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睜開眼睛,想要坐起來,手腳處卻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抬起頭看過去,才發現自己的手腳上有幾道巨大的口子,想要捏拳頭,那雙手卻怎么都握不攏,想要抬腿踢人,自己的兩只腳卻軟塌塌的掛在腿上。
于是,刑天就用自己碩大的腦袋,狠狠的撞在一個騎在他身上的咕嚕獵人的胸口。
這一擊的力道奇大無比,咕嚕獵人胸口位置傳來一陣沉悶的骨骼斷裂的聲響,刑天借助撞擊的力量,將這個受傷的咕嚕獵人壓在身下,張開嘴準確的咬在咕嚕獵人的咽喉位置。
周圍還有敵人,刑天就沒有吸血,猛地擺動一下腦袋,于是,一條人肉就被他鋒利的牙齒給撕咬下來。
嘴里咬著肉條,他圓滾滾的身體卻已經滾到一邊,避開了一柄青銅斧的劈砍,同時也將另外一個準備殺他的咕嚕獵人撞開,用頭頂著他的肚子,膝蓋發力,身體帶著那個咕嚕獵人重重的撞擊在崖璧上。
他再一次聽到了咕嚕獵人骨骼碎裂的悶響,刑天跪著將咕嚕獵人的尸體抗在肩膀上,不等他轉身,兩柄戰斧就砍在那個受傷的咕嚕獵人的身體上,溫熱的血順著刑天的肩膀流淌下來,他用力的甩頭,不讓血糊住他的眼睛。
屁股上挨了一斧頭,刑天沒有理會,而是用肩膀發力甩掉肩頭的獵人尸體,張開雙臂撲倒另外一個咕嚕獵人,用強大的沖力帶著這個咕嚕獵人沖出了熊洞,兩個人就這樣相擁著從三丈多高的熊洞里跌下石崖。
就在這片刻的光陰里,最后一個咕嚕獵人已經連續開弓三次,三枝羽箭鉆進了刑天的脊背。
“咚——”
刑天的身體跌落在了亂石堆里,被他壓在身下的咕嚕獵人口中的血噴的老高,越過刑天的脖頸,最后再落到刑天的后脖頸上,這一刻,刑天第一次發現人的血很燙。
落地之后,刑天就不再動彈,他也沒有辦法動彈了,他的手腳正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耷拉在亂石堆上,身體下邊的亂石堆里,鮮血匯集成河淙淙流淌。
僅存的一個咕嚕獵人瘋狂的向崖璧下的刑天射箭,連珠箭發,連綿不絕,片刻功夫,刑天的后背上就被帶著白色羽毛的羽箭給覆蓋了。
刑天寂然不動,這一次好像終于死了。
咕嚕獵人先是檢查了留在熊洞里的同伴身體,這兩個同伴雖然都活著,從他們口中不斷噴涌的血漿來看,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個咕嚕獵人的胸部已經塌陷了,更不要說他的脖子上至少缺了半斤肉,缺口處的血洞上冒的血泡已經很少了。
另一個咕嚕獵人的背靠著熊洞坐在那里,在他的胯下,一大灘尿漬正在慢慢的擴大,還傳來一陣陣濃烈的惡臭。
至于被刑天壓在身下的那個咕嚕獵人,僅存的獵人對他的存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有經驗的獵人,絕對不會在第一時間靠近被自己殺死的獵物的,所以,僅存的咕嚕獵人,就蹲在崖璧上,俯視著崖璧下一動不動的刑天。
不久前還在崖璧下搶奪母熊尸體的食腐獸們此時還沒有離開,那頭可憐的母熊身體龐大,它們還沒有處理完畢呢,現在,又來了新的食物,所以,它們就很耐心的守在一邊,等候晚宴的到來。
刑天好像真的死掉了,太陽即便是快要落山,亂石堆里的血流也不再流淌,刑天依舊靜靜地趴在那里一動不動。
深秋的時候,天氣已經有些寒冷了,只是沒有蒼蠅,食腐獸們也按捺不住自己想要進食的沖動,有爪子的開始慢慢向崖璧下靠攏,有翅膀的正在呼扇著翅膀,也想第一時間抵達晚宴所在地。
享受完一頓晚飯的咕嚕獵人也開始動彈了,既然沒法子活捉刑天,就只好砍下他的頭顱帶回去。
他繞著圈慢慢的接近刑天,一雙深陷在眼窩里的黑色雙瞳緊盯著刑天,手里的戰斧手柄已經被他捏的汗津津的。
他其實很想站在遠處投擲大石頭砸碎刑天的腦袋,只是想到了隸首的要求,這才強忍著沒有這樣做。
沒有能夠活捉刑天,已經是罪過了,如果再拿回去一顆爛糟糟無法分辨的人頭,他獲得的賞賜說不定就沒有了。
刑天的眼睛閉得緊緊的,看樣子是死定了。
咕嚕獵人終于來到了刑天的身邊,感受到半點活人的生氣,于是,他擦拭一下額頭上滲出來的汗水,高高地舉起戰斧猛地砍下來,準備拿走刑天的人頭。
