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之中。
此間,霧氣繚繞,林蔭聳立,巨木似天柱迷梳,高冠如羅傘遮天。
而在這幽靜的山道內,則有一株高約七尺,丈許方圓的大樹樁,橫陳在道路旁。
不遠處,則有一頭溫順的獨角牛肉,正在琴瑟之音下酣睡如睦。
那大樹樁臨山道一側,雕砍內陷而成一方七階木梯,可供人步道而上。
其上簡陋涼棚一頂,側立旗幡一桿,幡布垂掛,隨山風輕輕拂動,上書‘天靈驛’三字。
而涼棚下,有一方形石案,前后左右三兩圓木蒲團在側。
就在此時
‘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道輕靈的紅衣倩影,正穿過層層霧氣,來到了這天靈驛,止步在了兩丈外。
來人正是那七十二妖洞之主,姬子小茶。
她聽著四周優美的琴瑟之音,望著涼棚下,霧氣繚繞中,那正盤坐石案前,輕撫著琴的弦的青衫身影,竟一時入了神。
眼前男子雖然看著年歲不大,似弱冠少年,但那修長的五指靈動間,竟能彈奏出如覽盡山河,觀盡滄桑后的出塵意境!
仿佛那涼棚下的年輕男子,內有江河湖海,天地滄海桑田,讓人聞琴弦之聲,心冉冉而仰望。
他面色白如雪,看著雖然有些...有些虛弱。但眉宇之間,卻滿是英氣。長發半束,額前兩側留有兩縷垂順的發絲,正拂動于俊美的臉頰旁。更襯得其豐神俊朗,盡顯非凡之氣,正是人間俊俏郎。
而在那正閉目撫琴的青衫少年身后側,則分別站立著一大一小兩位女子。
年歲小的,看著不過十歲左右,自然是那曾手持人屠巨闕,行于兩軍陣前毫不知畏的阿奴。
另一位年輕的陌生女子,生得花容較好,額間兩側有灰色微凸的角質,眉心烙有紅色似劍狀印記,顯然是位天靈族女子。
她身姿凹凸有致,一身皮甲搭配灰白麻衣,做明俠打扮,更是將其豐滿的身體,襯得充滿誘無限惑與無盡遐想。其胸前豐盈高挺,健美修長的雙腿,能令天下女子都為之嫉妒生恨!
此刻,她正手按腰后那橫掛的兩把雙直刀,成護衛在側之勢。
姬子小茶一眼便看出,這面含淺笑,正立在青衫少年身后的女護衛,實力當在圣堂一二左右。
但...不知為何?
自己竟然能莫名的感覺到,這女護衛的眼中似乎隱含銳利之氣,如那利劍內掩,隱而不發。其真實戰力,恐怕已不在圣堂三層!
而能讓一個圣堂三層的強者做護衛,那這閉目撫琴的青衫少年,又該是何等境界?
難道此人就是那傳聞中,擊敗了惡戰的神秘人強者,巡山小鉆風?
此刻,姬子小茶的目光,已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阿奴身旁的人屠巨闕。
自己正是因為認出了此等兇器,加之先前琴聲隱隱內含殺伐之氣,自己這才止住刀兵,孤身前來。
因為,那惡戰邪魔斷然不會將自己的兇器拱手相讓于他人。
而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這看著虛弱無力的俊朗少年,實則擁有著擊敗惡戰的實力,且還奪了對方的兇器!
自己此刻雖然能感知到女護衛的實力,但卻無法看出這青衫少年的深淺,就像...就像眼前之人只是一位毫無修為的凡人一般,讓人隱隱不安,心生忌憚!
難道...他的修為,已超越了圣堂,否則他又如何能擊敗惡戰那亞尊邪魔?
不得不說,就這一會功夫的時間內,這姬子小茶想得可真多,儼然已將洛羽當成了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但...事實卻是,此刻的洛羽就是一個...可能連阿奴他都打不過的病秧子!
不消片刻,洛羽雙掌輕按琴弦,那如仙般的妙音隨之立止。
姬子小茶也霎那間從萬千思緒中醒來,她遲疑了片刻,用生疏的禮儀,微微欠身道:“七十二妖洞洞主,姬子小茶,應邀前來,見過前輩。”
聞聽‘前輩’二字。
洛羽便已猜到了對方的心中所想,更知自己這無奈之下的虛張聲勢之策,成了七八。
畢竟,自己心中也清楚,霸波兒合馳一層,水躍天圣堂一層,自己嘛...就忽略不計了。而對方卻是圣堂中期,外加一個圣堂一層。
這怎么看,好像硬剛都沒有必勝把握,恐怕敗的可能性更大!畢竟如今的霸波兒連把像樣的劍器都沒有,這戰力自然要打折扣。
所以,硬的不行,那便只能來軟的...
