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前國,敦賀郡,港口。
日本海在冬天并不冷,只是寒冷的西北風吹過溫暖的海面,被多山的地形阻撓,水汽進入不了島國內部,才會形成大雪封路的景象。
在去年秋天就進入敦賀港的南蠻商船,孤零零靠在避風的港灣一角,船上所需用度都是由岸上的小船送上來。
整整小半年時光,船員們都在無所事事中度過,她們拿著斯波家給的錢,卻只需要等待。
能夠不用干活就拿錢,是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事,但這好拿的錢在入春之后,就變得不容易了。
克莉絲汀娜像是發瘋一樣開始訓練起船員,雖然少有實彈演習,但在一次次的反復訓練,將整個操炮過程用船員們的肌肉記憶鎖住。
麗璐在上層甲板無聊得看著遠方,她身為船長的特權就是不用參與軍事訓練,克莉絲汀娜也不指望她這個貪生怕死的商人參與作戰。
聽到身后的甲板傳來腳步聲,麗璐回頭笑道。
“克莉絲汀娜,你快來看那些船,真有意思。
船上都是些不懂水性的蠢貨,把甲板吐得一塌糊涂,真不知道負責清理甲板的水手們會不會氣瘋?”
克莉絲汀娜望著不遠處一群群小船像是魚群一般來回游弋,把那些商船上的士兵運上岸去。
正如麗璐所說,這些人都吐得渾身無力,有些人甚至是被抬上小船的。
克莉絲汀娜皺眉道。
“聽說大領主閣下的戰爭進行得并不順利,他的敵人成功擋住了他來自東方領地的部下。
看來大領主這邊是改變了戰術,選擇用船將士兵運過敵軍的防線。這些士兵應該是來自島國的山區,從沒有見識過大海的可怕。”
麗璐聳聳肩。
“這些沒有見識的島民,她們至少需要半個月才能恢復,而且絕大多數人打死也不會愿意再上船。
大海是屬于我們勇敢者的寶庫,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伸手觸摸的。”
克莉絲汀娜似笑非笑看著麗璐,說道。
“勇敢者麗璐嗎?這么說你是準備和我一起參戰了?”
麗璐嚇得面色一白,擺擺手說道。
“我只是一個商人而已,戰場當然是屬于英武的克莉絲汀娜的領域,我怎么能夠搶你的風頭呢。”
對于麗璐諂媚的恭維,克莉絲汀娜嘆道。
“我已經努力在訓練這些船員,但她們的素質實在不如我當初的那些士兵,希望我們能活著回來吧。”
麗璐無奈道。
“我的船員只是一群想要向海洋索取財富的窮鬼,當然比不上皇家海軍中訓練有素的士兵。
克莉絲汀娜,你好像很悲觀?這不就是一場野蠻人的戰爭嗎?你在大領主閣下面前,可是很看不起島國的落后戰爭方式。
我相信她們會在你的火炮面前被嚇得跪地求饒,甚至把你看做神靈一般的人物,哈哈哈。”
克莉絲汀娜可沒有麗璐那么樂觀,只是苦笑道。
“從葡萄牙人把第一支火繩槍交給島國人至今,島國人已經學會制造使用這一火藥武器。
火炮在她們看來,只是放大版的火繩槍罷了。她們也許造不出來,但不代表她們會畏懼火器。
不要小看這些島國人,麗璐,也許她們的作戰方式還很落后,但你要知道,越是落后的戰爭,便越是殘酷。
文明人在考慮是否要保留戰俘的時候,原始人卻可以毫不猶豫得用木棒和石頭屠殺消滅一個種族。
戰爭的方式落后,殘酷的程度反而會超出人的想象力。”
麗璐看著克莉絲汀娜,目中漸漸透出一絲恐懼,那是害怕失去克莉絲汀娜的恐懼。
“對不起,克莉絲汀娜,你是為了我才會被拖進這場戰爭。
如果不是因為我色迷心竅做下那件事,你根本不用去冒險參戰。”
克莉絲汀娜搖頭道。
“罪惡是我們一起犯下的,這并不是你一個人的過錯。”
麗璐咬了咬下唇,低聲說道。
“也許我們可以離開,離開這個島國再也不回來。這些島民之間的戰爭與我們無關,我們是被脅迫參戰,本身就不合理。
我難以想象,當葡萄人與西班牙人知道我們動用四門火炮幫島國大領主打仗的事曝光之后,那些利比里亞人會如何看待我和我的船。
我們壞了規矩,克莉絲汀娜,我真不知道之后會變成什么樣。”
克莉絲汀娜的雙眸看向麗璐,就像是她的火紅頭發一般在燃燒。
“所以呢?你要違背你的承諾,你要拋棄大領主閣下?”
