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一面繡著騰蛇紋樣的旗幟的時候,守衛洛陽城大半個月的孟詩第一次感受到頭暈目眩。
她腿一軟,險些跌倒。
“殿下!”
身后的暗衛扶住她,嚇得不輕,還以為是來了敵軍。
“沒事,”孟詩扶住城墻,知道她這是一直強撐著的精神松弛下來的后返勁。
她只覺得渾身懶洋洋的,像是自己一直挑著的一幅重擔終于放下來了一般。
地平線上出現的大軍如潮水一般黑壓壓的,即便隔著幾里之外,壓迫感依然撲面而來。
“是前秦軍……”
“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即便知道自家主君和前秦王關系匪淺,可看著如此大軍前來,無限疲憊的洛陽守軍們依然精神緊繃。
他們已是強弩之末,這般數量的軍隊想要徹底滅掉洛陽城也不是可能的。
孟詩身邊耶律華所安排的暗衛看到如此巨量的軍隊,也暗暗膽寒。
“殿下,這支軍隊是……”
孟詩已經看到了軍隊最前方騎著黑馬的嬴抱月,她露出微笑,如釋重負道,“開城門。”
城墻上的其他守將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對她的命令言聽計從,反而面面相覷,目光有些古怪。
“殿下,”暗衛附耳道,“陛下之前有令,開城門必須要他親自登上城樓下口諭。”
“是嗎?”孟詩愣了愣,心中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覺,片刻后她嘆了口氣,“那你們快去通知陛下。”
暗衛身手迅捷,前秦王率大軍前來的消息不到一刻鐘就送到了耶律華的御案上。
“陛下,叛軍和西戎人既然已經撤軍,洛陽城守住了,無須再迎前秦軍入城。”
耶律華看了一眼案邊憂心忡忡的老臣,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
如果這一次迎接前秦大軍進入北魏都城,那么北魏就會徹底失去自主權。他這個北魏王,也將再也沒有資格和嬴抱月平起平坐。
“罷了,”耶律華長嘆一口氣,“城里的百姓都要餓死了。”
“陛下!百姓還能再撐一撐,若是此時放前秦人進城……”
耶律華舉起一只手制止了老臣的勸誡。
“你我都知道西戎人到底是因為什么才退軍的,”他淡淡道,“若是嬴抱月離開,那群人會立即卷土重來。”
“成王敗寇,”耶律華看向桌角的玉璽,目光落寞又復雜,“北魏沒能守住永夜長城,能打敗西戎人的,只有她。”
“告訴王后,開城門。”
“迎前秦軍入城。”
死守十幾天的洛陽城城門,全部打開。
城內面黃肌瘦的百姓看著進城的大軍,原本惶恐不安,然而當看著大軍后跟著的無數輛載滿糧草的大車后,驚恐的神情變為驚喜。
“我帶了十萬石糧食,”嬴抱月坐在耶律華的書案邊,“現分五萬石給洛陽城內的軍民吧。”
“五萬……”耶律華目光有些復雜,“這份人情,北魏之后要如何還?”
“這不是人情,這些糧食也不是前秦出的,來自中唐。”
“這時國與國之間的交易,之后自然有需要你還的時候。”
嬴抱月望著耶律華身后掛著的輿圖,“北魏現在還不能被打垮,不然西戎人南下就如入無人之境了。”
“在你們來之前,西戎人和叛軍撤軍了,斥候來報并沒有走回頭路,而是朝南邊去了。”
耶律華目光嚴峻,“你覺得他們會去哪?總不會直接去打南楚吧?”
“雖然人是往南邊跑的,但斥候來報有朝西南方繞路。”
西南……
書房內同坐的孟詩和李梅娘幾乎同時看向墻上掛著的輿圖。
“如果是朝西南方,那就是居庸關了,”孟詩沉吟道,“這群叛軍是想到深山里躲起來?”
居庸關往西,是人跡罕至的山林地區。
“不是居庸關,”嬴抱月皺了皺眉,“居庸關只是個幌子,恐怕是想繞過居庸關,直取紫荊關。”
“紫荊關?”
孟詩吃了一驚,“可那邊是……”
“光華君想的恐怕沒錯,”嬴抱月看向耶律華,“這群人接下來的確是打算攻打南楚。”
“孤倒也沒這么猜,”耶律華有些張口結舌,“這群人瘋了吧?居然敢去打南楚?”
南楚幅員遼闊國力強盛,這群人從北方南下又圍攻洛陽多日,如此疲敝之軍居然敢去挑戰南楚這樣的龐然大物,是該說勇氣可嘉還是自找死路。
“這是要自取滅亡嗎?”
“這不可不一定,”嬴抱月思索著,“萬一他們在南楚也有內應呢?”
“這怎么可能?”耶律華倒吸一口涼氣,“那可是南楚!”
“稷下學宮剛剛出事,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收到消息,”嬴抱月掃了一眼書房里的人,“弟子和長老死傷過半。”
“什么?”三人大吃一驚。
這些天來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保住北魏上,沒有精力關注別的國家。
嬴抱月將稷下學宮發生的事細細說了,“這群叛軍絕不是無緣無故往南走的。”
“光華君,有查出來這次叛變的北魏守軍的領頭人是誰嗎?”
說到這件事,耶律華頓時覺得臉上無光。
永夜長城失守,到底是他北魏軍內部出了問題,被西戎人趁虛而入了。
他嘆了口氣,將桌上的一個卷軸遞給嬴抱月,“死了十幾個暗衛,才查到這些。”
嬴抱月打開卷軸,看了兩眼,目光凝住。
“看來我得向你道歉才行。”
這份卷軸上所寫的是一位名為周福的將領的生平。
這位周將軍雖然是北魏長城上的守將,但人卻是出生在前秦。
此人今年四十五歲,二十歲就到了永夜長城,在城墻上守了二十五年。
這樣的人很難想象會帶領守軍反叛,引西戎人進入中原。
但嬴抱月看到卷軸最后的幾行小字,就明白了一切。
周福的父親叫作周大成,并非武將,而是國公府上的一名管家,周福出生并不顯赫,是靠戰功才在邊關一步步爬上將軍位置的。
這位周大成所侍奉的國公府,正是二十多年前被付之一炬的車騎將軍府。
而周大成本人,也在金家那場滅門的大火中死去,尸骨無存。
換言之,周福的父親是侍奉車騎將軍金誠的下人。周福作為下人之子能夠成為一名將軍,也是靠著云中君父親金誠的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