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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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二樓的一間會議室被布置成了小放映廳。
接下來的兩周時間，玉蘭獎的評委們就將在這里依次審閱入圍名單中的影片。
評委會主席孫滿堂坐在了放映廳的第一排，他低頭翻看著手中的名冊，對一旁的工作人員道：“按順序來吧。”
“從一號候選人陳正豪開始，播放《三國》第89集。”
說罷，孫滿堂便暫時合上了手中的冊子，凝神看起了眼前的大屏幕。
陳正豪被排在第一個，不是因為他在初選中得分最高，而是因為他的姓氏首字母是C。
與排位正相反，陳正豪的初選評分是五位候選人中最低的。
孫滿堂當初拿到結果的時候，說實話，相當吃驚。
因為陳正豪的演技怎樣且先不說，論人氣，他絕對是所有候選人里最高的，而且是碾壓性的高。
為什么他的評分會這么低呢？低到險些沒進入候選名單！
去年，孫滿堂因為許臻的緣故湊巧看過幾集《三國》，他明明記得陳正豪在劇中的表現非常出色，為什么得不到評審團的認可？
被針對了？
帶著這樣的疑慮，孫滿堂看起了《三國》第89集，也就是“秋風五丈原”這一段的故事。
然而看著看著，孫滿堂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緣故。
不是被針對。
——陳正豪這是吃了評審規則的虧。
入圍的電視劇這么多，評委們不可能把每部影片都從頭看到尾，只能是選看劇組推薦的集數。
也就是說，評委們其實只看劇中的一兩集，就給出了這個演員的表演評分。
這其實是很不公平的。
因為，有的角色就只有那么一兩幕高光片段，其他時候稀松平常；
而有的角色，就比方說諸葛亮，優勢在于人物的厚重感。
從青春年華，初出茅廬、意氣風發，一直到白發蒼蒼，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個角色的表演難度相當之大。
秋風五丈原這一段之所以感人，并不是因為這段戲本身有多么強烈的沖突、多么炸裂的演技，而是前面幾十集情感累積在此時迎來了一次集中爆發。
倘若不看前面，單拎出這一集來看，震撼的效果一下子就削弱了一大截。
孫滿堂坐在放映廳中，看著陳正豪飾演的諸葛亮仰望蒼天，感嘆“悠悠蒼天，何薄于我”，只覺內心毫無波動。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旁邊的其他評委，只見另外幾人也是一臉淡然，時不時低頭在本子上寫些東西，看上去非常程式化。
40分鐘后，《三國》選送片段播放結束，放映廳中緊接著又放起了第二位候選者的表演片段：
李德裕，《父親是一座山》。
這一片段跟剛才的“秋風五丈原”就不同了。
李德裕在劇中飾演的是一個拾荒的老者，他穿著臟兮兮的衣服，拎著一個蛇皮袋，在公園的垃圾箱里翻找礦泉水瓶子，生活氣息非常濃郁。
這時候忽然下起雨來，老人麻木地抬頭看了看天，慢悠悠地將口袋扎起來，背在背上，一瘸一拐地走去街邊避雨。
緊接著，老人的兒子找到他，強行拽著他回了家。
然而到了家門口，老人卻沒有進屋，而是低著頭、佝僂著脊背，拎著自己的蛇皮袋，神情局促地站在樓道里。
聽到兒子和兒媳婦在屋里吵架，老人渾濁的雙眼微微一顫，終于還是嘆了口氣，又默默轉身下了樓。
短短半個多小時的表演，看得孫滿堂一陣揪心。
不得不說，雖然這類電視劇年輕人不見得喜歡看，但李德裕老師的表演確實相當動人。
在接下來的審片過程中，孫滿堂等人又看到了吳勤飾演的革命者面對愛人的離世悔恨交加、失聲痛哭；
看到張曉童飾演的地下工作者在被捕后，先是假裝懦弱無知，而后又忽然暴起殺敵。
幾段表演看下來，孫滿堂看著自己手中的筆記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不好評啊！