麗璐一愣,吱吱唔唔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想要信守承諾。
但是,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人同時犯下這個錯誤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嗎?
我回來之后想了很久,我覺得這件事本身就不簡單,我們也許是被陷害的。”
克莉絲汀娜望著遠方的大海,淡淡說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也許是巫術,也許是其他方式,東方總有一些我們不理解的神奇手段,能夠讓我們兩個同時失去理智,做下這種事。”
麗璐幾乎要跳起來。
“是呀,我們是受害者,也許。。也許我們現在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克莉絲汀娜問道。
“麗璐,你覺得大領主閣下是一個壞人嗎?”
麗璐回想起義銀那讓人著迷的俊臉,有些遲疑道。
“他。。應該是個好人吧?”
克莉絲汀娜嘆了一聲,說道。
“在被那些姬武士護送來這里的途中,我一直在收集他的資料,了解他的過去。
麗璐,我很想了解他,了解那個被我瘋狂占有過的男人。
也許我們是對的,他的確是用了某種我們不了解的手段,引誘我們犯下了不該犯的錯誤。
但是,他也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
他的家族被人屠滅,他用七年時間,以自己的力量重新建立起家族,并且讓這個家族成為島國最有威望的家族,甚至沒有之一。
天哪,他的經歷簡直就像騎士小說描述的那樣,是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
現在,他正在面對著最強大的敵人,對方的實力超過他十倍。
他只有團結所有可以團結的人,拉攏所有可以拉攏的所有勢力,才能與對方分庭抗衡。
而我們的經歷,也許只是他付出的一小部分代價。
他純潔,高貴,善良,仁慈,擁有圣人的品格,但他卻使用了特殊的手段,讓我們去玷污他清白的肉體。
麗璐,我難以想象。
是怎么樣的困境會讓他做出那樣的選擇,讓他對我們兩個在島民看來是野蠻人的異族,褪去他的衣衫,讓我們品嘗他的甘甜。
你覺得這件事是我們吃虧嗎?
他在事后并沒有追究我們的罪孽,而是給了我們大量的金錢與榮譽,他甚至向你許下了南蠻總代理的承諾。
這是他的補償,亦是他對我們的誠意。
天哪,我難以想象,他如果打贏了這一戰,未來的南蠻貿易竟然要在你這個貪婪成性又膽小如鼠的商人手里運轉,真是件可怕的事。
但這至少說明了,他對我們并沒有惡意,他是在用他的身體懇求我們的幫助。”
麗璐撇撇嘴。
“我哪里膽小如鼠了?”
克莉絲汀娜微微一笑,也不說起剛才麗璐想要毀諾,慫恿她跑路的事,而是認真看著麗璐,緩緩說道。
“我曾經讀過很多騎士小說,我沉浸在那些幻想中,做過拯救王子的美夢,用我手中的劍挽回一個又一個即將毀滅的國度。
麗璐,我從沒想過,真有這么一天,我會夢想成真。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么嗎?
我想,我應該騎著白馬,去拯救我的白雪王子,他會以感激的眼神看著我,用最熱烈的吻迎接我。”
麗璐目光復雜看著克莉絲汀娜,說道。
“我覺得你應該找個南蠻教司鐸瞧瞧腦子,在你頭上撒點圣水,看看你是不是被魅惑了。”
克莉絲汀娜微笑問道。
“也許吧,那你的選擇呢?”
麗璐皺眉道。
“我還有選擇嗎?
你趕緊去好好訓練我們的船員,然后帶上我們所有的大炮與火槍,去拯救你的白雪王子。
我會在這里等你回來,為你的勝利歡呼!
