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蒲生賢秀知道六角家再這么騷亂下去,對六角麾下武家們并不利。
家業混亂,外人會窺視南近江之地,在亂世里,這是大禍之兆。
可情感上,蒲生賢秀對六角母女實在是提不起好感,她的斡旋也就推進緩慢。
可風向慢慢不對勁,逼著蒲生賢秀不得不著急起來。
六角義賢并沒有單獨依靠蒲生賢秀一人,她不斷聯絡南近江各地,用利益輸送誘惑基層武家。
六角家畢竟統治南近江數百年,根深蒂固,底層對六角家的統治權是有慣性思維的。
基層地頭地侍對六角母女的支持,給六角家臣團帶來了許多壓力,讓她們開始認真考慮蒲生賢秀的斡旋。
另一方面,伊賀的前田利益跳出來譴責六角家臣團,用下克上的手段驅逐主君,義理不容。
她一邊向日野城的六角母女運輸物資,表示支持的態度。一邊撤走威脅甲賀郡的軍勢,讓甲賀眾得以騰出手來。
甲賀眾的崛起,是當初足利將軍討伐六角家,六角家督逃亡甲賀郡,得到甲賀眾支持而堅持下來。
那一次的六角之亂,讓甲賀五十三家地頭得到六角家承認,從野人變成姬武士,其中二十一家甚至成為了六角家臣。
甲賀郡的半獨立勢力,在六角家內是一個很奇怪的存在。
她們拒絕兵糧役,卻得到了正規武家的名分,只拿好處沒有義務,六角家臣團非常反感她們。
甲賀眾沒有了外部威脅,已經開始蠢蠢欲動,意圖從這次六角騷亂中獲利。甲賀郡多山少地,她們一直垂涎著北方的平原。
甲賀眾中的首領人物,望月家,山中家已經派人來聯絡六角母女,愿意為主君重返觀音寺城出力。
奉公恩賞是武家的基石,她們想圖謀什么,六角各家都很清楚。
如果只是這些內外矛盾,急得是后藤高治為首的家臣團,還輪不到蒲生賢秀著急。讓她跳起來的,是前田利益給她送來的一個消息。
尾張國的織田信長拿下了美濃國,春耕后就會派遣西美濃武家攻略北伊勢。
蒲生家的領地在南近江的東南部,與鈴鹿山地另一邊的北伊勢關系密切。
她家是六角家接觸北伊勢國眾的前沿,在北伊勢擁有不小勢力的關家與神戶家是蒲生家的姻親。
蒲生家能在六角家內坐穩高位,北伊勢外圍勢力是很大助力。
織田家要攻略北伊勢,蒲生家必須在六角家內號召家臣團,以支持北伊勢國眾反抗侵略。
但前提是六角家中和睦,各家才有精力去幫北伊勢。
所以,在探明前田利益的情報沒錯,西美濃已經開始準備征伐的工作之后,蒲生賢秀坐不住了。
她開始寫信給各方,加速斡旋,希望平息這場觀音寺騷亂。這不是為了六角母女,而是為了蒲生家自己的利益。
京都,御所內,憤怒的將軍喊來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伏地叩首,被足利義輝手中丟出的書信砸到后腦勺,連聲有罪。
足利義輝顧不得她是不是在表演,將軍已經快要氣瘋了。
“有趣,有趣!
前田利益在伊賀做什么?她竟敢出面幫六角義治,向六角家臣團施壓!
蒲生賢秀斡旋快三十天,不如她前田利益這十天的努力。斯波家真是人才輩出,我好生羨慕呀!”
明智光秀外表誠惶誠恐,心中卻是笑話將軍失態。
她原本還在琢磨如何幫六角家穩住內部,誰知道前田利益的動作比她還快。
她隱隱感覺到,前田利益是幫她打下手,那家伙不會猜到什么了吧?明智光秀自問沒有露出破綻,前田利益真有野獸般的直覺呀。
而對于足利義輝的憤怒,明智光秀嗤之以鼻,甚至有些想笑。
這位將軍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真以為六角家風雨飄搖,一推就倒?那可是屹立近江國千年的佐佐木氏嫡支!
當初足利幕府廢了多少功夫,又是扶持京極家,又是親自出兵征討,都沒有把這身邊的威脅拔除。
足利義輝想得倒美,以為一次觀音寺騷動就能毀了六角家?做夢去吧!
前田利益的行為只是推了六角家臣團一把,讓她們加速達成共識而已。
雖然她推得巧妙,讓明智光秀也有點佩服,正眼看了這個斯波頭號舔狗一眼。
但六角家內部恢復和睦的真正原因,是其元氣未盡,還沒到倒臺的時候。
足利義輝的惱羞成怒,反顯得她太過急切,很讓明智光秀看不起這位天下之主。
足利義輝見明智光秀惶恐不安,心中卻猜不透這個斯波家的外交役所想。這種失控感,令她惱怒不已。
她何嘗不知道六角家的難纏,可她確是騰不出手來。足利家衰弱太久,雖然這一年碩果累累,但她暫時還沒有精力去對付六角家。
原本想著按下伊勢貞教為首的幕臣一系,再回頭趁著觀音寺騷動,啃下六角家一塊肉來。
誰想到前田利益插手其中,六角家內憂外患之下,家臣團迅速與六角母女妥協,壞了她的策略。
氣煞人也!
足利義輝冷冷說道。
“托了斯波家的福,蒲生賢秀斡旋成功,進藤賢盛勸退后藤高治,六角母女得以回返觀音寺城。
哈,前田利益真是個能人,我都忍不住想替謙信公管教一下她。”
明智光秀伏地叩首,說道。
“將軍息怒,六角家根基深厚,衰敗不是一時一事可以促成。
蒲生賢秀本就在斡旋各方,前田姬只是恰逢其會,并非有意。
她這人我清楚,做事義理為先,最看不慣以下克上的無恥匪類。這次也是意氣用事,這才不小心壞了將軍的布局。
還請您看在我家殿下的面子上,原諒她這一回吧!”
明智光秀雖然在解釋,但足利義輝卻是聽得刺耳。
什么家底深厚不是一時能敗完,什么義理為先看不慣下克上,這話聽得像是在打足利義輝的臉。
將軍陰沉不語,明智光秀有一句話說得準確,她不能不顧斯波義銀的面子。
武家社會,家臣的家臣不是我的家臣。足利義輝身為將軍,懲治前田利益的權力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打狗還需看主人,她如果越過斯波義銀懲治前田利益,只怕會崩壞兩人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