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殘破的內城中。
洛羽撐坐起了傷痕累累的身體,雙目無神地環視四周這一片狼藉的皇宮,望著滿地的尸體、兵器、殘磚巨坑...,他又看了眼正在被龍火神君爐火煉化的無數死衛。
待見得眼前慘烈的畫面后,他緩緩拿起了身前,那已恢復原樣的一桿拂塵劍和一把金骨折扇。
傷感慢慢侵染心頭,他就這么癡癡地注視著這兩柄劍器,喃喃著:“師叔、郭爺爺”
這兩把劍器,正是五行宗云舒老祖和郭老祖的‘遺物’。
原來,就在不久前,洛羽即將被墨靈圣主一槍穿顱斃命之時,天后終于破開了本就薄弱的結界,與龍火神君一起救了他。而見機不妙的‘陶德’,則憑借方寸山遁逃而去。
眼見自家鎮族之寶方寸山,竟然落入邪魔手中,天后是毫不停留直接丟下眾人,追擊陶德而去。
此刻,雖然大局已定,但...這真的是自己想看到的嗎?
踏踏...踏~
身后傳來了蹣跚的腳步聲與白戀星關切的呼喚聲:“羽...你怎么了?”
洛羽強撐著龍脊站起了身來,語氣沉沉無力,帶有幾分歉疚之意:“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抱歉。”
說著,他沒有搭理趕來打招呼的魏無傷等人,只踉蹌著一瘸一拐地向那南邊的五門走去。
走過冰冷的尸海;走過靜立駐足觀望而來的眾修;走過那灰頭土臉,卻微笑以對的胖先人;還有那面露敬佩的北十一夫婦...。
眾人望著這先前還一劍破天,力挽狂瀾的身影,此刻從他們身前走過,卻顯得無比孤寂。那所留下的...殷紅的血足腳印,仿佛是此心悲愴的淚痕。
當望見洛羽那蕭瑟落寞的背影,漸行漸遠時。他們那絲絲劫后余生的喜悅、笑容,都隨之慢慢消失,紛紛化作了沉默與哀嘆...。
誰都知道,剛剛從他們身邊走過的重傷之人,就是那身懷飛升之術的洛羽。但不知為何?他們竟然生不出...哪怕一絲的覬覦之心。
當洛羽走至五門前時,則望見這中門冰冷的血染墻壁下,正跪靠著一位以淚洗面的女子。
女子盤發云髻,雖以淚洗面、哀怨神傷,卻難掩其傾城容貌。
她身著玄紫綢裙,正癡望著長空,哭泣喃喃自語著:“妾...已為陶氏妻,夫...為何棄之...?”
洛羽聞之,那恍惚無神的雙目,陡然一顫!
仿佛被此女一語觸動,眼前瞬間幻現靈兒中劍時,問他為何不見時的畫面...。
他...停下了腳步,看向這傷心女子,問道:“你是...何人?”
女子一時忘情,此時才發現洛羽的出現!
她挽袖拭去了淚痕,卻依舊難掩凄哀,抬頭望向了已如血人一般的洛羽,悲戚道:“妾乃興國公,陶德之妻...。”
此女,正是趙國小公主,陶德之妻,趙婷諾。
‘陶德’二字一出,洛羽劍眉一顫,隨即竟仰天失聲哀笑:“~陶德啊陶德!你何以如我,負佳人情深?”
趙婷諾見這青衫少年傷勢嚴重,儼然成了‘血人’,竟然還能奇跡般地獨自行走,大笑不止!雖然這人看似在笑,卻又好像比自己還要悲傷一樣...。
于是她便隨口詢問道:“你是...?是仙人嗎?”
顯然,在趙婷諾看來,傷成這樣,還能行走無誤的,便極有可能是仙人。畢竟她雖然堪堪趕到不久,但先前內城中一番仙人大戰,她還是看到了些。而自己的夫君陶德,竟然也會仙術!只是看著...極為恐怖?
當然,趙婷諾雖然是公主之尊,卻并不清楚山外山正邪之分,此刻的她更不知道自己的夫君乃是魔修魁首!
而此刻,洛羽卻自嘲苦笑:“~仙人?這天地間哪有什么真正的仙人?”
