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一聲發問,無人應答。
群山皆寂,天地失聲。
“我們還是低估了殿下。”
片刻后,邪無常鄧都主動打破沉靜。
淡漠的眸光之中,閃現著訝異與慨然。
哪怕公認萬載第一人的元皇,橫壓六大圣地,建立大始皇朝。
對方跟趙穆同等年紀,未必會有這般可怕的實力。
年僅十五,一拳打死凡境九重的先天大宗師。
即便說出去,恐怕都未必有人相信。
“這世間,有人年少成名,有人大器晚成。”
邪無常鄧都似是有些惋惜,輕聲道:
“可如殿下這般,束發之年已經成為當世真龍,顯露崢嶸之色,確實少見。”
后面半句,他沒有說出來。
“如此天驕,今日便要死了,實在可惜。”
趙穆坐于車輦,垂首閉目,似是休養精神。
語氣輕描淡寫,緩緩說道:
“本宮一言九鼎,說只出一拳,那便不會用第二招。”
“接下了就活,接不下就死。”
“如今,換日法王早登極樂。”
“還有誰要上前,陪他同去?”
立于黑云之上的諸位魔門巨擘,面面相覷。
此人氣勢太盛,若是繼續下去,恐怕要再生變數。
適才他們無言,并非是怕了。
委實沒有反應過來。
那換日法王放在圣地,也算得上鎮壓山門的一方高手。
修煉佛魔合一的滅法真罡,加之苦修百年的斗陣搏殺經驗。
怎么著!
也不至于被人一拳打死!
可偏生趙穆做到了。
換日法王當場心神碎裂,血肉成泥。
縱然邪無常鄧都見慣生死,不懼血腥。
心中也不得不贊上一句,好果決的殺伐手段。
“諸位,那紫霄宮的臭道士召集我等的時候,可是說這大周皇儲只有凡境八重的修為,仰仗九龍璽印方才鎮壓住了楊休和孤鴻子!”
“你們告訴我,剛才那一拳是神變境界能打出來的?唬弄誰呢!”
出身元靈宮的妖候黑袍飄動,大袖卷動,俊美臉上橫生殺意。
“尹璇璣莫不是故意騙人!好叫圣門累死累活,損兵折將,紫霄宮坐收漁翁之利吧?”
“不管如何,此事了結,我定要去討個說法!”
立于一旁的血刀老祖瞇起眼睛,右掌握住赤紅如玉似的晶瑩短刀,狠辣道:
“索性直接殺了!讓星辰子痛失愛徒!”
“它紫霄宮式微千年,讓上陰學宮和須彌山分別壓得喘不過氣,還能找我們的麻煩?”
六大圣地之中,魔門的地位向來比較尷尬。
他們能夠躋身其中,那是因為千年之前曾出過武道十重的蓋世魔君,力壓上陰學宮、須彌山和紫霄宮。
只不過歲月如刀,人仙亦無法阻擋。
那位魔君駐世五百載,黯然身隕。
魔門分裂,化為六道。
此后,再也沒有出過此等驚才絕艷的絕頂人物。
興許是這個原因,同為圣地中人,繼承儒釋道三家道統的上陰學宮、須彌山和紫霄宮,向來瞧不大起魔門六道。
后者,亦是如此。
雙方關系,并沒有想得那么和諧。
黑云低垂,魔焰滾滾,西山峰嶺皆被籠罩其中。
莫虛言咳嗽兩聲,抬手阻止道:
“追責之事,容后再議,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他與邪無常鄧都,都曾是上一代周天榜上獨占鰲頭的魔門巨擘,說話自然有分量。
“煞王說得對,眼下還是引動大陣,誅殺大周皇儲要緊!”
