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一看這情形，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在后面追著他喊：“請你出示介紹信！”
吳中光根本就沒有介紹信，怎么出示？
因此跑得比兔子還快，只要跑掉了，他就安全了。
可是他一個將近小半年都沒吃飽飯的中年男人跑得再快也跑不過一個青春年少的小姑娘。
楚云很快就追上了他，并且拉住他的胳膊大聲喊了起來：“快來抓壞人呀，有人沒有介紹信就從鄉下跑城里來了！”
她這一嗓子立刻驚動了廠里的保衛科，把吳中光給扭送到了派出所。
在這個架空的六零年代，沒有介紹信到處亂竄的全都定性為壞分子，即便沒有做壞事都得蹲幾天拘留所。
何況楚云揭發吳中光為了找她姐弟兩個要工作，居然想誣告楚帆在黑市打工！
這是楚帆的一個黑料，即便吳家那一窩畜牲不拿這事搞事，等以后楚帆要是爬上了一個比較高的位置，也有人拿這事攻擊他。
那還不如趁早挑破這個膿瘡，把責任全都推在吳中光的身上，楚帆反而安然無恙。
他那個時候年幼，什么都不懂，被吳中光夫妻利用了，他現在早就已經改邪歸正了，年幼時犯下的錯不值一提。
吳中光本來就有案底，現在又是沒有介紹信的流竄人員，并且跑到城里威脅恐嚇他人轉讓工作給他夫妻，而且還教唆親侄子去黑市打工。
幾罪并罰，吳中光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楚云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殺雞駭猴，看吳家還有誰不怕死，敢再來找她姐弟的不痛快。
楚帆卻是消沉了好幾天。
并不是因為吳中光坐牢了心里難受，而是因為吳中光居然拿他在黑市打過工的事威脅楚云，讓他完全無法接受。
他當初在黑市打工掙的錢，全都給了吳中光夫妻兩個，他卻拿這事大作文章，根本就不考慮他的前途，而他以前卻對他夫妻兩個言聽計從。
日子在知了此起彼伏的鳴叫聲中來到了六月中旬，小學迎來了暑假。
楚月也放假了，期末成績兩門課全都考了九十分以前，楚云還算滿意。
因為九月份開學，楚云希望她能跳一級，讀三年級，所以給她請了一個高中畢業的待業女青年在家專門給她補課。
她自己又要工作又要學習，還要寫文章掙稿費，沒時間輔導楚月的功課。
再說請個高中畢業的待業女青年，楚帆和彩虹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請教她，挺方便的。
六月底，廠里分配來四名中專生和一名大學生。
四名中專生有三名學的是財會，曹科長便把剩下的一名中專生和那名大學生要到自己科室。
金蓮和孫艷全都清退了出去，被安排到了又苦又累的一線崗位工作。
臨走時，兩人全都憎恨地瞪了一眼新來的兩個同事，好像人家把她們的好工作搶跑了似的，卻從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楚云不管這些閑事，每天仍舊好好工作，認真學習。
新來的兩個同事，男的叫楊威，二十歲，中專學歷。
女的叫朱蓜，二十二歲，大學學歷。
揚威估計家庭條件一般，穿戴得一般。
那個叫朱蓜的女大學生倒是打扮得很洋氣，身穿的確良連衣裙，腳踩皮涼鞋，還背著個人造革包包。
一頭干練的短發，長得也不錯，就是有些傲氣，看誰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樣。
不過楚云并不計較，人家是大學生，有值得驕傲的資本。
上班的第一天主要任務是熟悉環境，認識同事。
當曹科長向楊威和朱蓜隆重介紹楚云是宣傳科的筆桿子、小才女時，朱蓜上下打量著她：
“看你年齡不大，應該是中專畢業吧，是哪所中專，把校名說來我聽聽，看我聽過沒有。”
說到這里，她故意笑了笑：“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大學生是不會關注中專這類低級學校的，所以對中專類的學校了解得不多。