去特么的利比里亞人的規矩,為了克莉絲汀娜的白雪王子,去特么的!”
北近江,長濱城。
在織田家的大隊人馬進入北近江之后,這座羽柴秀吉拆除小谷城建造的新居城,已然成為織田信長此戰的居所兵站。
此時的議事廳中,織田信長黑著臉來回踱步。
座下諸姬皆正襟危坐,屏息以待,唯恐一不小心,滿腔怒火的大殿會將脾氣發泄到自己身上。
織田信長一邊走,一邊大罵。
“權六這個蠢貨!她在越前國到底搞什么呢!
竟然放任關東聯軍占據了三國湊,甚至放棄了九頭龍川北岸,讓敵人可以從容抵達上游的九頭龍湖,打通美濃口!
關東聯軍一邊從三國湊海運軍力進入敦賀港南下近江國,一邊派人從美濃口殺入美濃國,她的柴田防線漏洞百出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發泄了一番情緒,織田信長指著座下的姬武士,下令道。
“稻葉良通!”
“嗨!”
“你馬上帶本部人馬回去北方城,布置防務,一定要把關東聯軍阻擋在溫見峠以北,不允許一個敵人出現在西美濃的平原上!”
“嗨!”
“佐久間信盛!”
“嗨!”
“你帶本部人馬立即南下,給我把鈴鹿關看牢了!南近江與北伊勢必須做到萬無一失,要是出了任何問題,你提頭來見!”
“嗨!”
把兩員大將派出去,再次分薄了自己手中的兵力,織田信長心里越發不爽。
她當然知道柴田勝家已經盡力了,以一萬余人阻擋關東聯軍五六萬精銳的兵鋒,柴田勝家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柴田三道防線的具體奏報,織田信長都是看過的,當時亦是贊不絕口,這才全力支援物資,完成了防線的建立。
柴田勝家敢于放棄半個福井平原,依托越前國的山勢,只有了一個冬天就做出了三道防線,已經是竭盡全力。
原本還挺得意的織田信長沒想到,那些傳說中莽撞粗魯的關東武家,竟然會如此狡猾。
她們沒有選擇強攻,而是兵分三路,一路水運馳援近幾聯軍,一路翻山威脅西美濃,剩下的兵力散開把柴田防線的釘子一個個拔掉。
關東聯軍的穿插迂回加蠶食,完全在柴田勝家的意料之外,也讓織田信長的背后起了寒意。
而另一邊,斯波義銀帶著近幾聯軍開始從高島郡試探前進。
伊賀國留守的大谷吉繼也不安分,頻頻騷擾鈴鹿關,引發南近江與北伊勢人心惶惶。
再加上東美濃山區肆虐的前田利家與馬場信房,濃尾平原始終不得太平。
織田信長不得不四面滅火,手中聚攏的兵力被一點點分了出去。
她心里清楚,各處的騷動只是癬疥之疾,但為了維護軍心士氣,她又必須有所行動。
這種處處被動,處處挨打的局面,讓織田信長非常不爽,她何時何地受過這等閑氣。
就因為對斯波義銀的忌憚,讓她放不開手腳一搏,反而陷入了更麻煩的境地。
必須馬上行動起來,不能再猶豫了!
織田信長猛地站定身子,掃視全場,說道。
“你們各自回去準備,大軍進入伊香郡,向余吳集結!”
北近江的平原地帶大多在東部南部,也就是六角家與淺井家起家的富庶地區。
位于近江國北部的伊香郡多是山地,其中余吳地區是山地進入平原的必經之路。
當地多山又有余吾湖,還有一塊利于合戰的小平原,地形復雜,可守可戰。
織田家只要看住了余吳,便是護住了身后的平原地帶。有背后近江盆地,濃尾平原源源不斷的支援,就是立于不敗之地。
織田信長明白,其他方面的斯波軍都是偏師騷擾,斯波家真正的撒手锏還是高島郡的斯波義銀。
已然分出不少兵力的織田信長決心在余吾湖一帶與斯波義銀對峙,尋覓戰機。
她的目光掃過地圖,最后釘在一處,余吾湖南邊的賤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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