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原身和丈夫也真是個實在人,一心為了家里著想,在外闖蕩生怕家里人擔心,所以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
就說他們剛到新城的第一年吧,兩個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一看就是從山溝溝里出來的小白,被人騙早就成了家常便飯。能找到地方住那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最慘的時候兩個人白天出去打工,晚上就擠在橋洞底下過夜,天氣暖和的時候還好,最冷的時候差點被凍死,還是環衛工人看到了把他們叫起來,才逃過了一劫。人就是這樣一點點苦捱著,熬過了最黑暗的日子,才漸漸看到了曙光。
但是所有吃過的苦和委屈,兩個人是從來不對外人講的,一是覺得矯情,二來也沒什么用,反正都挺過去了,追憶那些往事也不過是徒增感慨罷了。
可惜俞家和顧家的人不這么想。
夫妻倆報喜不報憂,他們還覺得這兩人是撞了大運才有今天呢,一邊嘴上說著恭維道喜的話,私底下卻覺得,他們是趕上了好時候,換作是自己,沒準能比他們現在還強呢!畢竟,這小兩口可是全村公認的蠢笨人了。
一個人這樣想也就罷了,偏偏大家都這么想,在這樣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三個孩子自然也無法打心底里對父母生出什么驕傲或者自豪感來——顧芳芳甚至當街說過大話,要是她和爹媽換一換,日子肯定比現在更風光!
說到底,還是人心不足。
俞夏和顧青時有十分,就給老家八分,可是他們想要的,卻是一百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呢?想著不勞而獲也就罷了,還要喝人家的血,割人家的肉,吃到肚子里還要啐一句“真難吃!”真真是把所有人都當成了傻子。
這些人的丑惡嘴臉,在原身生命的最后一段歲月里被不斷回想,原身也就是這樣帶著越來越重的怨氣和不甘,最終離開了人世。原身的苦和恨,俞夏一點一滴都記著呢,也說給了顧青時聽。
從前顧青時對于這三個孩子是放任自流的態度,把他們接回來也只是因為俞夏想,他就這么做了,可是現在,有必要讓他們長長教訓了。
顧青時出面的第一件事,是斷了顧大寶的后路。
都說狡兔三窟,顧大寶也差不離了。他的想法和點子不少,先前又有俞夏給的資金做支持,的確是獲利很多。他沒有把這些錢存到鋪子里,而是無師自通的和認識的朋友合作,比如將錢投到了修理鋪、點心鋪、小商店,雖然每一份都不多,但是加在一起也是個不小的數字。
顧大寶以為自己做什么沒人知道,卻不知道姜還是老的辣。顧青時單憑他這段時間去了哪里、見了什么樣的人,不出五天就把他投出去的錢全都收了回來。
為了故意氣人,顧青時還把顧大寶叫了出去,詳細的點出了這每一份錢的來龍去脈。末了,他道,“夏夏愿意忍讓你們,那是因為她心善,從你們沒把夏夏當成親生母親的那一刻,她就不欠你們什么了。這么多年我和夏夏是沒有撫養過你們,要恨要怨,只管沖著我來,若是這樣的事再發生一次,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
顧青時可是經歷了那場全球地震、從亂世里一路走過來的人,在這個世界里,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生存下來,顧青時卻不僅活得好好的,還使顧家名聲大噪,無論是見識還是手段,都不是一個羽翼未豐的顧大寶所能及的。
顧大寶眼神桀驁,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孤狼,“我很早就想問了,既然你們不管我,當初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
到了現在,他向來沒什么情緒的臉上終于呈現出了怒容,眼神里也滿是憤恨。
“這件事情上,我和夏夏的確對不起你們,我向你道歉。”顧青時揉了揉太陽穴,“是我們沒有考慮周全。”
顧大寶只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自從懂事起,因為有俞爸時時刻刻在身邊盯著,連對他的恨意都不敢表現出來,因為但凡他露出一個兇狠的眼神,換來的必定是俞爸的毒打。他現在之所以很少有情緒波動,也是這個原因,面具戴久了,也就忘了面具下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樣了。
在俞家的日子枯燥又難過,他只能將所有的不滿和恨意都轉移到俞夏和顧青時身上。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一開始就沒有被生下來,這樣也不必經歷這些。他一直心心念念有朝一日,要跑到他們面前狠狠的質問、咒罵,要讓他們愧疚、痛苦,但是現在,顧青時這么輕易的就說出道歉的話,他就像突然失掉了方向的蒼蠅,驟然間沒了目標。
“那我到底算什么?”