“依我看,大家都是圣地中人,也不必跟他講什么江湖道義,干脆一起并肩子上就是了。”
赤心教的妖帥眉眼冷峻,一身冰魄真氣運到極致。
勾動天象,凝結霜寒,催生出漫天大雪的奇異景象。
早已修成旱魃之身的莫虛言頷首,望向那架明黃云輿大車,神色稍顯凝重。
西山地脈散發出來的庚金地煞之氣,不斷地涌入體內,助長修為。
氣勢精神緩緩繼續,隨時準備發出雷霆一擊。
“諸位且慢。”
邪無常鄧都出言阻攔道。
這個五短身材的漢子,冷眼俯視下方。
那張粗糙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殘忍之意。
“親手屠掉一條當世真龍!這等暢快之事,我卻還是未曾試過。”
鄧都大步踏出,摩拳擦掌,眼中透出無比興奮。
“你們不妨滿足我這個心愿。”
妖帥微微皺眉,勸說道:
“鄧公,萬一橫生枝節……還是升起大陣,先行鎮壓再說。”
他語氣很客氣,商量也似。
畢竟。
邪無常鄧都,上一代周天榜第二。
兇名赫赫,曾令江湖談之色變。
“不必多言,你們一旁掠陣即可。”
“大陣勾連地脈,封鎖西山四十余里。”
“內外隔絕,縱然有神行符都逃不出去。”
鄧都看也不看對方,越眾而出,獨自走下低垂黑云。
面對浩蕩整齊的儀仗車隊,列陣以待的禁軍甲士。
這位五短身材的漢子,絲毫沒有一人可擋萬軍的高手氣勢。
“早就聽聞長生殿都是一幫喜歡作死的家伙。”
趙穆雙眸睜開一線,如深淵,似幽海,讓人無法看透。
“現在一看,果然沒錯。”
“只是僅你一人,可不夠本宮出手。”
邪無常鄧都也不惱怒,緩緩而行,輕聲道:
“無妨。”
“殿下身前仍有數萬人,等我將其統統殺死,好騰出一片空地。”
他每邁出一步,身軀便拔升一截。
五短身材的漢子,瞬間就變得高大威猛。
強勁的氣血自周身竅穴散發出來,如汪洋翻滾。
洶涌澎湃,排蕩大氣,散發出驚人氣象。
等到鄧都行至儀仗隊伍前,此人已經有兩丈六尺之高。
好似巨靈一般,金剛怒目,威勢駭人。
“殿下,魔門賊子猖狂,還請讓我與之一戰。”
云漱玉跪坐而拜,柔聲說道。
萬軍陣前,鄧都叫囂。
若是再讓殿下出手,氣勢上便輸去一截。
她想著自己上場過幾招,也好試探對方的武功底細。
“新晉先天,剛修成法身,對戰大名鼎鼎的邪無常鄧都,周天榜第二高手,你倒是不怕死。”
趙穆面上帶笑,卻也沒有拒絕。
縱然他武道高絕,造詣驚人,可手底下人總不能時時刻刻靠著自己。
反正有一百黑天劫奴在側,為云漱玉補足劫力精氣,讓她跟邪無常鄧都討教幾招沒什么問題。
他有自信,方圓百丈之內。
魔門賊子想要殺人,必不可瞞過自己。
換日法王的滅法真罡,完全引不起趙穆的興致。
不知道邪無常鄧都,是否能給他一些驚喜。
“去吧。”
“不必勉強。”
趙穆擺手道。
等到首肯,云漱玉腳尖輕點,掠出明黃云輿大車。
只見一襲素白長裙踏空而行,步步生蓮。
相較于出場風采,比鄧都超出太多。
“大周皇儲讓你來送死?”
如同巨靈一般的威猛大漢面無表情,腳下一跺。
方圓數丈,大地猛地往下塌陷。
煙塵如龍,翻騰而起,轟隆之聲綿綿不絕。
魁梧巨靈似的龐大身形,仿佛縮地成寸,逼至云漱玉的面前。
大手揚起,當頭抓下。
氣流發出炸響,有如一條條的風龍咆哮。
這要是握實,鐵打銅鑄的實心人像都要被捏癟下去。
青絲飄蕩,衣袂卷動。
云漱玉腳下綻出蓮花,硬生生平移開來,躲過勢大力沉的兇猛攻勢。
心神外放,凝聚法身!
一尊劫力環繞,腳踏黑云的模糊身影憑空出現。
天地精氣如江海倒灌,填充四肢百骸。
云漱玉神色冷靜,皓腕輕抬。
雙掌之間,如巨鯨橫空,吞吐日月,自有無窮勁力攪動不已。
飛沙走石,拍打過去。
好似凌厲的暗器,罩住鄧都全身要害。
“沒勁。”
后者不閃不躲,巨靈似的魁梧身材,像巍峨高山般壓了過去。
同為先天大宗師,鄧都的體魄遠勝于云漱玉。
漫天砂石打在身上,連皮膚都沒能擦破。
他化爪為掌,宛若天穹下壓,大岳傾塌。
什么勁力氣浪,巨鯨虛影,統統被撕裂開來。
唯有奇異劫力洶涌不已,如江河橫空,環繞身前,擋下進攻。
“縱然是有上千煉神,為你提供真氣又能如何?”
邪無常冷哼一聲。
手掌如磨盤轉動,雄厚真氣如怒潮沖擊,硬生生將層層疊疊的無邊劫力碾滅。
猛然發勁,往下壓去。
轟隆隆!
