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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是人情社會,在部隊給領導開車,無論考學還是轉士官都比基層連隊的戰士容易一些。
小車班的兄弟全是給支隊領導開車的,當年大多沒退伍,所以今晚聚的比較齊。
唯一跟轉制前不一樣的是,現在成了正式民警都不做專職司機了,分到了支隊各單位,開車的工作交給了這兩年公開招聘的輔警。
難得聚一次,韓昕喝的正高興,已經很久沒聯系的區紀委監委馬主任竟打來電話。
老馬要么不打電話,一打電話就沒好事。
韓昕連忙跟老戰友們道了個歉,走到外面接聽。
“馬主任,你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什么指示。”
“指示沒有,有兩件事想跟你說一下的。”
韓昕實在不想跟他打交道,急忙道:“馬主任,我在外面出差,正在南云參加公安部組織的查緝電詐工具大比武……”
馬主任豈能不知道他怕什么,暗笑你小子越怕我越要找你,靠在椅背上看著電腦說:“我知道,我聽你們政治部劉主任說了。”
搞紀檢監察的果然神通廣大,韓昕低聲問:“馬主任,您認識我們局領導?”
“以前不認識,剛認識的。”
馬主任不想跟他繞圈子,輕拍著座椅扶手笑道:“忘了跟你說,我也調到市區了,剛調過來沒多久,現在在市紀委監委第六審查調查室,等你參加完大比武回來之后,有時間來我們單位坐坐。”
有沒有搞錯?
審查調查室是什么地方,躲還躲不及呢,誰沒事會去你那兒坐。
韓昕一陣惡寒,不動聲色說:“哎呀,您高升了,恭喜恭喜!”
馬主任能聽出他這個恭喜有那么點言不由衷,又笑道:“應該是我恭喜你,馬上就是大隊長了,前兩次配合的不錯,今后我們還要繼續合作。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們都在市區工作,就應該相互幫襯,你說是不是。”
“馬主任,您別開玩笑了,我去年才提的中隊長,怎么可能做大隊長,而且我沒文化,不夠資格。”
“你們單位沒打電話通知你?”
“通知什么?”
“不應該啊,調動手續已經辦差不多了,你們支隊領導怎么可能不通知你。”
“什么不應該,馬主任,我真不知道。”
馬主任意識到禁毒支隊可能不想放人,但這不是禁毒支隊想不想放的事,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慢條斯理地說:
“不知道沒關系,我可以告訴你,你已經從禁毒支隊調到留置看護支隊了,回來之后就是留置看護支隊一大隊大隊長。”
韓昕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下意識問:“馬主任,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這種事我能跟你開玩笑嗎?”
馬主任反問一句,接著道:“我們前兩次配合的不錯,想到今后少不了要請你協助辦案,見你們市局又成立了留置看護支隊,就跟關書記等領導提了提,看能不能把你調到留置看護支隊。
沒想到幾位領導都認為可以,尤其關書記,對你很關心,就跟你們局領導打了個招呼。這是工作需要,你們局領導很支持我們紀委監委的工作,這事就這么確定了。”
韓昕將信將疑:“確定了?”
馬主任微笑著確認:“你們支隊領導應該接到了通知,留置看護支隊那邊同樣如此,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反正你回來之后就是大隊長,再見著你,我就要稱呼你韓大了。”
能想象到真要是調到留置看護支隊,肯定不只是看護被采取留置措施的人員那么簡單。
已經幫他們抓了兩個同行,韓昕不想再幫他們抓第三個,苦笑著問:“馬主任,這么大事難道不用找我談談話,不用考察考察?”
“只是把你調過去擔任大隊長,又不是提副科,不用談話,也不用考察。”
“我只是個有名無實的中隊長,一下子就提大隊長,這也太夸張了,這不符合程序。”
“在你們市局的其他支隊,直接提大隊長可能比較夸張,但在留置看護支隊不算夸張。回來之后好好干,關書記對你期望很高,用他的話說把你調過來,就是讓你帶兵的,千萬別讓關書記失望。”
看護工作雖然沒什么意思,但看護支隊的大隊長一樣是大隊長。
這個消息宛如天上掉下的餡兒餅,韓昕覺得像是在做夢,感覺這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實。
馬主任不知道韓昕沒反應過來,很直接地認為小伙子很高興,事實上韓昕也確實挺高興的,想想又笑問道:“小韓,陵海分局出入境大隊以前有個叫王曉慧的女警,你認不認識?”
“認識,她是我女朋友的師傅,馬主任,您怎么突然想到問起她的?”
“這么巧,這說明我們有緣啊。”
馬主任笑了笑,解釋道:“她通過選調考試考到了我們紀委,被安排到駐市城管局紀檢監察組。不過要先在我們第六審查調查室跟班學習三個月,才能正式派駐。
你調到了留置看護支隊,留置看護支隊在留置管理中心辦公,我們也經常要去留置管理中心找涉案人員談話甚至訊問,以后有的是機會見面。”
調動的消息太震撼,韓昕依然感覺像是在做夢,渾渾噩噩地說:“是嗎?”