不過如果你讀的是名氣很大的中專，說不定我聽過呢。”
她這一句話同時得罪了兩個人，新來的同事楊威和宣傳科的一把手曹科長，他倆都是中專生。
不過揚威覺得自己的中專文憑的確不如朱蓜的大學文憑，心中不爽也只能忍著。
曹科長也是看在朱蓜是大學生的份上對她格外寬容，誰叫人家有恃才自傲的資本呢。
楚云唉聲嘆氣道：“我要是中專生就好了，就不會這么自卑了，我只上了小學三年級就沒讀書了，連小學畢業證都沒有，更別說中專畢業證了。”
朱蓜驚呆了，問曹科長：“這……這什么情況，怎么文盲都混進這科室來了？”
更讓她覺得離譜的是，剛才曹科長介紹她時還說她是筆桿子、小才女，字都認不全的筆桿子，小才女？
王楠忍不住笑出了聲。
朱蓜立刻看向他，不滿道：“我有說錯嗎，一個小學三年級文化程度的人不就是文盲嗎？”
曹科長很無語道：“別看小江年紀小，而且只讀了小學三級，可人家的文化程度不止小學三年級，人家的文章經常見報的。
她是我們特意從別的廠挖過來的人才，你可不要小看了她。”
朱蓜狐疑的盯著楚云看了良久，找曹科長要楚云見報的文章看。
曹科長把楚云每一篇見報的文章全都留了一份樣刊，從抽屜里拿出那些樣刊給了朱蓜。
朱蓜把那些樣刊全都拿到自己的辦公桌上看了起來。
看完之后，用全辦公室都聽得到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到底不是科班出身，這文章寫的不怎么樣嘛，報社這是多缺稿呀，連這種稿子都要。”
王楠當即懟道：“小江寫的不怎么樣，那你也寫呀，如果你的文章也見了報，我敬你是個科班出身！”
“寫就寫，這種文章還能難倒誰？”朱蓜看來是個爭強好勝之人，把報紙還給趙科長之后就開始奮筆疾書。
楚云對她的挖苦始終一言不發，王楠已經幫她懟回去了，她不須再出手了，否則顯得他們前輩聯合欺負新人似的。
朱蓜雖然看不起楚云，可是楊威卻對楚云非常敬佩，居然靠自學能讓自己寫的文章經常見報，這才華也沒誰了。
上午上班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完了。
下班時，王楠和楚云并肩走。
王楠小聲道：“朱蓜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楚云理解道：“人家是大學生，恃才傲物很正常。”
等經受過社會的毒打她就不會這樣了，不過這些話楚云是不會說的，會顯得她妒嫉朱蓜似的。
王楠也沒多說，去自行車棚拿他的自行車去了。
楚云則去鍋爐房拿自己蒸的午飯。
才一走出鍋爐房，就見楊威朝她跑了過來，不由分說搶過她手里的飯，非要幫她提著。
楚云拒絕不了，只好由著他。
因為兩人不同路，所以到了廠門口，楊威只得把飯還給了她。
如果兩個人順路，估計他都要把飯給她提到家門口去了。
第二天，不論新人老人都要工作了。
曹科長把起草一份宣傳保護婦女兒童的宣傳稿交給楚云寫。
楚云寫文章快，所以并沒急著寫，而是在自學。
可是朱蓜不知道，以為她寫不出來，不時不屑的瞟她一眼。
楚云是那種學起習來就相當專注的人，并沒有察覺到朱蓜對她的眼神。
即便察覺到了她也不會當一回事，一切憑實力說話。
如果自己真的不如她，輸得也心服口服，如果自己比她強，她現在看不起自己，那就等著稍后打臉。
本著工作不能太快做完的原則，楚云一直到下午三點之前才寫好那篇宣傳稿，交給了曹科長。
曹科長正喝著茶慢慢看她寫的宣傳稿，朱蓜走了過來，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那篇宣傳稿，冷笑道：“這水平，貼在廠公告欄里會不會拉低了我們廠的檔次？”
眾人都向她看了過來。
王楠冷著臉開口道：“小江水平會差？人家經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你說她水平差？”
朱蓜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楚云笑著道：“我水平差，那你再寫一份就是了。”
她也想見識見識朱蓜的水平。
朱蓜瞧不起她，她還瞧不起朱蓜呢。
