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要送到創傷ICU,大家一起跟著去。
氣管插管還不能拔出,梁胖子給她接了便攜式呼吸機,保證轉運過程的呼吸安全。
手術室的大門打開,病人推出來,他的丈夫帶著孩子已經在焦急地等待,看到病人出來,丈夫立刻迎上來,四五歲的小男孩,躲在男子身旁,瑟瑟發抖,拽著爸爸的衣角,眼神一直處于驚恐狀態。
病人的身體被手術室的白色被子蓋住,缺失的下半身沒有顯得那么刺眼。
“余水蓮的丈夫吧?你妻子搶救過來了,但是還沒有脫離危險,我等下詳細跟你談一談她的傷情。”楊平看到孩子在,不方便說太多。
男子看到被子下半部分是空虛的,心里早就有了準備,醫生術前談話,跟他講得十分透徹,很大概率搶救不過來,即使就過來也只能是半截人,現在看到人活著的,什么樣的狀態他都接受。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余水蓮的丈夫富夏陽看著自己的老婆,淚如雨下,不停地用衣袖擦眼淚,顫抖的手要去掀開被子,宋子墨按住他的手,聲音很輕:“孩子在!”
富夏陽領會到了意思,抽回手,面部肌肉抽動、嘴唇顫抖,雙手抓住老婆蒼白的手:“醫生說沒事了,別怕!千萬別怕!我在這呢”
這位丈夫不知道說什么,跟著平車走,不斷重復這句話。
“她聽不到!”梁胖子告訴富夏陽。
宋子墨摸了摸孩子的頭:“你媽媽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別怕,這么多叔叔阿姨在呢,她一定會好的”
小男孩懂事地點點頭,驚恐的眼神稍微獲得了一絲安定。
到了ICU,楊平跟潘主任解釋,想讓宋子墨來主管這個病人,按照規矩,這不是不行的,怎么可能其它科的醫生來管ICU的病人,但是楊平的面子必須給。
“楊博士,沒問題,讓宋醫生管,我們科的醫生護士,任他調遣。”潘主任滿口答應。
病人過床,宋子墨和高橋兩個人動手,其他人幫忙,有過床單的幫忙,過床很輕松。
過完床,宋子墨掀開被子,整理十幾條引流管,連接各種監護儀器的導線,ICU的醫生護士看到這個半截人。
無不震撼,突然的視覺沖擊感讓一些承受力差的,引起極度的不適感。
難怪楊博士讓宋子墨來主管,這個病人,他們確實會經驗不足,潘主任也驚訝不少。
監護儀器連接后,重新測的血壓,10562mmHg,血壓又上升一點點。
“用了多巴胺沒有?”宋子墨看到這個血壓很滿意。
胖子在連接ICU的呼吸機:“沒用多巴胺了,自然的血壓。”
失血性休克這一關暫時算度過,但是后面緊接著要面臨的是感染、臟器功能衰竭。
嚴重的腹腔污染,這么大的創傷和手術之后,身體的免疫力就像一張薄紙,一捅就破,一旦引起嚴重感染,猶如雪崩,必死無疑。
創傷與手術的雙重打擊,尤其臟器,主要的肝右葉被切除,留下左葉,有可能發生肝衰竭,肝衰竭一旦發生,即使不引起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率也極高,如果引起多器官功能衰竭,必死無疑。
術后的處理十分復雜棘手,這種狀態要持續很長時間。
在監測中心靜脈壓的情況下,繼續輸血補液,二聯的預防性抗生素已經使用,針對需氧菌和厭氧菌的廣譜抗生素,這個時候,已經不是考慮抗生素副作用的時候了,救命,才是最重要的。
“看能不能聯系心理科,給孩子做個心理輔導。”宋子墨交代唐菲。
他剛剛看到孩子的狀態很不好,唐菲心里清楚,沒有誰比宋子墨更加體會孩子此時的心情。
“孩子的事交給我吧,你留在這,加油,她一定可以活下,一定。”唐菲鼓勵宋子墨。
宋子墨留在ICU,高橋也執意留下來一起照顧這個病人,但是ICU答應宋子墨留下已經破了規矩,再多一個人留下,怕是不妥。
“讓宋醫生一個人留下吧,有需要,你們再幫忙,小五張林去我們手術室,今天還有幾臺手術呢。”楊平覺得病人送到創傷ICU,又有宋子墨在,比較放心了,科里還有幾臺手術要做,自己不便久留。
出了ICU,在家屬等候區,楊平看到了病人的丈夫:“我跟你談談她的病情吧。”
“小朋友,讓爸爸跟醫生談話,姐姐帶你走開一下可以嗎?”唐菲溫柔地和小男孩說。
“跟醫生姐姐去吧,爸爸跟醫生商量媽媽的病情。”富夏陽跟兒子說。
小男孩挺聽話的,跟著唐菲去走了。
富夏陽頭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語:“年輕時,我和她談戀愛,我家里太窮,她一家人不同意,她偷出戶口本,跟我打了結婚證,我們偷偷來到南方打工,那時候,她跟我我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從來沒有用過什么化妝品和護膚品,衣服也是最便宜的,不怕你笑話,要不是來客人,一年不會到館子里吃頓飯,兩人打拼多年,終于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家面包店,積攢了一點錢,準備買房子,前不久,我們準備去補拍婚紗照,因為價錢,她一直不同意,就沒定下來,我偷偷買了一個戒指,還來得及告訴她,苦日子剛剛熬完,想要她”
富夏陽泣不成聲:“醫生,我求求你,讓她活著,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
撲通!這個男人竟然突然雙膝跪下。
楊平趕緊扶起他起來:“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
待他的心情平復,楊平詳細跟他交代了余水蓮的病情,以及后可能面臨的困難,這時宋子墨和ICU的醫生也出來了,要簽署一些知情同意文書。
高橋還沒有從剛才的手術恢復過來,剛才的手術,幾個手術的步驟完全打亂,交錯進行,他還沒太想明白,術者如何統籌這么步驟。
就像寫一篇文章,作者不是一個一個字地寫,而是這里一筆,那里一筆,好像沒有章法,但是當最后一筆完成,你發現一篇文章竟然完成了,每一個字還很漂亮。
高橋還沒有看到過誰這樣做手術,但是確實效率要高很多,比如切除大網膜,一般是專門分離切除,而楊平在做其它手術的同時,就在分離切除大網膜,最后臟器探查完,大網膜也分離切除完了。
道理明白了,但是實際操作,無數的步驟,在那么緊張的情況下被打亂,科學統籌,交錯組合,這需要多么強大的思維能力?