說著,他便要踉蹌著向中門外走去,可走不過兩步,他又停下了腳步。
他嘆息著召出一塊小巧玉簡,在打入神識,同時彈指刻上了兩個小字后,遞上囑托道:“若嫂嫂凡俗有難處,可將此玉簡交予趙皇,當可解圍無憂。”
顯然,洛羽能夠想到,陶德謀逆,險些傾覆趙國。此女身為陶德之妻,趙皇就算再仁慈,又豈能輕饒?他如此安排,也是不愿此深情女子受到無辜的牽連。
而趙婷諾一聽洛羽之言,待望見眼前玉簡上的蒼勁有力的‘洛羽’二字時,她頓時震驚地看向了已然離去血色背影:“你是...文青侯洛羽?”
此時云開霧散,陽光揮灑而下。
青衫身影再也沒有說話,他已穿過幽暗的中門,沐浴在了金陽之下。
隨之龍影乍現,聲震長空。一人一龍,已翱空而去。
只留下了正手握玉簡,心中震驚難平的趙婷諾...。
皇宮之內。
白戀星仰望著那正踏龍北去的身影,鳳目之中已如秋水盈波般,盡顯憂傷之色。
在先前打坐療傷之時,她已經發現了自己體內的異樣。不知為何靈兒的殘魂,竟然與自己相融了...。
而魏無傷則坐在白戀星身旁那橫倒的麒麟銅像上,仰頭望著已然消失在天際云端的龍影,搖頭嘆息連連:“~酒以醉人,茶亦解渴,死忘不了愁,生亦做不了攜手白頭。哎~悲呼?”
顯然,知道事情始末,又及擅男女情愫的魏無傷,是一句擊中了要害。
莫莊公子精疲力盡地一屁股跌靠在了銅像一邊,他正搖著一把靚麗的羽毛扇,白了魏無傷一眼,問道:“我那生死知己走了?”
魏無傷聳了聳肩...。
顯然,這羽毛扇正是那廣龍子的靈階下品法寶龍羽扇。只因在‘陶德’遁逃之后,廣龍子未及逃脫,被魏無傷一擊斃命。而魏無傷則覺得這龍羽扇品級太低,又顯得老氣橫秋,與他翩翩公子的形象極為不搭,便甩手送給了莫莊。
莫莊公子,卻不這么認為,他倒是覺得此羽扇在手,大有指點江山的高人氣質,平添了幾分神秘感,簡直是裝逼利器!于是這把龍羽扇便落到了莫大公子的手中,成為一件見人就顯擺的玩物。
只見莫莊搖頭咂嘴道:“你說這一對師兄弟,戴著鬼面的是人,而人五人六的倒成了鬼。本公子看啊~那陶德才應該叫鬼面生。”
“哎~”一開百花折扇,清風帶起魏無傷胸前絲絲發縷,七分灑脫之中透著三分頹然之氣,別提有多瀟灑。看得莫莊羨慕不已,只敢自己怎么就學不來呢?
而魏無傷則翹起了二郎腿,笑著接住話茬道:“一個身戴鬼面,心火搖曳;一個心如厲鬼,身魂欲劣。何為鬼面,何為人?”
隨即他停頓一下,又看向了白戀星:“情無朝夕,死生又何如?一念情深,方見鬼面生啊~!”
此時,白戀星依舊癡望北方那空無一物的長空,喃喃而問:“戀星該當如何?”
一收百花折扇,魏無傷頓時腰一挺,便仰身直接坐起!是臉不紅心不跳,可見其腰力非凡,難怪能百花齊放...
只見他笑道:“天女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問我這浪蕩之人?”
白戀星緩緩轉身,對著魏無傷微微一禮,淡雅而笑,盡顯傾世之容姿:“多謝。”
說著,她已云袖輕擺,騰云駕霧向北而去。
啪~!
百花折扇重重地敲擊在了莫莊公子那正癡望北方的腦門上,魏無傷望著轉頭怒視向自己的莫莊,卻指向遠方眉飛色舞道:“聽說趙都絕色佳麗萬千,玄湖兩岸更是畫舫如櫻如粟。怎么樣?要不要去壓壓驚?放松放松?”
莫莊在聞得對方極具誘惑力的說辭,和那正上下曲線游走的夸張手勢后,那怒目的表情是頓時崩塌,隨之換作陰蕩笑臉,點頭道:“有理,有理...”
可話還沒說完,他便皺眉露出一副苦瓜臉,嘆息搖頭道:“不成不成,我得陪老祖回萬仞山,改日改日。”
說著,他便轉身離去。
而魏無傷則頓時跳起,大義凌然地挽留吶喊道:“此時大戰方過,正是人心渙散之時,你我皆正人君子,定要好好安撫一翻城中百花的不安之心呀!如此方顯我等男兒本色,莫公子擇日不如撞日啊~!”
