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遠身心俱震，就見一身青衣的女子從車里下來，站到了她面前。比他矮了半個頭，仰著明凈的小臉，澄澈的眼眸定定的注視著他，唇角微微勾起，“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徐明遠，別來無恙！”
“明昭？你真的是明昭？”徐明易難以置信的看過來。
明昭嘆了口氣，“走吧！去看看你祖母。”
徐明遠站著不動。
明昭道：“當年，我也吃過你祖母蒸的發糕。”
徐明遠道：“還是別去了，祖母她已經不認識人了。”
“那我更應該去看看了。”明昭吩咐紅楓買了一兜子饅頭，棄了馬車，跟著徐明遠徒步走。
七曲八拐才進了一條陋巷，附近的宅子都是破舊不堪，衣不蔽體的乞丐在這里聚集。似是聞到了饅頭的香氣，看過來的眼中都閃著綠油油的光。
明昭目不斜視，只要她自己知道，袖中的雙手都在微微發抖。
然后到了一座茅屋前。
明昭終于見到了徐明遠的祖母，躺在麥秸堆上，瘦的已經脫形，偶爾發出的呻吟聲才能證明她是活著的。
眼淚在眼圈里打轉，她真的很難將眼前的人跟記憶中的那個風風火火的老太太聯系在一起。
紅楓將饅頭遞給徐明遠。
徐明遠連忙拿了一個塞給老太太，“祖母，趕緊吃一口。吃了就有力氣了。”
老太太勉強睜開眼睛，手里的饅頭散發出的香氣太有誘惑力，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咬了一口，顧不得咀嚼又是一口，然后猛然停住了，昏花的眼睛努力看向自己的孫子，“你吃了嗎？”
明昭看不下去，快步出了屋子。
一刻鐘后，徐明遠才從屋子里出來。
“怎么不見其他人？叔呢？嬸子呢？”明昭環顧四周問。
徐明遠低著頭，“走散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從徐莊逃出來就走散了，也試圖找過，根本找不上。”
“為何要逃？”明昭看向他，“因為兩年前的那場戰爭？”
徐明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鳳凰城沒了，徐莊也沒了，不逃也沒什么活路了。”
明昭的心里哆嗦了一下，“那……”
“你是想問二伯他們吧？”徐明遠道，“他們應該沒事，早在戰爭打起來以前，好像是大姐夫那邊來人，就把他們都接走了。”
“那鳳凰學院呢？三姐呢？”既是已經說起來了，那就索性問了。
徐明遠道：“學院現在只剩下了空殼了吧！學院也是在打起來前就解散了的，三姐應該是跟著二伯他們離開了。你還是關心他們的呀！當初二伯娘那么絕情，我還以為你真的就恨了他們呢！”
明昭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只是隨口問問。”
徐明遠道：“其實，你走后，二伯娘挺后悔的，還大病了一場……”
“你以后打算怎么辦？”明昭打斷他的話，她總覺得那一頁已經掀過去了。當年的那出戲，她的確是存了將計就計讓自己脫身的想法，卻也同時試探出了人心。
徐文盛夫婦拋棄了她一次，六歲的她掙扎著回到他們身邊，是給了他們彌補的機會的。但是，當事情來臨的時候，他們還是毅然決然的拋棄了她第二次。
往事不可追，他們有人護著，也輪不到她去掛心。
徐明遠道：“我在鳳凰學院也念了幾年書，說起來也不是讀書的料。我是想著應征入伍的，只是祖母這個樣子，我若是走了，她也就活不了了。”
明昭挑了挑眉頭，“那你就沒想過別的營生？”
徐明遠抿唇不說話。
明昭嘆了口氣，“怎么就從徐莊一路來到了北地？這中間要經過很多的艱難險阻的。說起來，宜縣靠著南邊近，那邊的戰事也少一些，也更富裕一些，你們怎么就沒想著要去南邊避難？”
徐明遠看過來，“聽聞你在這邊，便想著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上了。”
明昭直接傻眼，“你的意思是你是來投奔我的？”
徐明遠抬頭看天。
明昭道：“三年前我走的時候，可是說了去江南的。”
徐明遠道：“可后來金爺支持西北的戰事，你又跟周公子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他在這里，你不可能在江南的。”
明昭松了口氣，還好不是聽到了她身為“鼠大王”這些年的豐功偉績，才慕名前來的。
徐明遠繼續道：“不只是我，很多人都來了。當初你們打造了一座鳳凰城，給大家的生活都好了。所以，就都覺得有你們在的地方，定然也是桃源。”
明昭扶額，這算是盲目迷信嗎？怎么突然覺得肩頭沉沉的壓力山大了？“那你來了這里后，有碰到老鄉嗎？”
徐明遠道：“本來是認識幾家的，只是這一仗打的慘烈，為了保命都東躲西藏的，如今城里更是亂糟糟的，怕是不好找了。”
明昭看看外面不時的偷窺的腦袋，“你是怎么做到獨占這一座茅屋的？”
徐明遠揮了揮拳頭，“只要比他們兇狠就好了。”
明昭搖搖頭，“那是因為你手里沒有吃食，但現在你這里多了一兜子饅頭，如今的處境就如同群狼環伺。你再兇狠，也是猛虎難敵群狼的。”
徐明遠瘦削的臉頰就抽動了一下。
明昭道：“背上你的祖母，跟我走吧！”
她雖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卻也知道必須得好好想一想了。
南北戰事陷入僵持，各自相對安穩，百廢待興，接下來拼的就是看誰能最先從死氣沉沉中快速的恢復生產了。
也許三年五年后還會再打，那時候拼的不止是人，還要看物資是否充足了。
突然之間，她竟是覺得周承頤的安排是對的了。
她腦子里還殘存著現代先進的生產能力，哪怕是一知半解，但結合古人的智慧，也是能碰撞出燦爛的火花的。
民以食為天，接下來首先要考慮的就是糧食生產了。
明昭帶著徐明遠祖孫倆回到小院后，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里，連午飯都沒有吃。
然后房門就被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