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逸:、、、、、、、、、
兩人隨口聊了兩句,柳永青就打消了想要客串的念頭。
因為許臻不是簡單地幫他搭了戲,更重要的還是臨危救場,幫助《風箏》劇組挽救了停拍的危局。
這種雪中送炭的人情可不是隨隨便便找部劇去演個配角就能還清的。
不過當然,許臻也不需要他償還。
自從拿到了玉蘭視帝,許臻的心態就放松了許多,忽然有點理解豪哥當年去競演“金蛇郎君”時的心情了。
有些角色,一旦看到了,心里就像長了草似的,不演渾身難受。
金蛇郎君是如此,朱傳武是如此,宮庶同樣是如此。
離開劇組將近兩個禮拜,許臻始終也沒有忘記宮庶。
一旦空閑下來,他就會絞盡腦汁地琢磨著接下來的幾場大戲該怎么演,仔細揣摩宮庶在每個階段的不同心態,心心念念地想要把這個角色演好。
而且,許臻最近有很多新的想法想要嘗試。
不久前在《十月圍城》劇組,他從梁武哲前輩那里學到了表達情緒的一個小技巧——言淺情深。
何謂“言淺情深”呢?
簡單來說,就是在一些特定的場合、尤其是嚴肅鄭重的場合下,內在的情緒要盡可能地飽滿,但外在表現反倒要盡可能地收斂。
因為在有些場合下,太過直白的表演缺乏層次感,觀眾少了一層緩沖,一下子感動到頭了,很難產生“回甘”。
而隱忍的表達能夠將這種情緒升華,達到更加動人的藝術效果。
當初演周瑜的時候,陳正豪就曾經提點過他,讓他稍微“收”著點演,但那時候的許臻實力有限,心里明白了,表演的時候卻有些力不從心。
如今兩年多過去,許臻認為自己已經有能力將這一技巧付諸實踐了。
不過,讓他稍微有些猶豫的是,宮庶畢竟是個反派角色,自己要是演得太過,會不會搶了六哥的風頭?
這個念頭一起,許臻頓時自嘲地笑了起來。
——小許啊小許,你這也太自負了!
六哥的風頭,是你能搶得走的嗎?
鉚足干勁演就是了!六哥哪需要你擔心!
玉蘭獎的金杯是業內前輩對你的勉勵和鞭策,不是讓你飄起來。
竭盡全力把自己的戲份演好,才是對六哥最大的尊重!
“阿嚏!”
而與此同時,柳永青則對著接下來的拍攝任務表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他這時候可沒有許臻想象中的那么信心十足。
——槽,馬上就要演六哥誘捕宮庶的這場戲了,難搞!
柳永青平時跟許臻演戲,就始終緊繃著一根弦,不敢有片刻松懈。
這孩子演戲實在是有點邪門,感染力特別強,稍不留神,畫面中的其他人就會淪為他的背景板。
而接下來的這場戲,又是宮庶最高光的時刻,柳永青光看著劇本都感覺如臨大敵:
在這段戲里,宮庶冒著巨大的風險潛回山城,想要請六哥出山主持大局;但六哥卻利用了宮庶對自己的信任,設下陷阱將其擒獲。
——這段戲要是演不好,觀眾的代入感妥妥會跑偏到宮庶身上去。
因為普通觀眾們生活于和平年代,很難理解那些革命先輩為了大義舍棄小情的艱苦抉擇。
大家更能體會到的不是大義滅親的凌遲之痛,而是兄弟被出賣時的絕望之情。
更何況,這個被出賣的兄弟還是許臻演的……
柳永青忍不住想要跳腳罵娘。
這神特么“反派”!是想要逼死老子吧!
讓一個又帥又年輕的玉蘭視帝去演這種被兄弟出賣的苦情戲碼……
誰特么敢說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穩穩拉住觀眾的視角?誰?!
站出來,我管他叫爹!!
柳永青罵罵咧咧地翻看著劇本,咬牙切齒地寫起了人物小傳。
干脆改掉這段?——不,偏不!
老子偏要演!
老子偏就感覺這個故事是合情合理的,是感人肺腑的,是最能真實體現地下工作者之艱辛的!
不好演?那就好好去演!