如雷霆炸響!
提著金燈香爐的眾多宮娥紛紛吐血,向后倒去。
黑天劫奴隱約相連的互通氣機,霎時間變得混亂。
失去支持的云漱玉面色一白,卻未放棄。
明眸之中,迸**芒。
太虛法眼!
亂神絕智!
黑天書的神通,奇詭無比。
邪無常鄧都沒有防備之下,直接中招。
神色恍惚了一下,手掌旋轉的勁力有所松懈。
“好機會!”
云漱玉鼓足劫力,體內三處劫海沸騰不已,勾動天地精氣。
瞳中劍!
犀利的劍光自明眸掠過!
無形無質,直斬頭顱!
“太弱。”
到底是百年之前的天下第二人,即便因為云漱玉的武功邪門,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時不慎,失去先機。
可鄧都迅速穩住心神,并沒有受到太久的影響。
好似磨盤的手掌倏然合攏,于電光火石之間,拿捏住襲殺而來的無形劍氣!
猛然一握!
粉碎!
云漱玉滿嘴腥甜,一口逆血差點吐出。
身形倒退,步步生蓮。
黑天書的無量足神通,仿佛騰云駕霧,御風而行。
她心神所系的瞳中劍被破,自問不會再是邪無常鄧都的對手。
此人心靈圓滿,體魄強橫,說起來竟然與殿下有幾分相似。
全身上下,無有破綻,找不到任何機會。
“想走!沒那么容易!”
邪無常鄧都大步邁出,縮地成寸。
那只手掌像是陡然伸長,抓向云漱玉的腦袋。
縱然無量足速度極快,卻也比不過神意變化。
條條青筋爆綻的手掌猛地發力,好似把四方空間化為牢籠。
氣流抽動,瘋狂撕扯。
“再退!”
云漱玉銀牙緊咬,窈窕身形化為吞天鯤鵬。
摶風九萬,擊水三千,強行掙開束縛。
“此女武功不怎么樣,逃跑的輕身功夫倒是登峰造極!”
連續兩招落空,讓邪無常鄧都殺心熾烈。
直接使出長生殿的秘傳法門!
九轉生死功!
陰陽大磨盤!
橫擊而出的寬大手掌,自有陰陽二氣交纏混同,化為一方碾滅眾生萬物的可怕磨盤!
不管無量足有多快,鯤鵬身形有多迅速,終究比不上神意變化。
黑白二色的巨大磨盤,足有房屋大小。
當頭籠罩而下!
層層勁力封鎖虛空,讓其無處可逃。
磨盤鎮壓而下,不僅要碾死云漱玉,連其身后的儀仗車隊都不放過。
鄧都獰笑,等到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化為一灘血泥,坐于車輦內的大周皇儲又該會是怎樣的表情?
“呵,當著本宮的面想要殺人。”
趙穆睜開雙眸,終于升起一些興趣。
那換日法王的滅法真罡,佛不像佛,魔不似魔,如同東拼西湊而成。
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是。
邪無常鄧都的這一掌,確實有點意思。
真氣劃分陰陽,勁力猶如磨盤。
其中天道無情,碾滅生死的神意,更是令人感到心悸不已。
“這才值得出手。”
趙穆仍舊是未起身,修長的手指彈動,化作一掌按了出去。
他參悟《未來無生經》,神魂道術只是粗略了解,并未細致練習。
一方面是太多、太雜,浪費時間;
另一方面是皆為小術,不足掛齒。
只要趙穆掌握未來不朽的深刻含義,聚萬民之念,納億萬香火,凝聚九大光圈,得了神道真諦。
其余一切自然就會明白。
所謂一生萬物,便是如此。
把握本源之道,萬千小術,不學而通。
“天道無常,萬物如芻狗!眾生皆要被磨盤碾滅成泥!”
趙穆的聲音緩緩響起,傳蕩而出。
“可心念無窮,未來不朽,有超脫生死之能力!”
邪無常鄧都感應何其敏銳,當他看到那大周皇儲一掌按出,立即察覺不對。
氣流如同被抽空,世界變作無邊虛空!
頭頂滾滾黑云,腳下堅實大地,瞬間都消失不見。
唯有坐于明黃云輿大車里的那道身影!
莊嚴浩大,偉岸絕倫!
如仙!
如神!
如佛!
如龍!
邪無常鄧都霎時覺得自己無比渺小,兩丈多高的巨靈身軀好似一粒塵埃。
他想膜拜!
想跪倒!
想臣服!