“她正在我隔壁辦公室加班,不信你可以給她打個電話,留置看護支隊主要接受我們紀委監委管理,我們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馬主任又恭喜了一番,才掛斷電話。
韓昕清醒過來,覺得這事有點奇怪。
首先關書記對自己那么關心,并且幫了這么大忙,為什么事先都不打個電話?
其次,留置看護支隊的王支也不是外人,這么大事王支不可能不知道,她為什么不打個電話或者發個微信。
更重要的是,馬主任支隊領導已經知道了,為什么肖支、惲政委和任支不打電話通知。
而且現在幫刑警支隊和反電詐中心來南云參加查緝電詐工具大比武,同時還有幫著調查涉嫌電信網絡詐騙的嫌疑人姚慶慶下落的任務。
某種意義上而言,刑警支隊的唐支和反電詐中心的賀主任是自己現在的直接上級,工作調動這么大事,唐支和賀主任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又為什么不打個電話?
韓昕越想越糊涂,正準備打電話問問肖支究竟怎么回事,任支突然打了進來。
“小韓,這會兒在忙什么,你現在說話方不方便。”
“方便,您說。”
任忠年跟肖云波對視了一眼,不動聲色問:“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紀委監委想把你調到王支那兒的事,你知不知道?”
韓昕舉手跟出來找自己的老戰友打個招呼,請人家稍等,隨即苦笑道:“知道,剛從我們陵海區紀委調到市紀委監委第六審查調查室的馬主任,五分鐘前剛給我打了個電話。”
任忠年點開免提鍵,追問道:“他跟你怎么說的?”
韓昕把馬主任剛才打電話時說的話簡單復述了一遍,想想又苦笑道:“他要是不打這個電話,我真不知道。您要是不打這個電話問,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提議的……你小子還真是走到哪兒都遇貴人!”
“任支,這個消息太突然,我這會兒有點亂,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
見老班長和一個老戰友站在包廂門口,一邊抽煙聊天一邊等自己過去繼續喝,韓昕意識到支隊領導肯定不希望自己去留置看護支隊,連忙道:“任支,我是搞緝毒的,又不是搞監管的,我去王支那兒能做什么?”
任忠年稍稍松下口氣,笑問道:“你真是這么想的,要知道過去就是大隊長,這個機會太難得了!”
支隊領導對自己不錯,韓昕可不想讓領導們失望。
并且大隊長也算個小領導,這領導不好當,哪有自己管自己愜意。
更重要的是,只要留在禁毒支隊,明年就有機會參加紅藍對抗禁毒實戰大比武,就算參加不了也有別的機會回老部隊看看。
真要是去了留置看護支隊,那就只能呆在留置中心,哪兒都去不了,一點都不自由。
想到這些,韓昕覺得不能太虛榮,咧嘴笑道:“我真是這么想的,再說我已經當了一次逃兵,不能再當第二次!”
這就對了嘛,作為支隊的民警,就應該為支隊考慮。
任忠年露出了會心的笑容,想想又舉起左手,跟肖云波打了個OK的手勢。
肖云波同樣高興,但覺得越是這個時候,越要體現出領導對小伙子的關心,接過手機語重心長地說:“小韓,我肖云波,這個機會太難得了,我建議你別這么快做決定,最好再考慮考慮。”
“肖支,您也在。”
“這么大事,我能不在嗎?說真的,你不要考慮太多,不用擔心如果調過去,我、政委和任支會有什么想法。你能進步,我們高興都來不及,怎么會拖你的后腿……”
領導真是太好了!
韓昕很感動,急忙道:“肖支,我沒考慮那么多,我就是覺得調過去做那個大隊長沒什么意思。”
“先別急著下定論,至少要對留置看護支隊的情況有一點了解再作決定。”
“不用了解,沒什么好了解的,去那兒跟坐牢似的,我干不了那活兒。”
“你這孩子怎么不聽勸,這是提大隊長,機會太難得了,要是繼續呆在支隊,想提副大隊長都要再熬好幾年。”
肖云波給任忠年使了個眼色,趁熱打鐵地說:“任支是王支的老戰友老部下兼老鄉,他對留置看護支隊的情況比較了解,我讓他跟你說。”
“真不用。”
“了解下沒什么不好,聽話。”
肖云波覺得有必要“鞏固”下,微笑著把手機遞給了任忠年。
任忠年早打好了腹稿,干咳了一聲,如數家珍地說:“小韓,留置看護支隊的情況比較復雜,首先在管理上,那些輔警在沒有看護任務的時候,由留置看護支隊管理,開展日常政治學習和體能、技能等訓練;
有看護任務的時候,由市紀委監委負責看護人員,也就是市紀委建委留置管理中心的管理。也就是說包括王支在內的民警,并不參加看護工作。不可以進留置區域,甚至都見不得被留置的涉案人員。”
韓昕對這些真不了解,下意識問:“輔警可以進去,民警反而不能進?”
