死了這般多嫡系子弟,父親張煒卻不見半絲悲痛。
八九不離十,定是李承志怕老人悲痛過度,遣人來給他透過口風。
甚至李承志派的是誰,張敬之都能猜到。、
不為張信義,便為張興義。此二人是京墨之嫡兄,父親之嫡孫,由這二人傳信,老祖宗一個字都不會懷疑。
明知李承志是好意,怕他難做才會如此,但敬之依舊賁賁不平。
老夫竟連李韶都不如了?
暗罵一陣,張敬之又猶豫了起來:要不要趁此機會,至比干城一探虛實?
便是見不到李承志,也定能見到其親信仆臣。
但如何才能想個辦法,將達奚甩開?
比干城下,李豐光著膀子,打著赤腳,渾身上下只穿著一件犢鼻裈,斜躺在氈帳之中。
四周的帳壁掀至帳頂,只立著帳柱,就如一頂大傘蓋。時有涼風吹來,更覺舒爽無比。
面前放著幾案,擺著幾樣點心、肉脯,果干。
元魏本是沒有點心的,也很少會將面食放水油水炸熟。只多也就是摻了葷油的面餅煎一煎。
所以當如雪般的糖霜,及用白白糖制成的糖酥、江米條、麻花等甫一面世,便譽滿洛京,李承志更是被世人稱贊。
可惜,京人再無口福,反倒偏宜了西海。
掂了一枚糖酥丟進口中,李豐嚼的噶嘣脆響。再喝一口親信遞來的果酒,他更是舒爽的想哼哼兩聲。
看著極為奢侈,其實這幾樣在西海而言,只是普通之物。
糖酥用的并非糖霜,而是飴糖,只是因李承志改良過,所以成本不高,但甜度卻極濃。且制法也簡單,再用葷油一炸,自然酥脆可口
果酒是配制藥酒時因酒精度數不夠,而廢棄的殘次品勾兌而成。但即便如此,李松主掌河西之時,大部分都要賣給胡商,或是販運到吐谷渾,甚至是南梁,用來換糧。
直到李承志歸來,眾人的日子才算是好過了一些。但也只限于李豐這樣的高層,每月才有不多的配給。因他出征在外,李承志還特意交待,令他多帶了一些。
不過李豐并不好口腹之欲,且正值酷夏,果灑也罷,酥點也罷,若是存放不當就可能變質。李豐索性趁著議事的機會全拿了出來,用來籠絡人心。
麾下各營軍主、司馬、旅帥坐于帳中,足有四五十多位。便是領軍在外,不在營中的那五六位,李豐也沒忘,單獨留了一些。
議事已罷,眾人圍座一團,風聲笑語,其樂融融。
倒不是李豐軍紀煥散,如今日這般也只是自出軍以來近兩月的頭一遭。
委實是局勢順風順水,全軍自李豐以下無不大喜過望。
守在比干城已有月余,竟還未打過一仗?
至多也就是有北鎮部族予前期不知底理,又不想遷至千里荒無人煙的漠南,便想著翻過狼山和南床山,到已為無主之地,但水草頗為豐美的大磧牧居。
只以為六鎮大亂,連活野要沖高闕關之守軍都已被羅鑒召回鎮城,是以比干城便是有駐軍,只多也就數百或是千余。
哪知方一翻過狼山,就見軍帳如云,甲騎逾萬?
便是頭再硬,哪一個部族又甘愿冒著被滅族的風險為他人做嫁衣?
自然是李豐遣派的騎隊方一出動,方至山口的部族便作鳥獸散。
而不過幾日,但凡自六鎮逃出的鎮民、部族便皆已得知,比干城外駐有柔然大軍,足有甲騎上萬,再無一個敢翻過狼山。
李豐暫時不知是否如郎君所料,待消息傳會六鎮,定會使局勢亂上加亂,但他至少知道,他這一萬大軍簡直閑的發慌。
怪不得郎君會說,給他五千兵馬都嫌多余?
