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水撩雁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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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谷渾十幾個部落持續不斷地在為汗王的人選爭吵不停,論實力,還是律刺汗王的部落最龐大,銳日部落雖得到了秦征暗里的支持,但他們的部落實力其實不太扎實,目前正在做神教的工作,若能得到大喇嘛的支持,以及與大晉的聯姻,這樣才能十拿九穩。
然而,當天夜里的酒宴,秦征便帶了程云淓大大方方地參加了。
從來不曾有女眷參加過這般的酒宴,各位部落的頭人、首領都有些驚詫。在他們的觀念中,大晉的貴婦們不是都嚴守禮教,絕不拋頭露面,不可被外人窺視到嗎?
如今這位大將軍夫人,也是滿頭的小辮子,打扮得如土谷渾貴婦一般,一身嶄新的錦衣皮袍,掛著滿身的珠子,卻皮膚白皙、個子高挑,長眉如畫,笑語嫣然,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透著清朗與堅定,仿佛微微一笑,一眼能看透別人內心一般。
據說,大將軍夫人是千里迢迢從長安孤身上路,來到大河口戰場附近尋找受傷的大將軍的。一路艱險,卻憑借著與大將軍的默契與縝密的分析,從鏡湖無人區找到了多瑪城。如此才干與勇氣,不是尋常貴婦人所能達到的高度。
所以,當各位部落的頭人、首領們見到大將軍夫婦大大方方地秀他們的伉儷情深,一方面欽佩不已,一方面也不免遺憾,如此看來,聯姻一事,卻是不能了。
程云淓在酒宴上聽著這些頭人、首領們敬酒、吃肉,豪邁地站起來唱著祝酒歌,非常直爽,也吵鬧不休。正經商販就坐在她和秦征的身后,給他們做著翻譯。沒多久這酒宴上邊又拐到誰人做汗王的爭論之上。
“好吵。”程云淓掏掏耳朵,對秦征道,“這般吵鬧,不如投票決定,誰人票數高誰人當選不就行了?”
秦征笑而不語,他聽程云淓講過“議會”“選舉”“民主”“立憲”這些政治制度和綱領,兩人都覺得并不適用這個時代,因此只是一笑。在土谷渾這樣一個還未脫離野蠻行徑的奴隸部落國家中,只有武裝實力才可穩定局面,所謂的選舉、立法,在如此低下的生產力水平條件下,資源匱乏,只能靠搶奪來維持最基本的生存。
銳日部落頭人扎薩并未參與其中的爭執,他與秦征相互看了一眼,明白秦大將軍目前是支持自家的,只要自家能爭取到大喇嘛的支持,待大晉軍隊過來,他便可稱汗,所以也不急。同時他也說服了跟他一起起兵的部落與自家聯合,許諾了很多好處,實力在一點一點的增加和鞏固。
大將軍也不傻,他要支持值得支持的,自家必須要大將軍看到自身有統治土谷渾的實力,且與大晉交好的決心才行。
他看著大將軍與夫人在座位上眉目傳情,心中遺憾,卻也知道自家女兒怎可能成為大將軍的正妻?做個小妾其實也不錯,被大將軍收用了,最好能生個兒子,這樣他們部落的地位便更穩定了。
他心中盤算著,便使了眼色,要與他結盟的部落頭人端了馬奶酒上去敬酒,灌醉了看看是否能找到機會。
哪知大將軍卻借口服藥治腿傷,謝絕飲酒,這便讓人有幾絲不快了。
接著舞姬進場樂舞,喝了有些度數的各部落頭人、首領便開始撒酒瘋,拉著舞姬和侍女糾纏不停。
銳日部頭人發現夫人的臉色變了,長眉緊蹙,目中一片陰霾。他趕緊叫停,揮手讓舞姬趕緊下去。那些半醉的頭人首領不干了,鬧騰不停。
秦征伸手拉了程云淓,也未告辭,直接帶著下屬走人。
扎薩連忙帶著兩個兒子追出去,一路陪著罪,還是未能留下大將軍夫婦。
程云淓一進房間,便砸了兩個杯子,氣得插了腰在窗下走動不停。
秦征坐在沙發上,看著她發泄。
兩個土谷渾侍女嚇得臉色發白地收拾了地面,撲通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不關你們的事,不必害怕。”程云淓忍著內心狂躁的怒氣,盡量和顏悅色地道,并拿了桌上的食物讓她們退下,回自己的小房間里吃。
等侍女們戰戰兢兢地捧著食物退下之后,程云淓內心的憤怒的浪頭已然退了一些。潮漲潮落,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無力和悲哀。
秦征把她抱在懷里,安慰地撫摸著她的肩膀和頭發,也不知怎么勸她。這場面他第一次見時也大為震撼,尤其是在認識程云淓之后,他逐漸接受了程云淓所灌輸的新的思想和男女平等的意識,他也難以忍受這些異族部落不開化的野蠻行為。
然而現實擺在面前,若想改變,還是要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也不是憑借一人、兩人之力能夠改變的。
“我好憤怒啊,秦征。”程云淓把頭埋在秦征寬闊的肩頭,緊緊咬著牙關,閉著眼睛,煎熬地道:“我這般的努力,我一路奮戰,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多了,每次有一點點小自滿小自足的時候,現實卻一次又一次赤裸裸地提醒我,只是揭開了這長滿虱子臭蟲的地毯一角而已,這骯臟和黑暗一望無際,看不到盡頭......我好難受啊!我救不了她們,我改變不了她們的現狀,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竟然生的還是個兒子......”
秦征被氣樂了,輕輕打了她一下,說道:“兒子怎么了?阿昀多乖!你以后將他也培養成皓皓那般懂得民間疾苦、有同理心的郎君有什么不好?他還能像皓皓一般,幫你助你,在男子中做你的助力,有何不好?”
他把程云淓的頭撐起來,讓她看著自己,輕輕道:“你還記不記得,曾經與我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今沙洲已被你影響,你所做的一切,已然在沙洲打下了基礎;魯南、晉中、江南、隴西,各地都開始開辦紡織廠,招收和培訓女工,江南還開辦了女子醫學校,雖然規模與男子的書院不能同日而語,但這都是一個開端。‘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你在她們心中點燃了小火星,便是身邊全是黑暗,那火星便是唯一的光,若是心中懷著火星的兩人在這黑暗中憑火相遇,便燃成了小火焰。總有一天,這火焰兩兩相連,星火燎原,變成火炬,將你厭惡的世界付之一炬,燒成灰燼。”
程云淓的眼淚奔涌而下,她萬沒想到秦征會記得她說的話,竟還會有這般的思想,不禁撫著秦征的臉,將額頭抵住了他額頭,感慨萬千地道:“萬萬沒有想到......”
萬萬沒有想到,我竟然在這千年之前的封建朝代,遇到了一位有著背叛自己階級的革命思想的古人。
何其有幸!我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