莫莊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步伐更快了,是頭也不回地不斷擺手,咬牙堅持道:“勿要再說...勿要再說!撞日太過草率...魏公子還是找別人撞日去吧...。”
望著莫莊離去的身影,魏無傷嘆息連連,表示頗為失望與可惜。
見白無城、白無胭與子桑可兒等人湊巧經過,他頓時重振旗鼓,換做燦爛笑臉:“諸位可否一起撞日...哦不!賞花?”
“滾~!”白無城面無表情,頭也不回的走過。
而白無胭則羞澀躲閃:“無恥。”
子桑可兒更是一臉嫌棄,瞠目突突道:“惡心、下作、齷齪!”
魏無傷頓時抬扇喝指:“打住!有沒有搞錯?有錢、長得又帥是本公子的錯嗎?你們這是嫉妒!”
“哼~”子桑可兒叉著小蠻腰,挺著發育不大如意的小胸脯,傲氣道:“嫉妒?你不就是生了一副好面皮,喜歡到處拈花惹草的紈绔子嘛,神氣什么?小娘還看不上你這浪蕩子呢。”
魏無傷頓時樂了,他不停地搖著折扇,挑眉逗弄道:“本公子英俊瀟灑點怎么了?又不和你結伴?你又不在我心上,你管我浪不浪?”
說著,他調笑著點指子桑可兒的小臉蛋道:“等你這小臉蛋用那駐顏丹來換,就是婀娜顯霞光,本公子也不一定看得上啊!”
“你...!臭曇花小娘今日非殺了你不可...”不等子桑可兒暴跳如雷,身旁的白無胭再也經受不住魏無傷的不要臉,是連忙將子桑可兒拖拽而走。
顯然,白無胭還是比較理智的。暗道,‘你和誰斗嘴不好,非要和曇花公子!人家可就靠那能道盡萬千甜言蜜語的嘴混跡于百花叢中,就是十個子桑可兒,也說不過一曇花公子啊!
“嘁~”魏無傷白了眼離去的三人,便搖扇哀嘆連連。
而就在這時,落后一段距離的龍丘飛皇,才堪堪經過他身前...。
魏無傷一見竟然是沒人搭理的龍丘飛皇少主!他頓時雙目煥發神采,連忙眉飛色舞的問道:“我觀飛皇少主似心中寂寞,何不...?”
不等其說完,龍丘飛皇便黯然地搖了搖頭:“謝了,我不配...”
“額...!”魏無傷瞬間石化...隨即心碎如這周遭殘破的皇宮!
一時尋不得狼友的曇花公子,只得閉目凄哀:“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本公子只想單純的做個正人君子,這也有錯嗎?”
‘青丘云夢闌珊處,桃花幽谷鎖小筑——桃花村。’
小筑木檐廊下,一長發披散的青衫身影,正坐靠廊木一側,仰頭醉酒。
一布衣儒生裝束的小少年,正跪坐在一旁,望著酒水倒灌而下,濺灑濕透滿身衣襟的老師。
他忍耐片刻,最終還是皺眉埋首拜倒:“老師,您有傷在身,不宜再飲了。”顯然,二人正是洛羽與其弟子書方儀。
而洛羽卻仰頭張嘴,抖了抖空空如也的酒葫蘆,隨即‘砰’的一聲!
將酒葫蘆隨手丟在了墻角,書方儀驚訝抬頭。
洛羽則皺眉看向了書方儀:“拿酒來!”
見此,書方儀連忙埋首,沉默不語。
望著跪拜在地紋絲不動的書方儀,洛羽頓時眼前一花,仿佛又見到了陶德跪拜弒師的那刺目畫面!
他頓時撲上,拎住了‘陶德’的衣襟大聲喝問:“陶德!你敢違背師命?...你休想弒師!”
書方儀驚訝地望著自己的老師,當他發覺老師滿眼皆是哀愴與悔恨之時,他已不忍地搖頭道:“弟子不敢,老師如方儀再生父母,方儀縱使萬死,也不愿看到老師苦酒醉心,神愴如絞。”
啪~推開眼有淚光的書方儀。
洛羽倚靠廊木,忽然仰頭而笑:“~誰說我心愴如絞?我好的很,我與她曾在此共度青梅竹馬,相擁情竇初開,不過不能在這小筑攜手兩鬢斑白而已。”
說著,洛羽皺眉望向淚水劃落的書方儀:“男兒有淚不輕彈,你為何落淚?”
