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完，一股憤怒從心頭竄起，稍稍平復后，畫漾認真地問：“那你后悔嗎？”
“什么？”
“后悔救于清雅嗎？”
沈冽雙手插在兜里，低著頭，一邊走，一邊踢開了路上的石子。
如果時光倒流，面對那輛明顯沖著于清雅疾馳而來的轎車，他還會順手拉她一把嗎？
過了許久，沈冽才說：“不后悔。”
畫漾還沒開口，沈冽卻先一步停住了腳步，側頭看向她問：“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畫漾毫不猶豫地搖頭。
她微微仰頭，嚴肅地對沈冽說：“你沒有錯，錯的，是那些明明自己有錯，卻反而把錯賴到你身上的人。”
沈冽靜靜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輕笑一聲，語氣散漫地說：“小姑娘繞口令說的不錯。”
畫漾皺了皺眉，跟在他身旁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是說真的，即便你沒有救于清雅，就能保證他們之間沒有另一個張清雅、王清雅、李清雅出現嗎？感情的破裂，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在感情雙方。你不要聽你爸媽瞎說。”
沈冽伸手摸了摸她頭頂，帶著笑意回道：“知道了。”
像在安撫一只暴躁不安的小貓。
畫漾卻突然愣了，這種動作，畫凜也對她做過，可是她的感覺，卻似乎截然不同。
她垂下眼眸，沒再說話，很快便到了地鐵站入口。
畫漾朝他揮手道別，但轉身還沒走幾步，又突然回過頭說：“沈冽，你還討厭我嗎？”
沈冽微怔，不明所以地搖頭。
“我也不討厭你，那我們和解吧。”
“好。”
畫漾笑的時候，夕陽正好撒在她的側臉，襯得雙頰紅撲撲的，沈冽突然覺得心口微癢，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涌入腦海。
眼前的人，似乎和曾經那小小的身影融合。
連笑容，都是那么相似。
倆人和解過后，第二天的早餐，送的很順利。
畫漾不僅給他買了包子和牛奶，今天還多了塊米糕，無糖的那種。她隱約記得，他似乎不太喜歡吃甜膩的食物。
沈冽接過看了一眼，眉尾一挑，“怎么還多了一塊？”
“昨天是以我的飯量買的，但是男生好像一般吃的會多一點，我就按照梓言的早餐飯量買了。”
沈冽咬了口包子，狀似隨意地問：“你幫他也買了？”
“沒有，正好在早餐攤前碰到了。”畫漾沒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自顧自說，“你這份還是他付的錢。”
她覺得顧梓言看著斯文，但其實骨子里還是有些大男子主義的，比如只要是結賬，就絕對不會讓她付款，小至一個包子，即便他本身的生活條件并不好。
沈冽突然就覺得嘴里的包子不香了。
但他覺得如果扔第二次，他這輩子都不用再想吃到畫漾買的早餐了，于是糾結之下，他還是選擇了妥協。
畫漾見他開始吃，便轉身離開了，從他的位置回到自己座位，只有一條過道。
過道比較狹窄，兩側課桌上不少同學的書還都堆著超出了課桌邊沿，每次走，都跟歷險記似的。
畫漾雖然百般注意，但在經過景妤的課桌邊時，還是不小心碰到了她放在桌角的一疊書。
畫漾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那疊書，沒讓它們掉下來，但放在書本旁邊的一方小硯臺，還是嘭一聲被掃到了地上。
畫漾一愣，趕緊俯身拾起，這才發現硯臺已經被磕壞了一角。
景妤見狀，站起身氣沖沖地質問道：“你長沒長眼睛啊？！”
畫漾沒有反駁，雖然她覺得，景妤桌角的書超出了課桌，也需要付一定責任，但不可否認，絕大部分責任還是在她身上。
“不好意思，是我沒注意，我可以賠償。”
“賠償？”景妤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你賠得起嗎？我哥說這方端硯可是從清朝流傳下來的絕品，是我的吉祥物！和你這種沒文化的人，說了也是白說。”