此刻,洛羽見姬子小茶持禮拜見,他也不搭話,只一揮衣袖,便憑空收了瑤琴。
這雖然看似尋常無比的舉動,可落在姬子小茶的眼中,卻是震驚萬分。
顯然,此人有那傳說中的身內空間,定是深藏不露的強者!
恰在此時,霸波兒已面色不善,手按刃柄,輕喝道:“哼~既見我家公子,為何不摘下遮帽,以面示人?”
姬子小茶此刻已將洛羽認做了高人,豈敢不從?
她隨之將遮帽向后拉下,露出了一頭烏黑的柔順長發,和一張清純如仙的俏麗花容。
洛羽目光略一瞥過,便望見其發間多有銀飾妝點,環戴至額前閃亮銀光。她眉長如柳,雙眸粉黛微熏,后遺鳳尾,雙耳垂銀佩,紅唇丹朱小巧。
只看這妝扮粉飾,便似那苗疆女子。
但其玉潤的臉頰兩側,卻分別印有兩道相同的銀粉蛇形妖紋,右手手背上,亦有一蛇形龜甲狀的玄色妖紋,著實影響了美感。
洛羽一目掃過之后,便知霸波兒先前所言這女洞主的情況果然不假。眼前這七十二妖洞的妖主看著年歲不大,但從其身上的妖紋數量,便可知資質奇好,且至少擁有三只實力不弱的妖獸!
遮帽一下,姬子小茶顯得有些羞澀,她再次向洛羽欠身:“適才無意冒犯,實是小茶貌丑,還請前輩見諒。”
洛羽聞之,暗道,‘你這還叫貌丑?不就是臉上紋了些紋身嘛,這叫個性!’
心中如是想,可洛羽臉上卻故作高深狀,微微點頭,伸手請道:“小茶洞主,請。”
待坐在了洛羽的對面,見對方遲遲沒下文。
姬子小茶遂問道:“敢問前輩喚小茶前來,所為何事?”
洛羽也不急著回答,只揮手間,便在兩人間的石案上,變出了一應茶具。
身旁霸波兒與小凡魂魄相融,自然來到了一側,開始添水、催火、燒茶,似輕車熟路。
待眼前小茶洞主等得有些無所適從時,洛羽這才微笑開口:“無事,無事。早聞小茶洞主威名,故今日特邀前來,無非品喝爾。”
“就只喝茶...?”姬子小茶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遂想了想,又直言道:“難道前輩...不是為了我七十二妖洞攻伐南山之事...?”
洛羽想了想,似被對方提醒了一般,愣神點頭道:“額...說得也是,只喝茶不談些什么,未免寡淡無味。也好,就說此事。”
說著,他直視對方的雙眼,竟毫不避諱的問道:“那小茶洞主,又為何要...南下?”
姬子小茶心中苦笑,好嘛,感情這位是要本洞主自己先開這口呀!
遂無奈道:“想必前輩也知道,萬里大山內資源匱乏,靈力稀薄。此次南下,實不相瞞,乃為了修煉資源和食物。”
說罷,她有些緊張地望了眼洛羽,生怕對方暴起,將自己給滅了。
可讓小茶沒想到的是,洛羽似乎也很認可,不溫不怒地點頭贊同道:“黎庶以食為天,修士以靈為根本,小茶洞主說得極對,若是換做我,也該南下。”
“額...這...!”姬子小茶這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她心道,這高人難道不是水簾洞一邊的?
隨即,她試探的詢問道:“前輩莫不是在取笑小茶?”
洛羽擺了擺手:“不不不,七十二妖洞圖強求生而南下,這并沒有錯,畢竟大山之中本就是強者為尊嘛。北強,而南下;南強,而北上。如此早些凝一,也好過分亂的好,更合乎自然,不是嗎?”
此言一出,姬子小茶瞬間心驚肉跳,她仿佛忽然間明白了洛羽的話中之意!
過去七十二妖洞強,自然可以南下,吞并南山。可若是南部大山中勢力強大,也同樣可以按此理,北上兼并她的七十二妖洞!
而眼下的局勢,南山有眼前靠山,自然也可.....
想到這兒,她心中越發得有些驚疑慌張。
如今,自己七十二妖洞之眾,可謂傾巢而出,若是被一舉吞并在這兒,恐怕萬里大山北部,不需幾日便會被南部勢力所掌控!