“不!這絕非是我的本心!生死陰陽!統統磨滅!”
心靈受到影響的鄧都怒吼一聲。
識海當中,一方巨大磨盤徐徐轉動,竟然把產生的種種念頭磨滅殆盡。
一念不起,無有波瀾。
如此施為,他才清醒過來。
也終于感受到,大周皇儲這一掌的可怕之處。
“真空恒常,未來不朽,故而能超脫生死……就像是專門為破我的陰陽生死大磨盤!”
邪無常鄧都自覺氣勢已經輸了一頭,硬擋這一記大手印,必然沒有好下場。
他選擇退!
轟隆隆!
如巨象、蛟龍行于大地!
煙塵翻騰!
這一退。
便是三百丈。
“還不夠!”
感覺空間凝固,不朽之意,仍舊推移而來。
他咬牙再退。
身后的密林倒塌,大地開裂。
魁梧如巨靈似的龐大軀體,撞碎一座山頭。
亂石穿空,崩散如雨。
八百丈!
仍是不夠!
“欺人太甚!西山四十里余地,我還能退到何處!”
邪無常鄧都怒氣勃發,卻無可奈何。
除非自己能夠擋下那一記真空大手印。
否則,不退便要死。
想到換日法王的下場,恨意欲狂的鄧都再次提速,向后急掠。
“升起大陣!”
立于云頭的莫虛言見狀,一步踏出,陰氣翻滾,如浪如潮。
“沒想到連鄧都也落于下風,輸了一招。”
這位煞王眸光深沉,話音甫一落下。
西山峰嶺晃動不已,庚金煞氣鋪天蓋地,凝聚成一頭百丈高的兇戾白虎。
仰頭長嘯,音波蕩開,轟碎好幾座山頭。
“屠龍滅周,就在今日!”
莫虛言如此說道。
妖候、妖帥、血刀老祖,分別站在各處方位。
而后,齊齊撲殺而下。
那輛明黃云輿大車顫動不已,如同狂暴怒海里的一葉輕舟,顛簸搖晃,岌岌可危。
“爾等一同前來,亦一同赴死,自當傳為佳話。”
趙穆眼中清明,天塌不驚。
挺拔的身軀緩緩站起,黑金蟒袍獵獵作響。
正當儀仗車隊,三營禁軍都驚駭于魔焰滔天,惶恐不安的時候。
那位昂首而立的大周皇儲,好似撐起傾塌的天地,給人無窮的安全感。
“小兒!死來!”
血刀老祖狂笑一聲,庚金地煞之氣涌入體內,使之攀登巔峰。
撕拉!
那口赤紅如玉的晶瑩短刀,拉出一道凌厲弧光,攜帶滅絕之意,斬殺而至。
大屠滅神功!
化血魔刀!
趙穆神色不變,云淡風輕。
右掌當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把連鞘黑刀。
“小樓一夜聽春雨!”
彎刀出鞘,如一輪圓月當空。
只聽到一聲如水輕吟,飛虹矯夭。
不見其來,更不見其去。
刀光便騰空而起了。
直如萬頃碧波,升起皎潔明月。
“世間竟有如此驚艷的一刀……”
所有人看見這一道如彎月、如春雨的明亮刀光,無不為之心醉神迷。
“庚金地煞!鎮!”
立于云頭,升起煉神大陣的莫虛言,輕喝一聲。
那頭足有百丈高,栩栩如生的白虎仰天咆哮,無窮壓力涌向趙穆。
風云突變!
好似西山峰嶺悉數壓在肩頭上!
刀光崩碎!
余勢不減的罡氣,只是斬斷血刀老祖的一條左臂,而非割下他的腦袋。
“小崽子!你到底藏著多少絕學!?”
后者倒也不愧魔門巨擘,并未發出慘叫。
肌肉虬結緊縮,立刻鎖住左臂噴出的血水。
“這么想知道,不妨自己過來領教。”
趙穆面上帶笑,身形一頓。
難以想象的沉重壓力鎮住周身,令他幾乎寸步難行。
“再強橫又如何?西山地脈壓在肩上,還可舒服?”
血刀老祖握住那口短刀,身后的妖候、妖帥止步不前。
剛才那一刀,著實把眾人驚到。
猝不及防,受此襲擊。
不死也要重傷!
“何必廢話,爾等盡可以來試試看,縱然本宮肩負西山地脈,照樣無人可擋!”
趙穆挺直腰身,絕無半分彎曲、瑟縮。
大風起兮,蟒袍飄蕩。
神意、心氣之盛,竟然蓋過立于半空、云頭之上的五位先天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