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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征和盧昭是奉命回長安面圣受封賞的途中收到紅鷹傳訊,得知宣城疫事的。
其實本來二人當時便走在前往敦煌的路途上,都是想去“訪友”。秦征內心深處悄么地想此次去敦煌見到程云淓,好好地勸勸她,帶著弟妹們跟他一起去長安“旅游一趟”。
這么多年都不曾在她們身邊,好容易北庭平定,西域商路打通,他被宣召回長安面圣,不出意料便會接替他阿耶,受任北庭都護府大將軍一職,再回北庭任職也得是年后開春。他便想著這段時日能跟她們多呆些才好。不然日后越來越生分,如何再相見?
盧昭么,表面上是陪他一起,實則心里想的什么誰都懂的。
他們在途中連續收到從敦煌飛出的紅鷹警訊,得知疫情緊急之后,又放了紅鷹向著長安報訊。到達敦煌之時,陳荷娘已然自家接種牛痘好幾日,高燒已退,身上臉上的膿瘡結痂消退,正準備接觸天花膿液。
盧昭一見,毫不猶豫地搶在秦征之前伸了胳膊接種,要陪她一起去接觸天花膿液,卻被小陳大夫哄了出去。
“請不要干擾醫者實踐。”荷娘沉著臉非常嚴肅地說道,大大的眼睛狠狠地斜了他一眼,轉身將隔離的門關上,將他和秦征一起隔離在廂房內,令人觀察種痘之后的反應。
待盧昭和秦征發了痘、退燒之后,陳荷娘他們的初步人體實驗也出來了:種了牛痘的九名大夫和學徒,在接觸天花膿瘡之后,均未再感染天花病毒。
他們留了一半的人繼續觀察并準備協助謝眀府對敦煌的防疫抗疫,陳荷娘便領著種了痘的大夫和女學子們,趕了三頭長了痘的牛,跟著秦征、盧昭出發來了宣城。而也就是在這時候,盧昭接到了圣旨,命他為“黜陟使”,前往宣城監察疫情。
“盧昭不是武官嗎?他怎么能做‘黜陟使’呢?”程云淓聽秦征講述這些經歷的時候,還很納悶地撓撓臉,轉念一想,又恍然道:“國舅爺就是國舅爺,果然高端大氣上檔次!”
“那時還不知你帶人闖火場,不然我可能會牛痘也不接種,便飛騎前來宣城接應。”秦征慢慢說道。
“‘可能’?”程云淓略有不滿,不應該一聽說自己在宣城、宣城又爆發天花疫情,便飛騎前來嗎?真不仗義哼!
“你得過天花。”秦征看了她一眼,過于客觀冷靜地道,“我知你不會染上,又有幾名護衛護著,安全應該可以保證。所以我先去了程家,看看弟妹是否安全,又去了工廠和門店,安排女工們的防疫事宜和接種牛痘事宜。”
“秦征......”程云淓又要哭了,心里好感動。
他知道自己牽掛的是什么、看重的是什么。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小妖精,雖然沒有武力值,自保卻沒有問題。而他也一直認為,能讓自己安然地留在這世間的唯一條件,便是弟妹家人。如今再有的便是那些女工們。所以沒有貿然行事,而是有條不紊地細細安排,讓自己沒有后顧之憂,之后才飛馳宣城找尋自己。
如此縝密,如此周全,思自己所想,又如此冷靜......得近似冷酷啊!
程云淓感動地哭著把秦征的胳膊死勁掐了一大把。
若非這般冷靜又冷酷,他又是怎能年紀輕輕便打的下北庭和西域商路的?
程云淓嘆了口氣,放開手,又安慰地揉了揉。
“謝謝你。”她內疚而認真地說道,“你這樣幫我,而我卻總是拿你撒氣。”
秦征那眼尾上挑的丹鳳眼斜睨過來,瞥著她身上那件半新不舊的披風,忽然問道:“我給你的那件墨狐披風呢?”
程云淓怔了一下,沒想到他問這個,支支吾吾道:“嗯......那個......”
說給給章尚披去了,他會不會生氣?會不會嫌棄?
“又送別人了?”秦征長眉一挑,問道,“送蕭紀了?”
“沒有沒有!”程云淓趕緊搖手,“誠懇”地說道:“病毒吧,最喜歡沾著什么花兒啊草兒啊毛毛啊之類的悉悉索索之物了,那披風太燒包,也太容易沾病毒,不好穿著到處跑。你這紫貂裘的大氅以后也別穿了,回去拿消毒液好好噴噴,我再拿紫外線臭氧燈掃十塊錢的......”
“給章尚了?”秦征聲音揚了起來,單刀直入地問道。
程云淓對著手指撅了嘴,心虛地囁嚅道:“嗯......他受傷生病之時,衣衫大氅都被燒掉了,我怕他受寒,便給他裹了......”
“給他墊棺材了?”秦征盯著她的眼睛繼續問道。
“那.....那我總要多給他預備一些東西嘛,”程云淓狡辯道,“萬一他到那個世界的時候也是冬天怎么辦?我還給他塞了好多金子呢......”
“什么世界?哪個世界?”秦征抓住她的話語繼續追問,見她愣神,便壓低聲音試探地問道:“是你的那個世界嗎?”
可若是被她變回了她的那個世界,為何她要哭得這般厲害?
她被打濕的長睫毛垂了下去,良久良久,才喃喃地說道:“若是,真去了我的世界,該有多好......”
秦征深吸了一口氣,向后靠在馬車壁上,良久也說不出話來。
馬車外風聲呼呼,已然下起了大雪。
因為歿于天花,章尚的骨灰被裝進了一個密封的瓷罐中,深埋在了火場旁的墳地,立了石碑,五年之內不可挖取,以防傳疫。
宣城離魯南多么遠啊,他怎么回家,怎么去他娘親的夢中看她呢?
程云淓依著馬車的另一邊,默默地落淚。
她知道今日的哭戲超標了,可一旦這個閥門打開,這么多年囤積的眼淚便都傾泄而出,比雙十一的紅包雨還瘋狂而猛烈,她停不下來啊。
馬車一搖一晃地走著,山麓崎嶇晃得人頭暈。
秦征看著程云淓哭得全腫的臉和瑟縮的小身體,嘆了口氣,從馬車的儲物柜里取出一塊厚實的旃檀蓋到她身上,將她圍起來。
“若是......弟妹們長大,你也會回去你的世界嗎?”秦征忽然問道。
程云淓含著眼淚看了看他,只是苦笑沒有回答。
她不知如何回答,若真能回到前世,回到現代,如今這情況,弟妹還這么小,她怕也下不了決心輕易回去吧?若是能在兩個世界來回穿梭、反復橫跳該有多好?若是能把弟妹們都帶過去該有多好?若是能把現代的資源帶過來該有多好?
癡人說夢啊......
秦征斜著眼睛仔細看了看她苦澀而自嘲的表情,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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