清朝？
畫漾低頭看了眼手里的那方葫蘆式硯，粗看倒確實是小巧玲瓏，但細看，質地粗糙，手感又不夠潤滑。
她用手將硯臺托執耳邊，用手指輕輕擊打了幾下，發出混沌的聲響。
畫漾平靜地把那方硯臺放到景妤課桌上，淡聲回道：“制造時間不超過三年，并且石質很一般，如果你想要，我一百塊錢可以幫你批發來好幾個。”
“不可能！你個殺馬特懂個屁啊。”景妤頓時暴跳如雷。
景妤是眾人眼里的活潑開朗小仙女，小仙女一般不說臟話，但此刻居然爆了粗，足可見她有多生氣。
畫漾懶得和她解釋，直接掏出手機拍了張照，而后熟練地在購物網站上使用了以圖搜圖功能。
很快，一波又一波一模一樣造型的硯臺跳了出來。
畫漾把手機放在景妤書桌上，食指指尖輕敲屏幕，發出“咚咚”兩聲。
景妤不服氣地低頭看了一眼，臉色頓白，而后又慢慢變紅。
購物網站上一模一樣造型的硯臺，售價：19.90元。
景妤握了握拳頭，似乎在回憶什么，最后只憤怒地低吼了一句：“景沛你個混蛋！！！”
畫漾掏了掏口袋，里面正好有買早餐時老板找給她的零錢，她掏出一張二十放到景妤桌上，沒什么情緒地說：“一毛不用找了。”
景妤的臉上頓時泛起難以言說的尷尬，“不、不用……”
但還沒等她說完，畫漾已經先一步轉身離開。
只留下桌角上的那張二十元，在窗口吹進來的微風中，輕輕揚起一角。
景妤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剛準備站起身的沈冽見狀，又默默坐了回去，淡然喝下最后一口牛奶，隨手把盒子扔進垃圾桶。
隔著一定的距離，他其實并沒有聽清兩人的對話，只隱約猜出了個大概，但看畫漾掏錢的動作，很明顯，她應該沒吃虧。
是他多慮了，這小丫頭，從來不會讓自己吃虧。
那天下午最后一節是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間，畫漾百無聊賴地坐在軟墊上看著遠處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景妤突然坐到她身邊，一次次欲言又止。
畫漾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主動開口：“說吧。”
景妤哀怨地嘆了口氣，說：“你說的沒錯，我哥果然是從網上隨便買的，隨便買也就算了，居然還買了個最便宜的來忽悠我！難怪他和我說這太珍貴了只能做吉祥物，不能真用，因為一用就能看出質量了！”
雖然很不應該，但畫漾實在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
景妤倒沒覺得冒犯，只扯了扯她的袖子，好奇地問：“但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畫漾極為自然地回答：“我一直都知道啊，殺馬特也可以很有文化的好嘛，這叫真人不露相。”
“原來如此……”景妤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對曾經執著于甩她白眼的眼睛里，此刻充滿著崇拜。
畫漾有點囧，這小姑娘未免也太好忽悠了吧？
細細回憶下來，畫漾才發現，景妤其實是個很單純的姑娘，或許是因為打小沒經歷過磨難，開心不開心都體現在臉上，喜歡和不喜歡也從不掩藏。
所以她鄙視畫漾的時候，是徹底地鄙視。
但當有一個點，讓她改變了對畫漾的看法后，那種鄙視，又可以瞬間消失。
“你對硯臺那么熟悉，那是不是也會寫書法？”
畫漾點了點頭，“略懂。”
景妤一下來了興致，“那你下次寫給我看看吧？如果寫得還行，我就再也不說你是沒文化的殺馬特了。”
“好。”畫漾應了一聲。
安靜了一會兒，畫漾突然想起那玫瑰味花露水的事情，于是狀似隨意地問：“對了，你之前，是不是買了很多玫瑰味花露水啊？”
“是啊，怎么了嗎？”景妤愣了兩秒，自己推算出一個可能的答案，“啊，你不會是因為獨獨沒送你所以生氣了吧？那不是因為我之前看不上你嘛，你要是想要，我家里還有不少，明天帶給你。”
畫漾心底猛然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你送了很多人？”