但...此刻局勢如此,自己若非擔憂眼前之人出手,又怎么會親身犯險,來這兒喝什么茶呢?
思及于此,她連忙道:“還請前輩息怒,小茶即刻率眾北還便是,絕不敢再生南下之心!”
說著,她便要行禮拜別。
可洛羽卻聲音輕柔,且平淡道:“茶未飲,豈非待客之道?”
此言一出,小茶洞主便知對方這是不允自己離去了,只得無奈的重新坐下,如坐針扎。
不多時,石案上,已沏好了兩盞倒滿七分的熱茶。
煙氣繚繞,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只是此刻憂心忡忡的小茶洞主,哪有心情關注這眼前的茶水呢?
當此之時,洛羽卻溫文爾雅地伸手請道:“請。”
此刻,姬子小茶有些心不在焉,她謹慎地拿起了光滑的小茶盞,入手溫熱,一飲而盡,竟本能的對著洛羽亮了亮杯底,微笑道:“多謝。”
洛羽一見這茶盞內,竟空空如也...
如此品茶如牛飲的方式,顯然這位小茶洞主平時喝慣了酒。
所謂,交情深一口悶啊!
沒成想,這小茶洞主看著清純如仙子,卻愛酒不通茶道。
所謂,飲茶曰三品,暗含“一苦二甜三回味”之意,更是清雅懿禮之事。
茶倒七分滿,留下三分做人情。這七分是一種待客的禮儀,一來讓客人方便拿起,不被燙傷,二來茶水不會溢出,免去了客人的尷尬。
同樣的,客人取杯盞,需端在三分空白處,這也是禮貌的回應。且不可一次飲盡,要留有一分,為分寸、余地之意。
茶道博大精深,這也是那‘品茶無聲而雅’一說的緣由。
往往主客品茗之時,言少而清凈,許多事便是在這不言之中,品茗之間,聞香而定!
所謂人與人之間,要把握分寸,做到不被人傷,也不傷人。
這,這便是茶道之寓意其一也。
至于茶道中深層的學問,那就多了去了。
不過,品茶絕非飲酒,若是第一口便飲罷了杯中的茶水,那便是不留情面,無禮告辭的意思了。
此刻,洛羽看在眼中,卻也不說破,畢竟不知者不過,他也不是拘泥死板之人。
只見他自顧自地淺唱一口香茗,一邊放下茶盞,一邊隨口問道:“小茶洞主覺得此茶如何?”
小茶洞主聞聲,這才開始細細回味口中留香之液,思索道:“初時苦澀,但回味之后,唇齒留香,苦中生甘......”
洛羽露出了笑容,朗笑聲出:“~不錯!茶之味,先苦后甜,可寓人間百味之奧妙。”
說罷,他指向小茶身前的空杯,又問道:“那小茶洞主可知,盛這人間百味的小小茶盞,哪里...最重要?”
小茶洞主這就有些疑惑了。
此刻,她心中已是一團亂麻,都不知眼前溫文爾雅的前輩,到底是何意?
要助南山吞她七十二妖洞吧,看這‘友好’聊天的樣子,又不像。
可不吞吧,又覺得沒這好事。
這如坐針氈,不明其意的感覺,如同自己正深處危機四伏的迷霧中一般,不敢有任何動作。仿佛自己的四周,那朦朧不明的迷霧中隨時都會竄出恐怖的洪水猛獸,將自己撕扯干凈。
此刻,小茶心中疑慮重重,玉潤的額頭,已隱隱顯露點點汗晶。
她可不認為,對方就是找她來喝茶這么簡單,恐怕一朝不慎,自己便會萬劫不復!
想到這兒,她緊盯著自己眼前的空茶盞,眉宇顫動的答道:“自然...自然是這茶盞的底座最重要,最有用。”
“哦?”洛羽顯得有些好奇:“何解?”
小茶洞主連忙道:“這盞底...如人的雙足,無足,人不能行,盞不能立,故而盞底最重要。”
說著,她虛心地向著洛羽行禮道:“小茶不通茶道,膚淺之言,還請前輩指教。”
洛羽見這小茶洞主的姿態已經十分恭敬,自知自己目的已經達到。
畢竟這談判博弈上的事兒,心態底氣很重要,只有在氣勢上壓倒對方,那談判的結果才會向著自己心中預期的方向發展。
見此,他開口道:“此盞,凡是你看得見的部分...,都沒用。”
“啊~都...都沒用!”小茶洞主聞之,瞬間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