斧頭還沒有落下,他突然在刑天的眼角發現了一滴眼淚,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匍匐在地的刑天卻轉過身來,嚎哭著張開手臂跟雙腿,刑天粗壯的雙腿牢牢地夾住了咕嚕獵人的雙腿,他的雙臂牢牢地抱住了咕嚕獵人的身體,口中發出一陣陣像是嚎哭,又像是咆哮的怪響,一張噴吐著濃烈血腥味的大嘴準確的咬在咕嚕獵人的咽喉上。
瘦弱的咕嚕獵人承受不住刑天龐大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于是,刑天龐大的身體就覆蓋住了柔弱的咕嚕獵人的身體。
這一次,刑天咬破血管之后,就沒有松開,他很渴,在流淌了那么多的血液之后,他的身體已經焦渴到了極點。
同樣焦渴的還有那些食腐獸,當刑天撲倒在咕嚕獵人身體上的時候,它們也出動了,有的奔向沒有吃完的母熊,有的奔向了那具被刑天壓迫了許久的咕嚕獵人的尸體,同樣的,刑天在覓食,這些食腐獸也在覓食。
僅存的咕嚕獵人在失去了太多血液之后,慢慢的也就不再掙扎了,原本如同黑寶石一般的雙瞳,漸漸地失去了光澤。
刑天將頭從咕嚕獵人的脖子上抬起,一雙炭火一般通紅的眼珠子像是要點燃這即將到來的黑夜。
“啊——”刑天大叫一聲,這一聲如此的絕望,如此的凄慘,卻連身邊的食腐獸們都驅趕不走。
食腐獸們都知道,這是這頭猛獸最后的哀嚎,不足為慮。
刑天跪著在地上行走,找到一個低矮的樹杈,將后背上的羽箭別在樹杈上,一根根的將羽箭拔除。
隨著羽箭逐一拔除,豪豬一樣的刑天終于失去了背刺,他寬厚的背部多出來很多血洞,只是,這些血洞沒有多少血流出來。
好不容易拔光了羽箭,刑天就氣喘吁吁地背靠著崖璧坐下來,他覺得自己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都在痛苦地哀嚎,只是,他的最該哀嚎的嘴巴卻閉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此時,太陽正緩緩落下,無邊的黑暗眼看著就要從大地上升騰而起,刑天張開了被血糊住的嘴巴,吃力的吟誦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吟誦完畢,他就大笑起來,瞅著大河上游部落所在的方向,也就是日落的方向大聲道:“軒轅,云川,蚩尤,你們承認嗎?我也是王!”
“刑天王!”獄滑站在不遠的地方,雙手抱拳朝刑天施禮,而后又道:“剛才刑天王吟誦的詩歌真美,我已經記下來了,回去之后,就請阿布將刑天王的詩歌刻在石板上,流傳后世。”
刑天看到了背對著光明的獄滑,輕笑了一聲道:“挺好的,落在你手里也算是最好的一個結果。”
獄滑搖搖頭讓開道路,佝僂著身子的隸首就從高大的獄滑身后出現,他先是看了一眼刑天,然后就對獄滑道:“你不該擋住我的。”
獄滑笑道:“刑天王的詩歌多美啊,隸首你感受不到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如果我王親耳聽到這首詩歌,也一定會高興地痛飲美酒。”
隸首的目光落在散落在亂石堆里的咕嚕獵人的尸體,嘆息一聲道:“你該為猛士的消亡而歌,而不是去憐憫一個魔王。”
獄滑搖搖頭道:“我的王曾經告訴過我,武士的消亡就像凋零的花瓣,很美,而詩歌之美需要不斷咀嚼,最后思念一生一世。”
“這樣不重視武士的部族很容易滅亡。”隸首怒吼道,四個咕嚕獵人的消亡,讓他的心情非常的糟糕。
獄滑瞅著已經昏迷過去的刑天搖搖頭道:“我王在評判一個人是否重要的標準從來都不是誰比較能打,而是看誰的腦袋里裝的東西多,這些東西是不是與天道可以融合。
好了,隸首,刑天是你的,我這就回到營地做回歸的準備。”
說完話,獄滑就來到了昏睡的刑天身邊,解下身上的獸皮大氅蓋在刑天的身上。
再次路過隸首身邊的時候,低聲道:“帶他去常羊山吧,請你們的王在常羊山處置刑天吧。”
隸首嘲諷的道:“就因為刑天剛剛作了一首美麗的詩歌?”
獄滑笑道:“那首詩歌真的很美,云川部拿走了那首詩歌,就不會再要刑天的身體,對我們來說,詩歌更好。”
“既然是這樣,你為何還要讓我們把刑天帶去常羊山呢?”
獄滑大笑一聲道:“因為,這是我王云川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