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川,潭水石室內。
就在洛羽暗自思量如何痛宰一番黃老之時。
他忽聞諸葛前輩幽幽聲出:“滄海桑田,日月變遷,今日終見故土之人,也算得此生無憾...。”
洛羽猛然抬頭,只見諸葛前輩的殘魂浮影,已化湛藍星芒慢慢消散...
而就在其殘魂即將完全消散之際,漸聞滄桑聲慢慢遠去。
“小友可往極北伽南凈土,星門雖封卻健在,伽南尊者亦大覺人間......”
洛羽聞之一驚,連忙持禮恭身相送前輩西鶴:“多謝前輩指點。”
在先前諸葛前輩的告之中,自己已知曉北方的星門早已被伽南尊者封印了。
如今得悉伽南尊者若尚在人間,那自己豈不是只要尋得伽南尊者,便可解封星門,而回歸山海。
至于諸葛前輩所言,那埋藏在云水長城下的機緣,乃是其道侶之父的煉器之道傳承。
其內保羅萬象練器之法,可謂天工開物,甚至連那先天甲的煉制之法都在其列!
而如今自己所穿的先天銅甲,其實并非出自地栝子前輩之手,而是其女月英子為這位諸葛前輩所煉制的。
也正是如此,才會有本該早已損壞的八十八副先天甲,卻獨存此件在人間的原因。
此刻,諸葛前輩的聲音,正隨魂散漸行漸遠,隱約可聞...
“小友勿忘尋魏丹師與黃老,討債......”
洛羽已哭笑不得,看來這位諸葛前輩這十萬載沒少念叨這事,甚至耿耿于懷。
話說這拿欠條討債的事,自己倒是輕車熟路,黃老也好尋,只是丹老如今在哪,自己也實在不知啊。
唉~也不知丹老如今安好否?
山海,星辰海。
在浩瀚的星辰海東北之極,有一隱匿藏形的巨島,正臥懸于環形天地鴻溝之內。
這巨島俯瞰狀若盤卷的巨龍,臥于星辰海面上。
環島四周八方百里之外,恐怖的罡風亂流通天徹地,正環伺成千里厚的結界,其下汪洋成壑,如漆黑的亂流深淵。
這巨大的環形屏障內,狂風呼嘯如億兆罡刃奔馳,至天地變色,神鬼難入!
此地無人知其名,更不知有無生靈踏足過...。
因為這堪比虛空亂流的千里罡風屏障,足以讓強大的尊者望而怯步,觸之既亡。
而這罡風亂流屏障所環圍的中心處,那巨龍島嶼上空密布的厚重血云,正如火燒一般盤旋。
血云所籠罩之地,那充斥著腐朽與死亡氣息的血紅雨幕,正罩灑著這片荒涼的大地,將巨島盡染成赤,草木不生,生靈寂滅...。
島內一座座不大的山岳、巨石連橫如赤龍之鱗紋甲絡,流淌匯動,栩栩如生。
而赤龍島嶼的中央,則是一片頗大的圓形湖泊。
這湖泊并非碧水,而是八方殷紅的血水匯聚而成,其內血氣蒸騰沖天,怒濤如海嘯翻滾,隱隱成旋。
轟隆隆,紫雷正似要裂開周遭空間一般,奔馳于湖泊之上。
東南西...八方處,百丈血色神印電閃雷鳴,不時鞭掣向湖心,似這‘血海湖泊’中央正封印著什么強大的未知事物!
原來血朝怒拍的湖心處,有一座潔白無瑕的方形白玉島,其上一面御階九九,兩側騰龍銅雕守護,而御階高臺上則聳立一座古樸的宮殿。
此殿玉白渾然一體,四方九龍金柱為基,頂如紫玉琉璃萬乘華蓋,巍峨而神圣。
而在這宮殿與御階之間的寬敞平臺上,則立有一尊高大百丈的擎天巨石像。
此人面容遮擋在披散的長發下,分不清年華幾何,只見得身著錦繡長衫,大袖招展,左右神印如龍飛鳳舞,后罩飛虹似朝霞金輪。
他正雙手按古樸銅劍杵立于地,做垂首低眉狀。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忽然。
龍形巨島外百里處,那厚達千里,且狂暴呼嘯的亂流罡風屏障內,似有一道模糊的男子身影,正虛空腳踏迷霧而來!
