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場戲不算很難,沒有什么強烈的故事沖突,也沒有什么獨特的角色屬性。
刁艷紅和許臻的表演幾乎不帶任何斧鑿痕跡,在周圍舊樓房、破路燈、水泥路等景象的襯托下,看上去就像是一段真實的生活。
真實得刺眼。
許臻在拍完這兩場戲之后,心情極其低落,很久都沒能從這種情緒里走出來。
他坐在片場邊的折疊椅上,拿出了隨身的小本子,低著頭,安靜地記錄著剛剛這兩場表演的心得,許久無言。
許臻很少拍這種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
他拍的最多的一是古裝劇,二是革命戰爭題材的電視劇。
這兩種劇,和生活差距極大,每次代入角色都要煞費苦心,寫很久的人物小傳,甚至都不止一個角度地寫。
而蕭清和這個角色……
無論是性格還是人生經歷,都與許臻高度契合。
他在演完這兩場戲后,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就是蕭清和。
尤其是在最后的那聲“師父”喊出口之后,眼淚止不住地就流了下來。
他根本就不是在表演。
六歲學藝,十幾年如一日地苦練,挨罵、挨打,咬牙堅持,天還未亮時頂著刺骨的冷風去晨練,夜深人靜時在空無一人的劇場上反復練習,終于等到登臺獻藝的那一天,盡展所學,贏得滿場喝彩……
這些刻入骨髓中的東西,面對生活的困窘,不堪一擊。
師父走了。
連帶著自己前十幾年的人生、十幾年的堅持、十幾年的夢想,一同灰飛煙滅。
許臻從業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從角色身上體會到如此真切的壓抑和苦楚。
他長長嘆了口氣,排解著心中的負面情緒。
哎,修行還是不夠啊……
太容易受故事影響了。
許臻搖了搖頭,努力尋找著一些讓自己出戲的事情,來將自己從故事里拽出來。
他側頭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刁艷紅,看著她臉上燦爛的笑容,腦海中頓時回憶起了之前徐瀚坑她的那部電影。
刁老師辛辛苦苦地演了一個熱情的居委會大媽,努力將自己最和藹、最溫柔地一面展現了出來,每天笑得極其慈祥。
結果觀眾們給她的評價卻是:笑里藏刀!一回想起她干的那些事,再回過頭來看她這個慈祥的笑容,大夏天被嚇得不寒而栗。
不愧是刁艷紅老師,演反派演得都能申遺了!
許臻莞爾一笑,默默搖了搖頭。
哎,可憐的刁老師……
不知道她以后聽說徐叔又想找她演反派,會是個什么心情。
祝徐叔平安,反正自己是開不了這個口。
兩場戲演完,刁艷紅對許臻的表現滿意得不行。
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真沒想到,如今的許臻,竟然能把戲演到這份上!
他雖然才這么年輕,但無論是對角色的沉浸度、還是表演的技巧,都幾乎無可挑剔。
每次開口的時間點,表情的細節,無不恰到好處,從頭到尾沒有一丁點兒讓人出戲的地方,托著她的情緒一路走高。
甚至在一些技巧方面,刁艷紅還感覺很有收獲。
她畢竟上歲數了,很多年少時學過的表演技巧都有些落伍了。
而許臻的技巧和理論顯然是最最尖端、最最先進的。
就比方說表演節奏,許臻每次開口,都卡在了一個讓人很不舒服、焦躁的情緒達到巔峰的位置上,這種表演節奏,進一步加劇了這段戲情緒上的壓抑和艱澀感。
不得不說,和高手對戲,實在是一種享受。
刁艷紅近期作品不多,已經好久沒跟這么厲害的演員一起對戲了。
兩場戲演完,她只覺意猶未盡,很不過癮。
她下意識地用余光瞥向了不遠處的男主角潘玉良。
要不……想辦法,讓小許再多演兩場?
這一剎那,不遠處的潘玉良只覺后背忽然一麻,不禁打了個哆嗦。
不過好在,刁艷紅略一思索,很快便又打消掉了這個念頭。
不行不行……怎么能為了自己過癮而影響影片的拍攝呢!
更何況,小許之前也說過,他下個月中旬就要進組去拍其他電影了,只有大概兩個多禮拜的空余時間,也沒空在《梅子黃時雨》劇組這邊多做耽擱……
想到這里,刁艷紅忽然眼前一亮。
小許下個月有新電影要拍?
他沒法留下來……但是,我可以過去啊!
反正自己只是個掛名的制片人,又不需要天天看著劇組拍戲,他沒空,我有空啊!
想到這里,刁艷紅不禁興奮地搓了搓手,感覺自己這個思路簡直太妙了。
自己去對方劇組蹭個角色,既能過足戲癮,還能順便還許臻的人情,一舉兩得。
嘿,我怎么這么聰明啊!
“紅姐,”就在這時,陳正豪拿著拍攝計劃過來找她,低聲道,“第9到11場戲,我想單獨教教郭老師,他的感覺差得比較多。”
“您要是有空,其他幾位老師您這邊多費費心行嗎?”
刁艷紅愣了一下,才道:“啊,行啊,沒問題。”
“我這兩天都在片場。”
說著,她側頭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許臻,低聲對陳正豪道:“正豪啊,姐問你個事。”
“你知道小許下個月要拍的是什么電影嗎?”
陳正豪聞言,略微一怔,點頭道:“知道。”
“片名叫《我的一級兄弟》,是他們瑯琊閣和其他公司聯合投拍的一部輕喜劇。”
刁艷紅眨眨眼,嘿嘿笑道:“正豪,你看要么你幫姐問問小許,他們電影里還需不需要演員?”
她用手捂著嘴,小心翼翼地道:“角色大小、類型都無所謂,重點是要跟小許有對手戲。”
她的眼中閃著狡黠的笑容,道:“哎呀,人家孩子大老遠跑過來幫我撐場子,咱也得投桃報李,你說是不是?”
說著,刁艷紅樂呵呵地拍了拍陳正豪的肩膀,道:“正豪啊,姐就不跟你客氣了。”
“一個人情也是欠,兩個人情也是欠,回頭姐請你吃飯,啊!”
陳正豪:“……”
他沉默良久,側頭看了一眼場邊正在做筆記的許臻。
我這樣來回來去賺人情……是不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