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后第十六年，十一月四日凌晨。
買賣城，通天巫的鮑里斯坐在羅剎大教堂的祈禱室，他面前的桌案上是一個打開的三乘三的珠寶盒，他的手里拿著一個逐漸變得黯淡的復活節彩蛋。
這是剛剛被他徹底抹殺的弗拉基的靈魂。
他放下這個空了的復活節彩蛋，毫無憐憫的目光落到另一個復活節彩蛋——是瓦邦末代公主德西瑪的命匣。
鮑里斯把德西瑪的彩蛋摘出來，凝視了一會，卻放了回去。
“這個備選的白帝眷族仍然有存活的必要。”
鮑里斯心想。
現在，珠寶盒里還有七個滿著的復活節彩蛋，哲尊薩滿仍在重塑肉體之中。
他回轉身。恩維和海山在巡視買賣城的外圍防御，怙主夫婦在本城的陰煞墓地舉行秘儀，那個花旗國的A級商人在檢查城里的唐人區，以及區內盛天魁的靈脈。
教堂里只有A級匠人尤格，那個黑矮的列車長還在。
鮑里斯把尤格召喚進祈禱室，道，
“這三天里，南面東瀛的第2師團就會進攻買賣城了。”
尤格道，
“裝甲列車和鐵軌炮已經就緒。羅剎皇帝在上次大戰沒有投入的重武器，可以在買賣城試驗威力了。”
“勞倫斯應該也會在這三天里襲擊我們——我在上次大戰就了解這個人，哪怕狀況纏身，他也會不擇手段戰斗到最后一刻。
當然，陸澄和林洋這兩個青帝和白帝的頭號行走，打開赤帝幻方的人柱力，也會來。”
鮑里斯道，
“我們是否能進入復興羅剎帝國的第二階段，就取決于這三天了。這是我們最虛弱的時候，但正因為我們表現出了虛弱，他們才會自投羅網。”
——鮑里斯已經精簡了獲取巫王之墟那個赤帝幻方之中“天帝庚”的儀式——輔以六百萬靈魂，只需要青帝、白帝、長生天三方各一個行走作為人柱力就能開啟。
而他本人就是目前這個世界最強大的長生天行走。
尤格不禁熱淚盈眶，斯坦尼和弗拉基的犧牲是值得的，他們無比接近目標的成功了。
“如果我不幸失敗，尤格，你就離開這里，加入‘海軍上將’的派系。我失敗的可能性依然微弱存在。”
鮑里斯不諱言失敗。
“是。”尤格道。如果這次失敗，他們在其他地方的黨羽會繼續保持潛伏。
“把那個唐人‘天師’帶過來。”鮑里斯又道。
——他說的就是在巫王之墟被自己念力之手活捉的6B級天師章未濟。
這個人本身不強大，但鮑里斯能從他身上榨取更多的價值。
尤格向祈禱室外拍了拍手——兩個雅嘎士兵把章天師押入了祈禱室。
這唐人天師如今只求茍活——畢竟，從這個唐人天師家族在三百年前投靠前朝以來，他們的脊梁骨已經斷了。
不過，章天師在面子上依然保持著軒昂的氣度，并未當即向鮑里斯撲通下跪——天師家訓，賣也要賣個好價錢，不能賣賤了。
章天師瑯瑯道，“羅剎人，要殺便殺，休得啰嗦，我是不會和邪魔勾結的。”
——其實他心里盤算，來此已有一個月，鮑里斯不曾向他動粗，必有用他之處，這性命多半是保住了。
鮑里斯笑了——這個B級巫師是不能在A級巫師前隱瞞心意的。
他給了章天師一個投靠的臺階，
“天師，我并非邪魔，而是至高帝神長生天的行走，‘通天巫’。我和你們侍奉了三百年的主人，繼承‘黃金家族’汗位的前朝皇帝一樣尊貴——黃金汗位，也正是我當年從長生天那邊請下來的。”
“倒失敬了。”
章未濟連忙踏上鮑里斯給的臺階，不可錯過。
“倒是天師，你這數十年在人間殺戮青帝的臣下，你侍奉的至高神還容得下你嗎？”
鮑里斯的語氣忽然加厲！
天師背脊生寒，怯道，
“青帝隱遁已久，唐土無神。我們一族只求在亂世自立，只傷過鳥眷，不曾害過龍眷之命。”
“鳥眷就不是青帝的臣屬了嗎？”
鮑里斯道。
“噗通！”
天師這才跪下，向鮑里斯不住地磕頭哀求道，
“鮑里斯先生，這三百年，我們天師全是投靠在‘長生天’的行走唐國前朝大汗麾下，如今你是最強大的‘長生天行走’，輪到你為我們天師一脈作主了！
——過去我們天師怎么侍奉前朝，如今，我就怎么侍奉您！”
鮑里斯從珠寶盒九個復活節彩蛋里，挑了騰出來的一個，扔到章天師跟前的臺階上，
“那么，把你的魂魄納入這個命匣，再把你們龍虎山的A級天師印徹底交給我——我代長生天佛母赦免你的罪，并且會把你提升為A級巫師。”
章天師顫抖著捧起那枚復活節彩蛋，他不押上自己的魂魄是過不了的關。
——但章天師轉念一想：他在巫王之墟已經徹底和陸澄翻臉，他原來的靠山秀帥那邊，秀帥的頭號大將玉麒麟竟然對陸澄曖昧不明，該殺不殺!