這幾位候選人，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精彩，實在是令人難以抉擇。
五段視頻看完，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十一點半。
幾位評委簡單去吃了頓午飯，商量著休息片刻，下午兩點半再繼續。
孫滿堂回到自己的房間，本打算睡個午覺再去審片，但由于心里裝著事，輾轉了半天也沒睡著，索性拎著本子又回到了放映廳。
“吱呀——”
推門而入，孫滿堂轉頭一望，只見放映廳中安安靜靜，只有一個40來歲的中年女人坐在最后排的座椅上。
這人也是玉蘭獎的評委之一，名叫池雋雅，是一位知名電視劇制作人。
池雋雅歲數雖然不小了，但是保養得相當好，干練的短發、得體的淡妝，搭配著米白色的職業套裙，身上透著一股成熟女性的知性美。
“池老師沒去休息一會兒？”孫滿堂坐到她前排的座椅上，扭頭問道。
池雋雅禮貌地朝他微微一笑，道：“心里裝著事，睡不著。”
孫滿堂笑道：“我也是。”
池雋雅是偶像劇的監制，而孫滿堂是年代劇的編劇，平時實在是沒什么交集，說完這兩句話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索性繼續審起了片。
由于這屆視后的人選基本沒有爭議，兩人于是直接看起了“最佳男配角”的片段。
池雋雅手中握著遙控器，不動聲色地跳過了兩個陪榜者，看起了另外三個人的表演。
許臻選送的片段正是《三國》第50集，周瑜離世的那段劇情。
從被迫班師回朝、到跪拜江東、再到最終的“既生瑜何生亮”，當配樂《歷史的天空》響起的那一刻，池雋雅只覺心頭一顫，淚水不受控制地便涌了出來。
“最佳男配角這塊，應該就是許真吧……”她不動聲色地抹掉了眼角的淚痕，低聲道。
孫滿堂帶著自家孩子濾鏡，當然更覺得許臻出色了，篤定地點頭道：“我感覺沒什么爭議。”
說罷，他忍不住又愁起了視帝的人選。
如果最佳男配角確定要給許臻，那男主角這塊，陳正豪如果不是太出色，按理說就不應給了。
但是不給吧，又覺得于心不忍……
“池總，視帝這塊，您怎么看？”孫滿堂扭頭問道。
池雋雅想了想，道：“我個人比較傾向于吳勤或者張曉童。李德裕老師已經拿過太多次視帝了，而且這次入圍的電視劇也太沉重，算了吧。”
孫滿堂忍不住問道：“那陳正豪呢？”
池雋雅思索了片刻，道，“陳正豪也很好。”
“我實話實說，論演技，陳正豪是要勝過吳勤一籌的，跟張曉童也只在伯仲之間。”
“但是就諸葛亮這個角色而言，縱向來看，不比老版精彩；橫向來看，也不如同劇組的周瑜取得的突破大。”
“這個獎沒有道理給他。”
孫滿堂聽完這番話，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的想法跟池雋雅類似。
陳正豪確實具備獲得視帝的資格，但是總感覺差了那么一口氣。
若不是當真實至名歸，組委會是不可能給他這個獎的。
堂堂當紅一線，如果出于安慰考慮而給他頒了這個獎，那就不是榮譽，而是羞辱了。
簡單討論了一番后，孫滿堂看看時間，離下午開工還有不到半個小時。
再審最佳女配角肯定來不及，兩人此時看《三國》正看得起勁，索性就沒換視頻源，直接就著許臻的選送片段看起了后續的劇情。
周瑜死后，靈柩被送回了江東。
諸葛亮為維系孫劉聯盟，前往柴桑口吊唁周瑜。
屏幕中，陳正豪飾演的諸葛亮披麻戴孝，緩步走入中庭，身后只有趙云一人跟隨，顯得身單力薄。
江東一眾武將看他竟然還有臉來，一個個怒發沖冠，程普、甘寧等人當場便拔了刀，氣氛劍拔弩張。
諸葛亮被圍困在庭中，面對著數十把尖刀，毫無懼色，只是神情肅穆地注視著前方的靈堂。
魯肅聽到這邊的動靜，從靈堂中匆匆趕來，瞧見這番情形，怒道：“程老將軍，還不速速命人收刀！”
“主公之前是怎么交代的？！”
程普聽到這話，狠狠攥緊了手中的刀柄，咬著牙，強壓下心中的怒火，轉身便走。
庭中其余人聽到魯肅發話，雖然依舊怒不可遏，也只得無可奈何地退了回去。