周遭罡風肆掠如億兆利刃飛馳左右,卻不能傷他半點,甚至連那飛揚的長發,都未有絲毫凌亂,依舊翻飛如流瀑。
可見來人之強大,已遠遠超出了尊者。
模糊的身影越發清晰,身姿挺拔,顯得氣度不凡。
只見他抬手只一揮,周身迷霧便如烈火焚燒八方,身前暴虐的罡風亂流竟猛然分開,顯露而出一道直通屏障內部海面的丈許通道。
一步邁出,便是縮地成寸。
來人已跨越百里,站在了巨大的龍形島嶼大地之上。
他身姿挺拔約莫七尺有余,身后迷霧陣陣,如絲如縷,恍若仙神臨世。就連周遭充滿死氣的細密血雨,都不能近他半分。
不僅如此,其腳下的血染大地,竟還變得綠意盎然,草茵葐牙,花開朵朵,慢慢向外擴散...!
其如玉的面容,正在烏黑飄逸的發絲襯托下,顯得英俊不凡。
來人...正是那回歸大覺、返老還童后不久,便悄然離宗的丹老,魏長青!
此刻,魏長青正仰頭望著眼前巨石懸浮,紫色霹靂纏繞匯聚其中的九丈封印之門。
最終,他的目光定在了那雷石巨門之上的「神隕之地」四個金光大字上...。
上空厚重的血云,正夾雜著雷霆滾滾聲,裂變于天地間。
魏長青似一霎回到了萬古之前...久久不語。
待過了片刻,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也收回了憂郁的目光,喃喃若苦澀自嘲:“一載星海穿流,我魏長青啊...終究還是踏上了這片神殞之地。”
說罷,他已邁步而出,一霎已無事雷霆之力,驚穿過雷石封印之門,出現在了血海湖泊之畔。
望著眼前這怒海狂濤的無垠血湖中心,那死寂的小島和那擎天雕像時,魏長青竟癡惘凝眉,似有淡淡傷感之色。
往昔崢嶸歲月仿若歷歷在目,又似見了闊別已久的親人,漸漸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對著湖心驀然深深一禮:“長青,拜見師兄。”
丹老這‘師兄’二字一出,顯然已道出了這神殞之地中,那湖心石像的身份。
想來,此人該是天機之子,五行宗那位自稱無所不精,無所不慧的第二代宗主,賦二代。
而其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身份,那便是傳說中的始神洛天之后,風華絕代、放蕩不羈而自創劍意之道的正牌天之子!
此刻,湖心血浪已沖天而起,八方神印成環,竟自湖心至魏長青之間悄無聲息地升起了一道五彩斑斕的虹橋。
魏長青心中似乎早有準備,已毫不猶豫地邁步而上,毫無顧忌地向著湖心小島而去。
立于九十九道御階下,魏長青仰望神像,無言地深深行了一禮。
可還不等他行禮完,這神像...不!應該是那神圣的古樸宮殿之內,竟傳來了男子略顯不羈的笑聲!
“我自冷眼看乾坤,毋問天下是與非。呵~十萬載了...師弟你終究還是清明了。”
此聲一出,魏長青霎那似有掙扎之色,就連那持禮的雙手,都懸在了半空,微微顫動。
不過片刻,他神色又恢復如常,松手、挺胸,笑如清風而過:“所以,長青特來看望師兄,是否安好。”
“安好?”男子的聲音似有自嘲之意:“呵~本少薨殞在這死寂的神墓之中,受血海煉身之苦,萬雷鞭神之難,何來安好?”
此刻的魏長青,并沒有絲毫的動容:“至少師兄神體健在,還能與長青閑談。”
顯然,丹老話中之意是在說,如今的二代宗主不僅肉身建在,且先天元神并沒有完全消散,更沒有洛羽各方面所得知的什么二代宗主已死入輪回云云。
要知仙神者,元神最是強大。
而元神又分先天與后天,也就是陽神與陰神。其中先天與生俱來,且得天獨厚。即便后天元神不幸消散受損,只要有先天元神在,依舊算不得隕落。
二代宗主乃實打實的天之子,身份更加顯赫,若按此番丹老之言,其先天元神既然沒有完全消散,那便是未隕落。
可既然未隕落,又為何葬在這神墓宮殿之中?且還被八方神雷禁錮,四方血海煉身呢?
如此,十萬年前二代宗主結局之迷,便顯得不那么簡單,甚至有些撲朔迷離,十分蹊蹺了。
此刻的二代宗主,似乎不愿意與丹老談及這些,他若有所指的問道:“他...如何了?”