如果按部就班,這個手術怎么的都得三四個小時吧,楊平竟然三十五分鐘就完成了。
楊平回到綜合骨科,高橋一直跟在他身邊:“楊博士,剛才你將每一個獨立的手術分解很多步驟,這些步驟被打亂,交錯進行,節約了很多時間,能不能教我,怎么才能做到這種高效?”
楊平沉思片刻:“你很細心,注意到了我手術的細節,不過,你不能輕易嘗試這種手術方式,很容易陷入慌亂,反而延長手術時間,我有一篇論文很快會發表,專門論述處理這種多發嚴重創傷,處理這種創傷,一定要有系統工程的概念,從整體入手,統籌規劃,對手術進行全盤優化,但是一般人只能對多個手術進行統籌優化,不能深入到各手術的步驟進行優化,所以,我的手術不具備復制性,沒有學習的價值。”
高橋頓時心涼了一截,意思是,楊博士的這種水準,他無論怎么努力也達不到,非常扎心。
不過高橋冷靜一想,楊博士不是不愿意教,深入到手術步驟,將步驟打亂去重組,自己確實做不到。
“我在論文中建立一個創傷救治系統工程模型,有一套科學的打分制,非常簡單,依據模型給病人打分,依據分數,可以自動選擇一條優化的流程,這條流程手術時間最短,成功率最高,你可以將這套決策模型學會,加以發揮”楊平建議高橋。
一個人做手術厲害不算真正的大師,能夠將自己的手術升華、簡化,然后變成一套門檻低容易掌握容易普及的手術,才是真正的大師,這可以讓很多醫生受益,通過培訓掌握后,救治更多的病人。
“高橋明白,高橋一定努力,學會先生的手術思維和方式,然后竭力推廣,讓先生醫術普及的范圍更廣。”
高橋比較清醒,覺得楊平說得對,與其追求自己達不到的,不如把自己能夠做到的技術發揮到極致,一時激動,竟然按照日本的習慣,稱呼楊平為先生。
“楊博士,對不起,剛才太激動”高橋不知道自己稱呼先生,是不是合適。
楊平看他緊張、唯唯諾諾的樣子:“高橋,不用這么拘謹,你有什么好的意見可以自由發表,我們這里學術自由,你可以自由發表意見。”
“謝謝楊博士,請接受學生高橋真誠的道歉,上次高橋的行為如同井底之蛙”高橋立刻起立,鞠躬。
小五打電話來,病人已經做好術前準備,可以開臺了。
楊平帶著高橋去手術室,研究生李國棟剛剛在ICU幫忙,正好回來,也跟著一起去手術室。
更衣室里,高橋跟李國棟套近乎:“國棟,你可以教我網上購物嗎?”
李國棟覺得這個日本人挺好學,一個國際大教授,跟一個學生沒兩樣,這種學習精神起碼值得學習,所以不討厭他。
外國人注冊淘寶支付寶,李國棟還真不知道流程,還有充值購物,要不要在中國銀行開戶,也不是很清楚。
“你想買東西?”李國棟很好奇,他才來一天。
“要不是很急,我幫你代購,什么東西?”李國棟問他。
高橋比劃著:“我想買一個電子秤,實驗室用的那種,精確度可以到0.01克的。”
“這個好買,我幫你買?應該也不貴,三五百可以吧,幾天就到貨了,價格有什么要求沒。”李國棟還以為什么東西呢。
“我不懂,你幫我買吧,我先微信轉賬給你一千?”
“不用,等到貨再說。”
李國棟不明白,這日本人怎么要買電子秤,難道喜歡玩這東西?
精度這么高的電子秤,或者用來搞什么試驗,稱藥片藥粉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