她前世也是大學生。
她那個年代的大學生雖然沒有這個年代的大學生含金量高，但是單從知識方面來說，甩這個年代的大學生好幾條街。
這個年代的高考試卷，她前世任何一個學渣都能考滿分，對楚云而言，簡單得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沒辦法解釋她怎么連高中知識都那么精通，她早就參加高考一鳴驚人了。
她只是為了低調，所以才選擇讀門檻低的夜校，然后計劃一步一步往上爬，這才不會引人亂猜。
她是不太相信朱蓜比她強。
朱蓜用眼睛詢問的看向曹科長。
既然楚云不介意朱蓜再寫一份宣傳稿，曹科長求之不得，他也想看看這個高材生的水平有多強，因此點頭答應了。
朱蓜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多字的宣傳稿。
曹科長很無語。
這篇宣傳稿是要貼在公告欄里給所有職工看的，不能太長。
如果寫得太長，能夠有百分之五的人看下來就不錯了。
畢竟廠里工人普遍文化程度都很低，認得的字不多。
你說你寫一千多字，人家看一眼只覺得腦闊疼，怎么有耐心看完呢。
不過考慮到朱蓜寫這么多字是想表現自己，曹科長沒有批評她，而是耐著性子看她寫的宣傳稿。
看著看著，曹科長的臉就黑了。
果然他一個中專生就不配看大學生寫的宣傳稿，人家遣詞造句多么中文系，他看得很懵啊。
并不是說朱蓜寫的不好，而是寫的太正統，讓那一群群一堆堆識字不多的工人怎么理解？
還是楚云寫的好，五百字左右，短小精悍，淺顯易懂。
宣傳稿必須得起到宣傳的作用。
可朱蓜寫的宣傳稿讓人家讀起來費勁，理解起來費腦，能起個毛線的宣傳作用！
曹科長最終還是采用了楚云的宣傳稿，讓她抄成大字報，貼在公告欄里。
朱蓜的臉都氣黑了，質問曹科長：“我哪一點比小江寫的差，干嘛選她的不選我的？”
曹科長喝著茶，慢悠悠道：“你哪一點都比小江寫的好。
可那又怎樣，咱們廠的工人文化水平都不高，你寫的這么書面化，有幾個人能看得懂？
小江的就不同了，她寫的宣傳稿淺顯易懂，她的才有宣傳效果嘛。”
末了，又好心的提點了朱蓜一句：“以后寫宣傳稿要要結合廠里工人的文化程度去寫，讓大多數人能夠勉強看懂才行。”
可是這句好心的提點在朱蓜耳朵里卻變了味。
第二天中午，朱蓜去食堂吃午飯時，跟幾個別的科室的干事吐槽說她懷才不遇，寫的文章領導不賞識。
別人好奇的打聽原因。
朱蓜唉聲嘆氣道：“曹科長說我寫的文章太正統，文盲看不懂，小江寫的文章市井化，連文盲都能看懂。
領導的意思其實就是說，文盲只配看文盲寫的文章，我這個大學生在宣傳科毫無用武之地。”
她本意只想吐槽一下自己不被受重用的原因，順便顯擺自己是大學生，結果得罪了一大票的工人和曹科長。
曹科長當了這么多年的干部，早就喜怒不形于色，即便生朱蓜的氣也沒有表現出半分來，只是把她邊緣化，可朱蓜卻一無所察。
這天下午，天氣熱的人都要燃燒起來了，楚云汗流浹背的給王楠輔導功課，傳達室大叔進來了：“報社的匯款單來了，去傳達室簽收一下。”
傳達室大叔又不是第一次來喊楚云去傳達室簽收匯款單，所以不喊名字，直接說事，說完就走。
楚云剛站起來準備跟著傳達室大叔走，朱蓜這時也站了起來，沖著她傲嬌道：“人家大叔讓去簽收一下匯款單，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呀，還是稍安勿躁吧。”
她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寫了一篇文章，并且當天就寄給了一家報社，離現在差不多有一個星期了，也該收到匯款單了。
楚云佩服她心態良好，她怎么就那么肯定那筆報社的匯款單就是她的。
既然她讓她稍安勿躁，那她就坐下吧。
已經走到門口的傳達室大叔聽到朱蓜的話，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她：“我讓小江去簽收匯款單，跟你有什么關系？稍安勿躁的人是你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