那么，自己是絕對不能再回唐土，否則，即便陸澄不來滅口，玉麒麟也要對自己不利了。
況且，如果有了這個命匣，自己可以反復轉生，獲得無窮盡的修煉歲月，這不就是自己一向夢寐以求的事情嗎。
心意已定，天師本能地摸了摸懷里，要掏天師印給鮑里斯。
他立刻想起來這個歷代天師集體意識寄托的法印已經被鮑里斯搜走了，只是鮑里斯還無法破解，要天師開放進入權限。
天師恨恨想
——三百年來，天師一脈投靠了前朝。這三百年里章家雖然仍舊掌控著印身，但被過去的天師們厭惡，始終不曾傳授最高的天師道術，也使章家每況愈下，也使自己人屆中年，仍然無法跨入A級巫師的門檻！
——這樣的祖宗要他們何用！一并賣了！
“我這就向鮑里斯大人開放進入法印精神世界的權限！”
章未濟大喝道！
——那么，鮑里斯在九旄大纛和復活節彩蛋之后，馬上就會擁有第三個A級靈光物。
他望向珠寶盒另一個騰出來的復活節彩蛋。
——那個東瀛A級武人雷藏的形象浮現在鮑里斯的腦海——那個人倒也容易反轉到自己這邊。
戰后第十六年，十一月五日深夜。
陸澄等人在做進攻買賣城前最后的準備。
之前，陸澄替白曄悄悄鑒寶過勞倫斯那柄A級伊爾匕首。這匕首的器靈強大，陸澄只能鑒寶到匕首愿意開放的戰斗記錄。進一步的信息，器靈不愿開放，陸澄也不能強行闖入。
陸澄只能作罷，把心思用在了保證顧易安進入買賣城之后的安全。
——這次全員出動，是為了集中最大的力量對抗鮑里斯。只讓易安一個人留在胡楊林，陸澄也不放心。
憑著鴛鴦牌和白鸚鵡，易安可以完美復刻和加成陸澄的技藝。但必須留在身邊，并且再加上黑貓防身，以彌補她幾乎沒有的近戰能力。
陸澄把B級貓巫面具交給易安，這樣她就能承受神力，隨時和自己互換技藝。
“遠程逃遁，我會用天寶金匱打開回胡楊林的門；
谷鎺
城內一公里之內的轉移，靠白貓的貨郎擔。
——易安，沒有其他情況，你就藏在貨郎擔里面。”
陸澄叮囑。
“我不會添麻煩的。”
顧易安曉得兵兇戰危。
她從風衣口袋里取出一張新的塔羅牌，C級萬泉，這張牌不像鴛鴦牌，特意用黑色的卡套包著。
“恭喜。是什么牌？”陸澄由衷道。不到半個月，易安竟然又制作出一張新牌。
“‘死神’，第13號塔羅。”
易安道，
“這張牌的制作進度飛快。因為牌本身就以我們繳獲的白化病女巫那張C級死神牌為基底。
——另外，我用‘鴛鴦’和你共享‘天年一百’的神職，注入了死亡神力。”
她把卡套除去，顯出卡面
——卡上有兩只骷髏貓——赫然是貓版的尸陀林怙主夫婦——不，應該說，是死貓化的陸澄和易安。
卡背后是“蹇”、“未濟”、“剝”三個易卦，之下還有說明。
——抽到這張死神牌者，即中“天年一百”的詛咒標記，但這只是死神的預告，真正的天年折損會在1小時之后降臨。如果在1小時之內讓死神改變主意，就能逃離死亡。
“死神”當然是指陸澄和易安，他們不會被自己的牌標記。這張牌的死亡神力來自陸澄及時雨菜譜預存的天年黑劍。
這張牌的實戰效果有待檢驗，不過，易安向妙筆B又邁進了一步。
陸澄估計接下來易安會制作“倒吊人”和“審判”，他們有兩張現在的戰利品塔羅牌做基底。
顧易安接下來反問陸澄另一樁事，
“那個鮑里斯掌握著六百萬靈魂。我們到現在都不清楚他為什么保留著大部分的靈魂，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一定不會再捂著。
勞倫斯避開這個問題不談，反正他還有調查員協會兜底。
但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們答應盛天魁要彌補他們的過錯——米旗國人可以漠視六百萬草原人死亡，但我們不行。”
從巫王之墟時汪掌柜那里套出情報之后，陸澄就在思考這個問題。現在他隱約有一個方案，可一切要到直面鮑里斯才能落實，