景妤滿臉天真爛漫，“對啊，我們班里除了你，我都送了，反正我又用不完。”
畫漾頓時不知該一刀戳死自己，還是一刀戳死眼前人。
她微微嘆了口氣，有點無語對于兇手的調查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身后突然傳來嘈雜聲，畫漾本能回頭看了一眼，在看到操場鐵絲網后那么多雙好奇又帶著打量的眼睛時，徹底愣了。
“他們這是在看什么？”
“你不知道嗎？”景妤環顧了一圈四周，發現沒有老師在，這才偷偷拿出手機，一邊翻找一邊說，“你在學校論壇可比一線明星還火呢，他們都是來看你殺馬特變身大作戰的。”
畫漾：……
她不知道自己這洗心革面的行為居然還有了作戰名稱。
畫漾接過景妤的手機看了一眼論壇首頁，這才發現自己是真的火，首頁的帖子里，十條有七八條都是關于她的。
殺馬特今天被通報批評了嗎？
你們看到那個殺馬特了嗎？臥槽我還以為是哪個轉學生。
殺馬特變校花了？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李濤這個暑假殺馬特是不是去醫院做了什么？
聽說今天殺馬特給大佬送早餐，結果被大佬扔垃圾桶了哈哈哈哈哈
甚至還有人吃瓜不嫌事大，直接開了個校花評選帖，里面放了好幾位備選的照片，其中就有她和畫檸。
帖子里吵得不可開交，雖然大多數人還是抱著吃瓜的心態，但不乏有些人真情實感地分析起每個人的優劣點。
而畫漾最明顯的劣點便是：性格差、成績差。
畫漾有點無語，但并沒有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
畢竟人永遠躲不過他人評論。
見她表情冷漠，景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伸手遮住了屏幕，說：“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都是大家無聊八卦而已。”
畫漾微抬眼眸，對上她閃躲的眼神，“怎么？怕被我看到你也在論壇罵過我？”
景妤一副“你怎么又知道？”的驚訝表情，過了會兒，支支吾吾說：“那、那是我以、以前發的……但我很久沒有罵過你了，真的。”
畫漾沒有生氣，反而忍不住笑，“罵了什么？”
景妤紅了臉，垂著腦袋低聲嘟囔：“就說你有損瀾高形象什么的。”
“哦。”畫漾想，果然小公主連罵人都泛著正道的光，絲毫罵不出什么新意。
“你……生氣了啊？”景妤指了指手機，態度十分自暴自棄，“那你去論壇罵回來嘛，隨便你怎么罵都行。”
畫漾搖頭，“我沒有生氣。”
“你都‘哦’了，還說沒有生氣！”
畫漾迷惑臉：“說‘哦’，為什么就代表生氣？”
“你不知道‘哦’是網友心中最討厭收到的回復嗎？說‘哦’基本就等于，你好煩，別再和我說話了。”
畫漾：……
她好像有點懂那次在陽臺，沈冽為什么轉身就走了。
因為背后男生們好奇的目光太過令人不適，兩人沒過多久便離開偷偷回了教室。
景妤的課桌里就有毛筆和硯臺，于是非纏著畫漾給她展現一下技術，畫漾拒絕無能，便隨便拿了張白紙，寫了一句詩。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是流暢的行書，景妤拿起紙細細觀摩了許久，她從小被逼著寫書法，雖然不曾深入了解過，但書寫者筆力老不老道，起碼也是能看出一些的。
就這水平，沒有十年根本練不出來，而畫漾居然說“略懂”？
她終于懂了什么叫做“極致的謙虛就是驕傲”。
“漾姐，你太厲害了，以后我可以找你請教嗎？”景妤驚嘆了一聲，對畫漾的稱呼從“殺馬特”到“漾漾”，現在再度跨越到了“漾姐”。
畫漾笑了笑，沒解釋什么，只說“好”。
這一圈下來，畫漾并沒能從景妤口中獲得什么有用信息，但起碼，她確定了，景妤不會是兇手。
她本質真的只是個不諳世事、天真到有點蠢萌的小公主，甚至接觸多了，居然覺得還有些可愛。
而且，“哦”這么簡潔好用的詞，居然不能亂用。
這個世界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