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二姐家,俞夏立刻去看望大姐俞大丫。
大姐今年也近三十了,可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十歲。
俞大丫手上常年生著凍瘡,手心覆著一層厚厚的老繭,沒有保養過的皮膚生出了很多皺褶,臉上有兩坨并不明顯的紅暈,見了俞夏,只費力的擠出一個笑容,“小丫來了。”
俞夏的三位姐姐里,屬俞大丫的日子最不好過。
嫁了一個瘸子,雖然是木匠,可是現在的活計越來越不好找,他腿腳又不利索,有的顧客嫌棄他,不愛叫他上門,十年前家里的日子還算可以,但如今一家子就全指望著地里的收成賣錢。
種地那是看天吃飯的營生,年景不好賺的就少,可是物價卻不會因為天氣而起落,所以一家人的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
大姐夫是個悶葫蘆,不愛說話,家里真正做主的還是俞大丫的婆婆錢大英。這錢大英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俞大姐夫是長子,又腿腳不好,錢大英就偏著他幾分,老兩口跟著長子和長媳一塊住。
當初花了不少錢把俞大丫娶回來,就是看重她是個本分的,不作妖,還會干活,錢大英一開始是對她很滿意的。可是后來大兒子賺不了多少錢了,還是個殘疾,錢大英就總覺得俞大丫早晚會有一天生了外心,常常逼著俞大丫向自己低頭。
俞大丫是個嘴笨的,最不會和人吵架了,被罵了也只能聽著。或許錢大英一開始只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老老實實跟著自己兒子過日子,后來就習慣了,每天不找個借口罵上俞大丫幾句,她都不習慣。
今天錢大英說得話實在是太難聽了,她現在覺得就俞大丫這個樣子,離了她兒子也再找不到這么好的婆家了,反而開始嫌棄起俞大丫不會賺錢,說她就是頭老母豬,除了會下崽子,就知道吃,就是個賤骨頭,扔到大街上狗都懶得聞一下!
可是她說這話時早就忘了,當年俞大丫生下他們家第一個孩子時,她有多歡天喜地了。
“大姐,”俞夏和負氣離開家的俞大丫碰了個正著,“你臉色怎么這么不好?是不是那姓錢的又找你的事了?”
這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任誰都被人貶低到土里了,還要被人在腦袋上踩幾腳,說這就是你該受的,心里能過得去?
“小丫啊,”俞大丫實在沒忍住,掉了眼淚,“大姐心里苦啊。”
“怎么回事,和我說說。”俞夏遞過去一方帕子。
這帕子是她從縣城的商場里買的,不貴,也就十幾塊錢,俞大丫卻不肯接,“那么好的東西,給我用了那不是糟蹋了嗎,怪可惜的。”
一句話,讓俞夏的淚也跟著掉下來了。
小時候家家都不富裕,俞家所有都好東西都給了俞成才,哪怕他吃撐了,吃不下去了,俞老三和王秀紅寧可留到第二天讓兒子接著吃,也絕對不會分給幾個女兒一口。
那時候原身才四歲,常年營養不良,頭發黃黃的,又干枯又毛燥,遠看像個鳥巢。人也瘦的嚇人,臉頰深深的凹陷下去,襯得眼睛像銅鈴似的,掛在干癟的眼眶里,就跟拍鬼片似的。
別說村里人了,連王秀紅見了都嚇得叫出聲來。
然而俞大丫從來不嫌棄自己的小妹妹,有一口吃的都得留著給俞小丫,后來俞老三說給她相看了一門親事,好歹是第一個孩子,勉為其難的給做了件衣裳,俞大丫沒要,把做衣裳的錢要過來,給俞小丫買了雞蛋補營養。
當時她就是這么說的,“姐是干慣了臟活累活的,那新衣裳姐穿著也是糟蹋了,倒不如給我的小丫補身體。”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俞小丫長大了,大姐卻蒼老了許多,唯有一顆善良樸實的心,還是沒有變。
俞夏忍不住摟著俞大丫哭了起來,“大姐,這么多年,苦了你了。”
俞大丫家住的又偏又遠,俞夏前幾次來都是打個照面,把帶來的東西放下,坐上不到半個小時就走。問起近況,俞大丫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她婆家對她不好,可是生的三個孩子都很上進,她就總是和俞夏說起她的外甥和外甥女們,很少提起自己的事,不過時下人都是這樣的,有了孩子以后大部分的精力都傾注在孩子身上,俞夏也就以為大姐雖然過得不算太好,也沒有多么糟糕。
可是能讓俞大丫如此情緒外露,她受的委屈又哪里是一星半點呢。
“大姐,跟我走!”