而就在書方儀匆忙擦拭淚痕之時,洛云已自屋內走出。在看了眼洛羽之后,他便撇了撇嘴:“小師侄,你先退下。”
待書方儀諾諾離開后,洛云便來到了洛羽身前,將一小壇酒放下,沒好氣的說道:“喝,喝死了,也省得愁了。”
洛羽咧嘴一笑,拿起小酒壇便猛灌了幾口,隨即摟住了洛云笑道:“還是你懂我,靈晶沒白吃...。”
哎~洛云嘆息了一聲。
隨即他本能地掏出一了顆靈晶啃了一口,又看向池塘波光粼粼中的幾株新牙荷葉:“季節時辰未到,荷花未生,等就是了。今朝不開,明朝開,總有盛開重逢時啊...。”
(花有重開日,
洛羽亦放下酒壇,看向了夜色下的荷塘,沉寂喃喃:“花有重開日,人無在少年。”
隨著回憶往昔點點,他記者喃喃自言:“青云重開遙遙無期,五行洞天元靈亦遠在神罰大陸與萬妖國。老師、靈兒何時得生?悔之已晚...”
啪~甩開搭在自己肩頭的胳膊,洛云盯著萎靡不振的洛羽,不滿道:“懊悔有何用?事已至此,還不如努力修煉。你有五行洞天,又有飛升之術,閉關十載也不過人間一年,待得青云一開,拿下那什么天機道子便是。”
洛羽自然知道這些,但此刻困擾他心頭的還另有。
不說小洛云極為了解洛羽,就說事已到此地步,他就算是白癡,也能看出洛羽心中所憂...。
只見他有些老氣橫秋的嘆息一聲,反倒拍了拍洛羽的肩頭:“靈兒姐是你妻,可戀星姐也是你道侶啊~!莫要...再生懊悔了。”
重重地強調了下最后半句,小洛云便抬頭看向了那不知何,已經靜立在院外的白衣倩影,在齜牙鼓勵一笑后,他便機靈地悄然離去。
而洛羽似乎渾然不知,依舊醉靠廊下,癡望荷塘。
輕靈的沙沙腳步聲起,一道如云倩影已伴夜風芳香飄來,靜立在了洛羽身旁。
洛羽依舊癡望荷塘波光如煌:“我該如何...對你?”
她輕輕地坐下,依靠在了洛羽的身旁:“我是戀星,也是靈兒。”
“呵~”洛羽癡望一笑:“是啊!此刻你是戀星也是靈兒,而我卻負了靈兒,亦不知該如何面對你?”
身旁依偎如水般溫柔的佳人,沒有發出一聲,似是在靜靜地等待,等待著對方心聲的傾訴...
果然,洛羽懷念地看向小筑四周,幽幽道:“過去啊,在這兒,無論四季更替,亦或風雨霜雪,但有琴瑟詩賦偶得。無論好的、亦或不好的,靈兒都會靜候我身旁,待我與她撫頌之。我卻不知她為何總是流露期待的笑容。呵~你知...因何否?”
待洛羽目光投來時,白戀星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容,如夜色月光下波光粼粼的荷塘般美麗動人。
四目相對,她聲伴蟲鳴水潺,呢喃而出:“愿為...知心人。”
洛羽頓時心中驚顫,似一霎豁然明了...
呵~他苦澀一笑,轉頭見遠方青山云霧如夢,荷塘波光如幻佳人影,遂喃喃而歌:“我醉萬籟臥青山,云夢荷畔。一襲夜風拂寒衫,酒灌愁腸。靈影茫,水潺潺,仰望千里共煙嵐,夢醒在何方?裊裊山煙罩波冉,幾度悠然;飛羽星顏載君還,空谷道心嬋。酒落漫灑醉青衫,幾度人間...錯將,把心環”
歌聲罷,其聲也哀,有道是,‘一曲云夢冉谷中,萬籟夜色斷腸歌’。
洛羽哀笑之間已醉倒在了白戀星的懷中,卻仍舊手握一支正散發著柔光的梅花簪,迷離地望向白戀星,堅持喃喃著:“靈兒...最愛聽...!最愛...最愛”
聽著不斷重復‘最愛’兩字,漸漸睡去的洛羽。白戀星深情地望著,輕撫其菱角分明地臉頰,情深細語叮嚀:“戀星...亦最愛...。”
就這么一個醉夢側臥佳人懷,一個撫君坐靠檐木廊。于那柔和灑落的月光下、荷塘映照中,佳人如雪發髻之間,一點梅花晶瑩生霞輝。
一霎...靜怡如畫。
《鬼面生》上、中、下三卷,已圓滿完成。敬請期待,第五卷——《青云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