諸葛亮向魯肅行了一禮以示謝意，旋即便揚起頭來，對周圍人憤怒的目光視若無睹，神情凝重地走入了靈堂。
瞧見這一幕，放映廳中的孫滿堂不由得端正了坐姿。
咦……
陳正豪在這段戲中的表現，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雖然他從頭到尾未發一言，但無論是沉重的神情、還是不卑不亢的處事態度，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諸葛亮明知江東對他恨之入骨，但為了維系孫劉聯盟，還是坦然前來。
這份坦坦蕩蕩、臨危不亂的氣度，當真令人肅然起敬。
片刻后，陳正豪飾演的諸葛亮來到了靈堂中。
周瑜的遺孀小喬見到他，卻沒有外面的將士那么怒氣滔滔。
小喬形色憔悴，神情悲戚，但依舊禮數周全地向諸葛亮行了禮，并溫言軟語地命人為他送上了祭拜所用的物品。
“先夫臨終前曾留書囑托，”小喬低聲道，“等他去后，先生若來吊唁，我等務必要以嘉賓之禮待之，切不可怠慢分毫。”
聽到這番話，跪在周瑜靈位前的諸葛亮神情一凝，抬頭望向了小喬。
小喬說到此處，不禁垂下淚來，哽咽道：“先夫有云，先生來祭他，屬意在孫劉交好。”
“先夫臨終前已表奏主公，要魯肅大人代其統領江東兵馬，望先生能解其意。”
諸葛亮怔然看著小喬，良久，竟然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看到這個笑容，屏幕前的孫滿堂只覺心里咯噔一聲，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了。
——因為就在這一剎那，就在諸葛亮露出這個笑容的同時，一股濃濃的悲戚之色像是從他的骨子里溢了出來。
寂寥、孤獨，仿佛天地間只有他孤身一人。
諸葛亮的嘴角微微翹起，垂下頭去，輕聲道：“公瑾真知我者也……”
這句話出口的同時，兩行清淚毫無征兆地從他的眼眶中流出。
他跪坐地上，臉上依舊保持著方才的笑容，但淚水卻一顆顆地灑落在面前，根本無法抑制。
“哀哉公瑾，生死永別，”諸葛亮的聲音微微發顫，哽咽道，“從此天下，再無知音……”
這一刻，屏幕外的孫滿堂忽然便紅了眼眶。
他感受到了諸葛亮的真實悲哀。
“吱呀——”
這時，只聽一聲門響，又有其他評委重新回到了放映廳中。
然而身處廳中的孫滿堂卻沒有跟他打招呼。
他這時候已經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伸手杵著前排座椅的靠背，神情凝重地看著眼前的視頻畫面。
他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剛看過周瑜離世的畫面，再看這段時，情緒的累積更為充分；
還是陳正豪在這一段的表現確實更加情真意切……
孫滿堂只知道，這段表演，比剛剛的另外四位視帝候選人都更能打中人心。
“孫老師？”
剛回來的評委見他不說話，伸手指了指屏幕，主動開口道：“又看《三國》呢？還是陳正豪的選段？”
孫滿堂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喃喃道：“不不，這個不是陳正豪的選段，是別人的……”
說話間，他轉過頭來，看向剛剛進來的那個評委，正色道：“今天上午的‘最佳男主角’候選，你怎么看？”
這人猶豫道：“我中午的時候也想了想，說實話挺難抉擇的。類型不一樣，水平也比較接近，沒有誰有特別明顯的優勢……”
兩人說話間，剩下的幾個評委也陸續回到了放映廳。
聽到他們聊起這個話題，也紛紛開口，各抒己見，然而卻很難達成共識。
孫滿堂定了定神，道：“幾位老師，關于這一屆的‘最佳男主角’，我有一個提議。”
“幾位候選人的實力太接近了，光看推薦的那一集實在是有點難以判斷。”
說著，他環視了眾人一圈，道：“有時間的情況下，咱們是不是應該多看幾集再做決定？”
“畢竟事關視帝，還是應該謹慎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