“輔警必須進去,不然怎么看護。”
任忠年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這么一來就存在一個問題,被采取留置措施的那些涉案人員,要是自傷自殘甚至自殺,并且能被市紀委監委采取留置措施的都是具有一定行政級別或者社會地位的,他們都是要面子的人,估計十個有九個進去之后想過自傷自殘乃至自殺。
真要是發生這樣的事,肯定是要追責的,不但要追究執行看護任務的輔警責任,也要追究民警的責任。可包括王支在內的民警,只負責不用執行看護任務期間的管理,又沒參與看護工作,卻要被追責,你說冤不冤?”
想想是有點冤……
韓昕沉默了片刻,不解地問:“任支,他們為什么不讓民警參與看護,難道不信任我們公安?”
“這倒不是不信任,不讓民警參與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民警比較少,而看護任務不但比較多,而且時間比較長。要么不對涉嫌違紀違法的人員采取留置措施,一采取就是三到六個月。”
任忠年頓了頓,接著道:“紀委監委辦案,首先考慮的是保密,所以在看護上有嚴格規定,不管民警還是輔警,要么不參與看護,參與就要參與到案件辦結,一壓上去就是三到六個月,期間不能回家,甚至不能打電話,有多少民警也不夠用啊。”
韓昕反應過來,想想又問道:“那第二個原因呢?”
“太苦太累,可以說那就是一個不用帶腦子,但能帶出一身病的工作,干久了真會患上抑郁癥,賺那點錢還不夠去治內分泌的。”
“這么說比去看守所當管教都可怕!”
“管教可比看護舒服多了,雖然同樣不能打電話,但至少能正常上下班,至少可以坐會兒,至少可以說說話。”
生怕小伙子不相信,任忠年敲著桌子解釋道:“一天二十四小時,幾組輔警輪流進去看護,進去之后不能說話,不能用手機,不能打瞌睡,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站姿坐姿還都要標準,大眼瞪小眼,上個廁所都要先向攝像頭報告。”
“站著呢!”
“你以為呢,留置對象不能出事,出了事他們是要負刑事責任的。反正進去里面就失去了自由,對精神折磨和肉體都是一種折磨。”
任忠年想了想之前打好腹稿的說辭,接著道:“以前沒成立留置看護支隊時,市局幫紀委監委招了一百五十多個小伙子,結果還沒半年,就干跑了一大半!就因為太苦太累,工資待遇又不高,還擔那么大責任,人家不愿意干。”
“后來呢?”韓昕好奇地問。
“后來特警支隊倒霉,人不夠就從特警支隊抽調。再后來特警支隊也扛不住了,又從各分局特巡警大隊和各派出所抽調。”
想到崇港分局之前遇到的那些事,任忠年又禁不住笑道:“你想想,站在那兒大眼瞪小眼,不能打電話,不能說話,不能跟留置對象交流,尤其到夜里,很容易打瞌睡。
可紀委監委的人通過監控盯著呢,發現誰打瞌睡一次就通報一次,通報三次就要把人家退回原單位,還建議辭退!搞得沒有輔警敢去了,分局沒辦法,只能強制輔警去,不去就以辭退相威脅。”
那個單位太可怕了。
馬主任還說關書記打算讓自己去帶兵,管這么嚴,工作強度那么高,工資待遇又那么低,這個兵怎么帶?
韓昕不認為自己能干得了那活兒,更不想失去自由,覺得還是呆在禁毒支隊,平時參加點無效社交比較好,連忙道:“任支,我不想調過去,也不想做那個大隊長,你幫我跟上級說說,我不去了!”
“小韓,不是我和肖支不幫忙,而是這事我們開口不合適。”
“你們是我的領導,怎么就不合適?”
“如果個個都怕苦怕累,看護工作誰去干?我們不能帶這個頭,你真要是不想去,我……我建議你給關書記打個電話,關書記對你很關心,就說說錯話他也不會高興。”
“行,我這就給關書記打電話。”
“等等。”
肖云波連忙搶過手機,低聲問:“知道怎么說嗎?”
就知道真要是有那樣的好事,怎么可能輪到自己,韓昕很慶幸領導為自己考慮,急切地問:“怎么說?”
肖云波憋著笑,提醒道:“怎么說都可以,就是不能說留置看護支隊不好,不能說看護工作太苦、太累、太壓抑、太沉悶、太沒自由。”
韓昕反應過來:“明白,我得好好想想。”
肖云波也舉起手跟任忠年打個OK的手勢,叮囑道:“想好了怎么說再打,打完之后關書記到底是怎么說的,記得給我們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