“六百萬靈魂的還債契約，是當年盛天魁和草原一萬世襲領主簽署的，歸根接底，是草原領主們的欠債。
我手頭從汪掌柜本人要過來的小部分領主欠債，我這個小債主現在就可以免去。
但汪掌柜已經轉讓給鮑里斯的債務，只有鮑里斯本人這個大債主才可以修改和免去。
不過，像所有的靈光契約一樣，簽約的甲方和乙方之外，亂入的第三方可以撕毀契約。”
顧易安點頭，鮑里斯必然隨身帶著如此重要和脆弱的契約，這和那個珠寶盒里的復活節彩蛋才是調查員們最重要的目標。
——但又談何容易。
她面露難色。
“另外，或許還有一個破壞鮑里斯使用六百萬靈魂方法，我還只是模糊的推論——易安，暫時我們兩人知道就是。”
陸澄道。
“什么方法？”易安好奇問。
陸澄牽著她的手，另一手按在《及時雨》菜譜的龍票上。易安使用鴛鴦牌，和陸澄同心同德，共同進入精神世界盛天魁商棧，觀察龍票的靈魂云——
“我觀察了龍票里的云狀六百萬靈魂一個月。同時在回想過去自己接觸的控制靈魂的靈光物
——比如，幻海站的那本《錄鬼簿》，那個A級品哪怕寫滿了名字，裝滿了靈魂也不過是三千人。
我到手的龍票，更不用說鮑里斯的那些欠條，也絕對裝不下六百萬靈魂。”
陸澄道。
“是。龍票里的靈魂云只是一個鏡像。盛天魁真正只和一萬領主簽過約。實際上六百萬牧民仍然好好活著，只是當債主使用的時候，牧民的靈魂才會被抽取。”
顧易安猛然想到了什么。
陸澄道，
“債主預訂的靈魂并不在身邊，而是需要像物流運輸那樣運過去。運輸不是瞬間移動，那么多的靈魂更無法瞬間移動。
凡是運輸，就需要商路。太多的貨物還會擠占商路，會堵車，會延遲。”
易安道，
“你是在推測：即便鮑里斯掌握了大部分契約，他并無法即刻使用靈魂。
我們手上的A級龍票，就是牧民的靈魂匯入他手頭契約的靈魂道路！
而且，這個道路的運力是有限。”
“過去二次戰斗，從巫王之墟搶奪赤帝幻方，到喀喇沁河全滅東瀛一個師團，每次鮑里斯消耗的靈魂都不超過一萬。”
陸澄道，
“一萬個，這就是我認為的龍票每次運輸靈魂的極限。
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我在想，我們甚至未必要摧毀鮑里斯的契約。只需要把龍票撕碎了，就切斷了運輸道路。
他手頭有再多的契約，也無法執行。”
易安的眼睛發亮——如果這個推測成立，就是對鮑里斯的釜底抽薪。
“你是龍票的持有者，和龍票精神鏈接。你本人無法摧毀龍票。所以，在最極端的情況下，由我代你撕毀龍票？”
易安問道。
陸澄點頭。
卻聽到精神世界里，那老鼠“老明公”忿忿尖叫，
“陸澄，你昏了頭嗎？！——你繼承我們‘盛天魁’的傳承，怎么能打起讓你婆娘毀掉我們印可的主意！
——且不說你的猜想中不中。如果這個龍票毀了，我們和你的聯系就此切斷，你首先要從一個3A級商人退回2A級商人！你的八萬泉精神力也會跌落，打回原形的！
——你不是靠自己的力量獲得交易A和借貸A的。”
顧易安為陸澄猶豫起來——鮑里斯未必被釜底抽薪，自己家的利益先受損了。
陸澄則在想，如果失去了和盛天魁集體意識的連接，他還可以和自己本家的集體意識連接，通過那里的第三次雙A級試煉。
不過，依賴傳承終究不穩固。
開創每一脈傳承的第一個A級商人，可并沒有先人可依賴。
他們是怎么做到成為A級的？——這條純靠自己的道路陸澄還沒走過。
“我會三思。”
陸澄向盛天魁的集體意識道別，帶著易安回到了外部世界。
貨郎擔外，樂師格里夫吹起了集結小號，已是十一月六日夜二點。
外面，所有調查員已經整裝待發，陸續登上十六翼鬼車——
一個小時后，他們就會降落在胡楊林以北三百公里的買賣城唐人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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