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北麓,水澗處。
在白龍靈超強的恢復力下,洛羽傷勢好轉了許多。
他緩步來到了灰發之人身旁,正要行禮感激之時,卻見這老者已微微轉頭,露出了一副溫和的笑容:“山客身體有恙?就不必多禮了。”
眼前老者身著灰色衣袍,顯得極為質樸,樣貌清古,雙目平靜如水。
見得老者容貌,他頓時驚呼道:“老先生,怎么是您?”
灰發老者正是青靈鎮內,那九州山居客的茶社坐堂老先生!雖然洛羽一直覺得這位老先生,言語之間極不簡單,但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見得不遠處那纏繞著劉長老的水花,正在慢慢趨向停止,老先生便微笑道:“老朽采集泉水,恰巧路過罷了。”
說著,他指向劉長老周身將要散去的水浪,提醒道:“雖然他魔氣盡去,然神魂卻支離破碎久矣,命只在旦夕,去吧。”
洛羽心中頓時一顫,他本以為劉老有救,卻不曾想只剩旦夕之光。想到這,他連忙匆匆行了一禮,便沖到了正躺到在地劉長老身旁。
望著身軀幾近腐朽的劉長老,洛羽熱淚盈眶,雙膝轟然跪下。
他握緊了那枯萎的手掌,喚道:“劉老。”
劉長老那渾濁的雙目,在聞得洛羽之聲后,竟然瞬間流露一絲清明,呢喃著看向洛羽:“是...小羽?”
淚水劃落,洛羽勉強著微笑,抿嘴點頭。
劉長老那開始緩緩腐蝕的面容,亦隨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活著就好...就好,快...!離開宗門...”
顯然,此刻彌留之際的劉長老,跟本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么,記憶依舊停留在滅宗之時。
洛羽不斷地點著頭,哽咽著:“弟子知道,知道。弟子已經逃出來了,還有茹師姐、張武師弟他們,我們一定會滅了君家,復我宗門。劉老,您放心。”
“好...好...”劉長老聲音越發的微弱了,那消瘦得只剩下褶皺皮囊的身體,竟在不斷腐朽。見此,洛羽更是痛苦不堪,不斷呼喚著。
而劉長老則用他那越發渾濁的雙目,望著洛羽斷斷續續的呢喃著:“...小心...秋水宗,他們...。”
話還未道完,一縷殘識脫體而出,飄散于天地之間。
望著身前已腐朽不堪,面目全非的劉長老,洛羽不忍直視,只得仰天閉目,淚水劃落臉頰。
山風拂發,遠近綠波如海,天地云動,山巒起伏浩渺于云煙之間。
山嶺磐石之上,洛羽站立懸崖邊,遠眺眼前無垠的山色,臉上依舊難掩絲絲傷感。
在嘆息一聲后,他轉身對著身后端坐石上的老先生,恭敬行禮道:“晚輩多謝老先生。”
灰發老者睜開雙目,神色古井無波地看向洛羽:“山客無需言謝,山海壯麗,恍若清流,老朽又怎忍見山河墨染。”
見這老先生,喚自己為山客,洛羽便恭敬道:“老先生稱呼晚輩一聲小子便可。”
“無妨,無論是過客,還是來客,皆是九州客,山客挺好。”伸手示意洛羽坐下,灰發老者看著正坐在對面磐石上的洛羽,他聲音極富磁性的問道:“你就是鬼面生吧?”
洛羽抬頭,望著正面帶淡淡儒雅笑容的灰衣老先生!鬼面生的身份算不得秘密,畢竟他如今的打扮,尤其這臉上的面具,簡直就是自己身份的標志。
可還不等他回話,灰衣老先生反倒自報家門道:“你我早已相識,老朽清九仙,山客若不建議,可以喚我一聲九先生。”
見長者通名,洛羽連忙行禮:“鬼面生,見過九先生。”
清九仙見這最近傳聞中一峰突起的鬼面生,竟然如此恭敬有禮,他頓時儒雅而笑:“山客如此謙恭,不似狂士之名。”
洛羽一聽,便拿出了老師錢夫子的話,回道:“家師曾言‘龍之所以能翱翔九天,因能屈伸九變...’,晚輩深以為然,常以明屈伸,通九變,克己立行,引為行走山海之本。”
“屈伸九變,翱翔九天...?”清九仙細細品味著,洛羽也靜靜地候著。
錢夫子名接引,乃是五行劍仙的得意弟子,道號君子劍。既然叫君子劍,自然有其異于常人之處。這君子二字由來,倒與凡俗的君子之意有些不同。錢夫子成名神通龍蛇九變,精要之處,便是在這屈伸九變。
這是神通,亦是錢夫子處世之道,因環境、人物等變化而應變,并非一味守舊、死執。洛羽深領其意,就像他當初面對君家與玄天宗的圍攻時,他可以不顧生死,以寡敵眾,這是狂,狂對敵;在面對眼前有恩于他,溫文爾雅的九先生,他恭敬謙卑,這是士,士對友。
所以,洛羽對于別人稱他為狂士,他心中其實并不反感。
對于立身山海,他過去還有些不知所措,但自從經歷過一些波折之后。洛羽慢慢的發現,夫子的言傳身教,與他心中的世界觀極為接近。
久而久之,這便成了他的行走在山海的準則。
所以他可以狂、可以士,也可以與眾不同。就像在對待身為劍侍,實為奴仆的小凡,他可以當作小妹一樣對待。這在山海估計很少有人會這么想,更很少有人會這么去做。
屈伸九變,并不難理解,但卻是一個新鮮的詞藻。讓清九仙覺得很新奇,甚至眼前一亮。他聽聞過很多君子之道,卻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解釋。
回味片刻,清九仙點頭感嘆道:“令師真是一位慧徹通達的智者,老朽不及,不及啊!”