“你是我的兒子,”顧青時拍拍他的肩膀,“你承認也好,不原諒也罷,這是既定事實。我們可以試著相處一段時間,如果你覺得還是不能接受,以后想怎么做,都隨你。”
“……”長久的沉默后,顧大寶終于還是道,“好。”
見顧青時和顧大寶一前一后回到了地下室,顧芳芳用狐疑的眼光不停的打量著二人,她現在不敢在顧青時面前鬧,但是對著顧大寶,就毫不遮掩她的敵意了。
不過她都是小打小鬧,根本傷不了顧大寶半分,反倒是把自己氣得不行。
幾個孩子各有各的脾氣,各有各的主意,但是既然來了這兒,就得聽顧青時的。原本俞夏打算九月就送他們去學校,現在出了這樁事,那是給學校和老師們找麻煩。顧青時轉天就帶了幾個孩子去了他認識的朋友那里,他那位朋友是開印刷廠的,顧青時從他那里領了整整一個麻袋的報紙和刊物,讓三個孩子去送到訂購的地方。
沒有錢坐公交,只能走路去,天氣又熱,顧芳芳走了一會兒就走不動了。
以前在顧家,她和顧二寶是不用做家務的,畢竟也算是顧家的財神爺,顧媽還是很樂意哄著他們的,所以顧芳芳長到這么大,還真沒有吃過什么苦,每天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怎么從俞夏和顧青時那兒要出錢來買新衣裳。也難怪在原身的記憶里顧大寶要妒忌弟弟妹妹了,比起他,他們的生活簡直是天堂!
“你走不走?”
顧芳芳一停,顧二寶也跟著不動了,可是顧青時交給他們的半麻袋報紙還沒有送出去多少。他們走得本來就慢,上一個收報紙的人已經很不耐煩了,再磨蹭下去今天的報紙就發不完,報紙發不完,那是需要賠錢的。
顧大寶滿臉不耐煩,天氣熱再加上遲緩的進度讓他煩躁不已,他看了一眼顧芳芳,“不想走,那你就在這兒待著吧。”
說完,自己扛起麻袋就走。
厚厚的一大摞報紙,再加上雜志刊物是極有分量的,壓的他向前晃悠幾步差點倒下。
“哈哈哈哈!二哥,你看他,多好笑!”剛才還說累的顧芳芳坐在花壇上看起了顧大寶的笑話,顧二寶要過去幫忙,她還把人拽住了,“別管他,他不是很狂嗎,讓他自己送啊,我還真就不走了。”
聽了這話,已經走出去幾步遠的顧大寶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自顧自的扛著麻袋走了。
“妹妹,咱們還是跟上吧,”顧二寶對著手指,“我不認識路,你認識嗎?”
“……快走!”
整整一天顧芳芳好像是找到了戲耍顧大寶的方式,美滋滋的跟在他身后,看著顧大寶用自己并不強壯的肩膀扛起幾乎與他等重的報紙,再挨家挨戶的送到客人手上,今天的報紙已經比往常送達時間晚了很多,態度好的見了幾個孩子來送報紙還會體諒一番,態度不好的直接指著鼻子罵,兇神惡煞的模樣就好像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顧大寶去送報紙,那些指責自然也是他受著。顧芳芳拉著顧二寶在不遠處嘻嘻哈哈的看他笑話,連直唱空城計的肚子都顧不上了。
將報紙徹底送完,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也難怪客人們一肚子火氣。
三個小家伙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地下室,桌子上放著還帶著余溫的飯菜,香味溢滿了整個屋子,顧青時剛好洗完手,見他們進門,解了圍裙,“回來了?坐吧。”
顧芳芳第一個擠到飯桌前,伸手就向饅頭抓去——
“啪!”
顧青時用筷子狠狠打了一下她的手,“坐回去。”
顧芳芳撕了他的心都有了,到底還是怕他這個當爸的,怨恨的坐了回去。
“今天這一桌子菜,是給大寶的獎勵。”顧青時將洗干凈的筷子遞到顧大寶面前,“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這是獎給你的,我記得你應該是愛吃這幾道菜的,嘗嘗吧。”
顧大寶生平第一次這樣在人前失態,他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樣,緩緩的眨了眨眼睛,因為滴水未進而有些干澀的嘴巴抿了抿,“給……我?”
“對,都是給你的。”顧青時將大手放在他頭上,輕輕拍了拍,“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