魏長青竟不假思索,直言微笑曰:“他...很好,復了五行,成了道子,也結了道侶,也許不久還能生個一兒半女...”
顯然,丹老是在說洛羽。
可不等他再接著說下去,二代宗主已打斷道:“你知道,本少不是問這些。”
魏長青聳了聳肩:“走的匆忙,只知道這些,其它不知...”
“不知?”二代宗主似略顯驚疑。
但見魏長青點頭:“師兄交代的...長青該做的也做了,不該做的恐怕也無能為力了。大道五行演天機,陰陽雙生補天期,這句讖言,太深、太遠、太大,長青凡夫俗子,不懂,也不想懂,只得親自還與師兄。”
聞得此言,二代宗主猛然驚喝:“長青!你終究還是沒能自己走出藥園,是老頭子讓你來的,對否~?”
魏長青微微搖頭,似答非所問:“長青還是那只想懸壺濟世的醫者,見了病人就想醫,反之生了病,得治啊。”
見這態度不明的回答,二代宗主隱含深意的問道:“真正討人喜歡的人只有兩種,一種是無所不知的人,一種是一無所知的人,師弟...你又是哪種?”
魏長青似是陷入沉思,隨即他喃喃道:“活到現在,本就是世間最罕見的事,但大多數人只是存在過,僅此而已。想來我應該...算是自己吧?”
說著,他緩步邁向了御階之上。
只這一步,那巨大雕像前杵立的長劍,已是劍氣罡風呼嘯而來,正鋪天蓋地地向著長發激蕩的魏長青罩灑而去。
而九九御階范圍內的空間,已充斥銳利劍氣,竟將空間扭曲割裂,乍現無量虛空亂流!
此刻每邁出一步的魏長青,其雖然顯得萬分艱難,但腳下卻憑空滋長綠茵萌芽,如百花綻放,生機勃勃。
芳香伴迷霧正纏繞四周三尺內外,竟叫這強勁的虛空亂流不得寸進分毫!
同時,他目不斜視地望著幽暗的宮殿內,一步一言似有感而發:“這人少時啊~覺著自己什么都懂,壯年時卻懷疑一切,臨老了又容易相信人,師兄您說是嗎?”
感受著魏長青正在拾階而上,且正一步步靠近宮殿。
二代宗主則不羈而笑,似有淡淡譏諷:“師弟啊,汝竟然選擇了他?呵~你知道嗎?我把我的整個陰神都給了他,而他似乎只當成一朵花,捻在手中,既不做那裝點虛榮的飾品,亦不知花兒的芳香可聞。豈不可嘆、可悲?”
此問一出,那御階之上的劍氣亂流竟猛然增強數倍,直催得魏長青連退三步,舉步維艱!
其腳下綻放的花朵,更是紛紛被割裂四散。
見此,他展臂一揮大袖,迷霧烈散更盛,竟再次蕩開四方劍氣,邁步而上。
同時,鎖眉沉吟道:“沒有自由、自我的人,才叫可嘆、可悲...!每個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過去,而每個罪人也當有潔白無瑕的未來。
師兄...你錯了!
錯了就要受罰,哪怕您是高高在上的天!”
“天...?”二代宗主放蕩不羈的大笑:“~悟道齊天,天道又何薄于我?人啊!最終極的秘密其實是自己,即便能知宇宙之宏,星辰之奧,觀大道之法則,終究還是無法了解自己。
因為..只有.能透悟自己的,那才是真正的我道。”
說著,他似有無限失望道:“我飼血海雷霆色,不見山海四季花。十萬年了...
十萬載,本少曾精貫大乘之法,何止萬千;
十萬載,本少曾悟道劍之奧,無我之真意;
十萬載,本少曾敗無量神王,萬界仰尹;
十萬載...也足以覽盡花落無言,終見人淡如菊。”
此刻,魏長青已邁步于御道中部,反問道:“師兄可聽過,有人等煙雨,有人怪雨急?”
二代宗主卻傲然聲出:“你知,我知;你不知,我也知!就像你不知...此刻的他,正在神罰之地...。”
此言一出,魏長青霎那心神不穩,如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什么,神罰...!”
猛然間,他似乎明白了一切,已驚駭而望宮殿:“原來...長青在師兄眼中,還是那般的愚笨。”
顯然,丹老瞬間明白了,洛羽、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內,所做的一切都在自己師兄的掌控中,自始至終都未能跳出師兄的棋盤!
難道自己無論如何掙扎,終究還是師兄棋盤中的一枚,沒有自由的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