但李豐向來謹慎,從不會嫌兵多。再者來都來了,還能再撤回去?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索性又派快馬,回鎮夷向李承志求來了十數萬牛羊,每日派三營牧放于南床山下,也算是替李承志和李松解憂了。
倒是將柔然出兵時的景像扮了個十足十。
又這般逍遙了半月,李豐倒有些過意不去了。今日召眾將齊集于一帳,便是想商議一二:如今已是六月初,合黎山北的春麥將要收割,是否派兩營步卒回城,幫趁一二。
副帥張信義,司馬皇甫忠的建議是先等等,便是等不到六鎮塵埃落定,也要等到羅鑒與長孫道孰強孰弱,分出個高下再做決斷也不遲。
再者如今之西海只嫌地少,而人又太多,便是將那五營步卒遣回也幫不上大忙。索性安心駐守比干城,也好以防萬一。
麾下軍將大都以為如此,李豐便從善如流。
平日各駐各營,便是受召、復命也是各自秉報。好不容易齊堂,李豐才擺出了這般架勢,又令后勞宰了上百只羊分發于各營,就當是勞軍了。
李豐向來謹慎,如今正值戰時,自然不敢讓軍將喝的酩酊大醉,是以吃食雖豐,但案上擺的皆是淡酒,且一人就只一斤。
有膽子大的嚷嚷著過于寡淡,求李豐,讓他將郎君賜他的烈酒搬出來幾壇,結果惹來李豐一頓笑罵。
那玩意如今價值百金,販到吐谷渾,只是五斤的一壇,就足能換十匹戰馬。
一馬十金,一壇不就是百金?
但得知吐谷渾買去并非用于飲宴,而是發現這東西竟能治傷,皆藏了起來,李承志就不賣了。
如此一來,自然奇貨可居,價錢翻了十倍都不止……
一幫燥漢,精力多到無處發泄,此時又喝的不上不下,竟擺起了擂臺,搏起了角抵。
一時間,營中彩聲如雷,笑聲震天。
看的興致正濃,又有軍將來報,稱于南床山之北抓到了細作。
元魏與柔然以南床山為界,既是來自山北,應為柔然細作無疑。
但郎君不是稱,有他坐鎮后方,絕不會使一騎蠕兵、一個胡民出現在大磧之南么?
那這些細作又是從何而來?
李豐悚然一驚:“胡族?”
“并非胡騎,而是漢人打扮!”
軍將稍一沉吟,又湊到李豐耳邊,“奇怪的是,那細作首領自稱來自夏州,是受太尉高肇之令,欲往西海求見郎君。并稱本是護恃三郎君而來,但因看顧不周,于半路失散……”
三郎,李承學?
李豐臉色大變,猛然起身:“人呢,還不帶上來?”
李承學用力的割著馬肉,切下來后,又分成巴掌大的小塊,而后放于旁邊的一張馬皮上。
馬毛已然被刮盡,只余一張皮,上面鋪著厚厚的一層鹽。如此一來,皮不會壞,到時包起來后,其中的馬肉也不會輕易變質。
而這匹馬足重八百斤,便是少些也有兩百斤肉,足夠他走到西海了。
不遠處的一處紅柳根上還栓著兩匹空馬,不知是不是聞到了血氣,不時的刨著蹄,很是不安。
李承學稍一沉吟,提起鹽袋走了過去,往兩匹戰馬的口中各喂了一把。
自金明郡啟程,至今已有月余。這一路行來,他一反常態,不復于金明郡之時的桀驁不訓,軟硬不吃,反而極是乖巧。
看押他的軍將也只當李承學是知道要往西海,將逃出生天,自然欣喜萬分。
便如這般,這一千余里都是相安無事,軍將也漸漸的放下了戒心。再者自撫冥鎮繞過狼山,便已是柔然地界。如今廣袤千里,無半個人煙,李承學便是想逃也無處可逃,看管更為松懈。
殊不知李承學早有決斷,無一日不在謀算如何逃脫。
他先是討好貼身他的兵卒,每人送了一顆珠子,使其放松警惕。
之后又裝做少年心性,見什么都稀奇,但凡駐營之時,就在各處亂竄,最愛去的便是后帳。
這兩包鹽,便是每日偷一點,足足攢了近月,才湊了十多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