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來,把六哥的心態詮釋好,讓觀眾真切體會到革命先輩的萬箭穿心般的痛苦之情,這才是一個演員的本職工作!
許臻和柳永青站在各自的視角上,為這場大戲做足了準備。
這兩人平日里依舊是談笑風生,與從前一般無二,但劇組里的其他人卻明顯感受到了氣氛的緊張。
比較典型的特點就是:柳導在片場罵人的次數明顯增多了。
雖然許臻很少犯低級錯誤,但是其他人會犯,于是這幫人撞在了槍口上,慘遭痛罵……
眾人都感受到了老大最近可能心情不太好,低頭麻溜干活。
6月28號這天,《風箏》劇組終于拍攝到了六哥誘捕宮庶的這場戲。
當天凌晨3點,劇組的大部隊就出發前往了這場戲的取景地:影視城以北的一片小樹林。
“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奔向墳場……”
司機的胳膊搭在敞開的車窗上,吹著晨風,哼著小曲,正想愉快地點一根煙,忽然瞥見柳永青銳利的目光射了過來,頓時訕訕地住了口。
約莫十來分鐘后,劇組的大巴車來到小樹林邊。
道具組前兩天已經提前將這一帶做了布置,如今,小樹林中已然變成了一片亂墳崗。
眾人轉頭四顧,只見,月黑風高,冷風呼嘯,雜草叢生的樹林中橫七豎八地拱著數十個墳包。
有的墳包前立著石質的墓碑,更多的則是只插了一塊木板,上面寫著“某某之幕”的字樣。
工作人員們下了車之后,又開始在這個基礎上進行更進一步的布置:撒紙錢、插招魂幡、在墳頭前燒點紙……
幾個大漢拎著鐵鍬,站在一個墳頭旁邊的土坑前,沖許臻招手道:“許先生,麻煩過來一下?”
“您看看這個坑的大小,埋得下你嗎?呆著難受不?用不用再挖幾鍬?”
許臻:“……”
這話說得,實在是有點陰間啊……
他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假裝看不見周圍隨風飄舞的白幡和忽明忽暗的火苗,輕輕跳進土坑里,蜷縮著身體感受了一下,道:“寬度沒問題,但是深度可以稍微再深一點。”
說著,許臻從坑里爬了出來,一臉的木然。
繼躺在靈堂上之后,自己的履歷上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埋在墳里!
雖然實際拍攝中,這個所謂的“墳”不過是在坑上支了個紙糊的小帳篷罷了,帳篷上覆蓋了一些雜草和浮土。
但,人確實是在“墳”里沒錯……
柳永青這時候正在場邊化妝,他看著許臻在墳坑里跳上跳下,嘴角抽了抽,險些笑出聲。
他當然知道是劇情的需要——宮庶在清明節前后,躲在了六嫂的墳包附近,守株待兔地等著六哥的到來。
但實際看到這一幕的場景時,依舊讓他感覺十分想笑。
約莫兩個小時后,現場的布景全部完成,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柳永青化好了老年妝,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拎起了自己上墳的小竹籃;
許臻也已經被“埋”進了墳里,等著開機后從里面鉆出來。
“啪!”
一聲打板聲響起,這幕鏡頭的第一次拍攝正式開始。
副導演站在場邊,看著鏡頭中顫顫巍巍地繞著墳包清理雜草的柳永青,稍稍有些擔心。
這一幕場景,戲里戲外的反差實在是有點大。
時隔多年,六哥和宮庶在荒無人煙的亂葬崗上久別重逢,按理說應該是個感人中帶著點陰森的場景。
但在拍攝當中,看著許臻從墳里鉆出來,難道不會想笑嗎……
而幾秒鐘之后,副導演很快就明白了演員和普通人的區別:
只見,柳永青正撫摸著他媳婦的墓碑,忽然間,旁邊的墳頭抖了一下。
緊接著,一只蒼白的手從墳頭里伸了出來,勉力向外扒開泥土。
柳永青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神情驚疑不定,叫道:“什么人?活人死人?”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一個瘦高的人影從墳包里爬了出來。
這人穿著一身黑色的中山裝,身上全是泥,頭上、臉上也滿是沙土,唯有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干凈得清澈見底。
——正是剛剛被埋進去的許臻。
“六哥……”
剛剛從墳包里鉆出來的許臻抹了一把臉上的土,看著不遠處的柳永青,聲音沙啞地道:“六哥,是我啊!”