俞夏拉著她就回了家。
錢大英還在院子里高聲叫罵,什么難聽的話都往外說。
一會兒說俞大丫管生不管養,幾個孩子能這么優秀全是她這個奶奶出了大力;一會兒又說她心思不正,挖空了心思貼補娘家,不然怎么當初嫁過來連一身像樣的衣裳都沒有?
這話說得,當初俞家什么情況她逗找媒人一五一十打聽過了,就是相中俞大丫的人了才定的親,還有俞老三和王秀紅,那是雁過拔毛的混不吝!別說一身新衣裳,那彩禮錢俞大丫可都沒撈到過一分!
她這么說,不過是現在不喜歡俞大丫了,所以原來的優點都成了缺點,更有意思的是,單看她說來說去還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不更是能說明俞大丫的人品好嗎!不然也不會這么多年了她連挑毛病的地方都指不出來!
錢大英隔三差五就要鬧這么一出,鄉里鄉親的都聽習慣了,也沒人過去勸和,更沒人幫著俞大丫說好話。
可是頭一回聽見的俞夏不干了,沒有這么羞辱人的!我大姐好好的人嫁到你們家,可不是送上門來找罵的!
俞夏四下望了望,隨手撿起一塊大石頭,朝著大門就砸了過去。
“咣!”
當初還是俞大丫進門時換上的大鐵門“嗡”的一聲,聲音久久不停,也讓錢大英的叫罵被迫中止了。
“你罵誰呢?”俞夏面無表情的跨過門檻,走到院子里,鐵青著臉看著錢大英,“你在這兒罵誰呢?”
“呀,小丫來了。”錢大英對于這個總是上門來送好東西的小姨子還是很滿意的,雖然被抓了個正著,著實尷尬了一會兒,不過她還是很快就調整過來,“哎呀你說你這要過來也不和大娘說一聲,我好叫你大姐夫過去接你,來來來,進屋坐。”
“屋就不用進了,”俞夏冷笑一聲,“我瞧著錢大娘這做派,你像今天這樣欺負我大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吧?既然叫我碰上了,這理就得好好論一論。”
“小丫啊,”被下了面子,錢大英臉色也陰沉了不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大姐既然嫁了過來,那就生是我們家的人,死是我們家的鬼。我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吧。”
“外人?”俞夏點點自己的臉,“你說這句話的時候都不覺得自己可笑嗎?我為了我大姐能在你們家好好的,哪一次來是空著手的?還有我拿過來的東西,又有哪一回不是被接到你手里的?吃我的東西,占我的便宜的時候怎么沒想到我是個外人,現在我大姐受了委屈,我過來替她討個公道了,你倒是嫌棄我多管閑事了!什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錢大娘,說別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難道你就和娘家那邊徹底斷干凈了,一點不往來?”
錢大英說不過她,就向俞大丫撒氣。
“俞大丫,你就這么看著這死丫頭來鬧事?我們家對你有哪點不好,讓你這么偏著娘家人!”
“少說那些有的沒的,”俞夏擋在俞大丫面前,“我說的難道不對嗎?我大姐在你這兒受了委屈,我做妹妹的過來討個說法還有錯了?這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你這思想咋還這么封建?咋,你是太后啊還是皇后啊,一點講理的話都聽不得了?”
“噗嗤——”
也不知道是哪個圍觀的人先笑出聲來,然后一個接一個,都被俞夏的話給逗樂了。可不是嘛,這錢大英做的的確太過火了,像俞大丫這樣老實又好脾氣的兒媳婦可不好找,她連這樣的人都嫌棄,可見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
“你別跟我扯這個!”錢大英有點惱羞成怒了,“我們家的事你管不著!俞大丫,不想被休你就給我過來!”
“休!”俞夏笑了,“你有那個資格嗎?剛才說你封建你還不聽,這都什么年代了,我大姐和大姐夫可是正兒八經經過結婚證的,他們的夫妻關系那是受法律保護的,不是你說一句要休了她,就真說了算的。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就這樣沒有一點人情味的家,沒有一點良心的婆婆,留著還有什么用呢?今天我就把話放在這兒,這日子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我大姐雖然沒有攤上一個靠譜的爹媽,但是還有我這個做妹子的撐著呢!她可不是隨便什么東西都能踩在頭上的!你要是再敢這么欺負我大姐,那咱們就法庭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