說話間,他的腿因酸麻而有些站不穩,身體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哽咽道:“是我啊!”
許臻只說了這幾個字便說不下去了,他一瘸一拐地朝柳永青走了過去,伸手用力拽住了對方的胳膊。
大滴大滴的淚水順著他臉頰往下流,帶走了臉上的泥沙,模樣看上去狼狽而心酸。
而在對面,柳永青張著嘴巴,瞬間便紅了眼眶。
他一把將許臻攬進了懷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淚水潸然而下。
“咔!”
幾秒鐘后,場邊的副導演為這段表演叫了停。
他回放了一下方才幾個機位的鏡頭,簡直忍不住想要給兩位演員鼓鼓掌。
且先不說演得如何,單說剛才這場景,兩個人居然能不笑場,甚至還能哭出來……
實在是了不起!
副導演為了不打斷兩人的狀態,立即宣布繼續拍攝。
柳永青和許臻就地盤坐在了墳頭上,開始了下一個鏡頭的表演。
“六哥,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給兄弟們捎個信呢?”許臻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的埋怨,道,“只要你一句話,兄弟們怎么不能把你給弄出來?”
柳永青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頭去,似乎是在躲避著他的目光,低聲道:“何必呢。”
“我到了臺島,還不是一樣被人收拾。”
比起柳永青的頹喪來,許臻的眼中卻閃著光彩,道:“這回不會了!”
“鄭老板在彌留之際還不忘舉薦您,親自給我下電函,讓我來找您。”
他神情激動地抓住了柳永青的胳膊,道:“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找您出山,主持內地特工系統的大局。”
許臻神采奕奕地道:“六哥,咱兄弟翻身的日子到了!”
然而聽到他這樣說,柳永青灰敗的神情中卻沒有半分激動,情緒反倒是更低落了幾分。
許臻卻似乎是沒有留意到他的狀態,扭頭翻了翻柳永青手邊的竹籃,不好意思地笑道:“六哥,這是你給六嫂拿的嗎?”
他從竹籃里翻出了一個饅頭來,道:“我吃兩口行嗎?我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說話間,許臻也不嫌自己的手臟,抓起饅頭,狼吞虎咽地就開始往嘴里塞。
柳永青的眼中帶著幾分心疼,輕聲道:“慢點吃,別噎著……”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忍不住問道:“這些年,你是怎么熬過來的?”
許臻這會兒正吃的帶勁,抬頭咧嘴笑道:“我沒熬,我這些年一直在香江那邊。”
柳永青聲音帶著些許薄怒,道:“既然已經出去了,為什么還要回來?”
許臻愣了一下,連忙停止了吃東西的動作,辯解道:“這要是讓我來找別人,我管它娘的,打死都不回來!”
“但是他們讓我來找我六哥,我能不來嗎?”
說著說著,他神情逐漸黯淡了下去,道:“這么多年,我來了山城這么多次,總也見不到六哥。”
“我還以為,我這輩子再也見不著您了。”
說話間,他的神情又重新明亮起來,笑道:“沒想到老天開眼,今天終于是讓我撞見您了!”
柳永青看著他的眼睛,臉上露出了慨然之色,搖頭道:“不是撞見,你是把我看透了,算準了我會來這里。”
“你現在的本事早就不在我之下。”
許臻連忙搖頭道:“話不是這么說的,我的本事都是六哥教的,你我的心思當然相通。”
柳永青扭頭看了看周圍,道:“你在這里多危險?周圍為什么不多布幾個暗哨?”
許臻的神情一黯,道:“哥,不是我不想布,實在是兄弟們剩下的不多了。”
“不說這些了,”他從口袋里摸了摸,笑著摸出了一張紙幣來,得意地道,“哥,我這兒還有點錢,咱兄弟久別重逢,走,我帶你進城下館子去!”
許臻剛想站起來,臉上又露出了局促的神情,尷尬地看著自己的身上,笑道:“就是我這身上,又臟又臭的,在土里埋了好幾天了……”
柳永青聽到這番話,臉色越來越暗。
他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許臻頭上、肩上的土,眼中憐惜的神情,儼然便像是一位老哥哥在拍著自己的幼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