洛羽連忙謙遜道:“九先生謙讓了。”
“不不不。”搖了搖手,清九仙微笑慚愧道:“一個慧悟立行的君子,一個追名逐利的商人,兩者豈可相比?”
望著眼前噓唏不已的清九仙,洛羽重提過去曾說過一句話:“九先生像先生,不像商人。”
“哦?”清九仙頓覺有趣地看向洛羽,他記得第一次與這小輩初見于山客居內時,二人也有類似的對話。
恍惚之間,清九仙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洛羽的話!‘在這年輕后輩的眼中,商人、君子等等,這些并沒有明顯的界定,他可以因人、因物、因環境,隨時變化!君子可以如風,扶搖九萬里;亦可如水,綿柔流淌三千域。這是...道悟!’
剎那間,清九仙靈臺激涌,瞬間驚醒!他仿佛感覺到自己已經頓悟到了什么?只要自己愿意伸手,便可以抓住...!
見此,他連忙感激地看向洛羽:“小友一語,勝過千載度。老朽破境太一之期已至,后會有期。”
說著,清九仙周身竟然水浪飛騰四起,在留下一道殘影后,便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哎~?”望著已然空空如也的磐石,洛羽撓了撓后腦勺,愕然自問:“什么破鏡、太一?我都說了什么...?”
九岳山脈,忘妖城。
昏暗的禁室之內,四周石壁銘文浮動,微微閃爍著熒光。
君山正埋首跪在地上請罪,等待著老祖的雷霆怒火。
此次,他帶隊前往仙女澤一行,不僅未得到什么機遇,反倒損兵折將。若說折損些門徒倒也罷了,但族弟君崢,竟也死在了鬼面生的槍下。
一時間族內質疑聲四起,但君山并沒有解釋什么。因為他是少主,未來的家主繼承人。能讓他開口解釋的,只有家主與老祖。
所以他第一時間,便來到了老祖面前,將事情經過毫無保留的道出,隨即等待老祖的裁處。
而對面一直盤膝狀似假寐的老祖君風陽,似乎并沒有怒意,反倒是呼吸勻稱,顯得異常平靜!
但,正因為如此,君山心中才更加忐忑!他不知道這平靜的背后,到底潛藏著什么?是雷霆還是雨露?他看不出,也猜不出,只得煎熬地等待著
“抬頭?”不知何時,君風陽睜開了雙目。
“諾!”君山跪拜依舊,連忙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君風陽雙目如炬,而君山則目光閃爍,不敢移開半點視線。他知道,這是老祖在考驗他,考驗他是否能戰勝心中那潛藏的恐懼!
相視數息之后,君風陽目光松動舒緩,隨即贊許道:“很好。”
“君山有罪。”君山心中一松,連忙埋首拜倒在地,額間冷汗已出。
“不!”君風陽卻微笑糾正道:“你很好,不是因為你方才的表現很好,而是因為你找到了洛羽。”
“洛...洛羽?!”君山頓時抬頭,露出了一副驚訝的表情!
他不明白,老祖這話何意?若自己找到了洛羽!那他怎么就不知道了?
見君山疑惑的模樣,君風陽愈發快意的笑道:“那個鬼面生,極有可能是五行宗的洛羽。”
“什么?鬼面生是洛羽!這?”君老祖的話對君山來說,沖擊實在太大了!
他記得過去初遇鬼面生時,還有些懷疑過,畢竟誰沒事與他君家為敵?但后來他接觸之后,發現那鬼面生是內修煉體士,且身體強悍不在他之下。
而洛羽他是知曉的,過去只是一個煉氣期的小修士,被老祖廢了修為后,更是形同廢人。又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成為一名煉體士?
這,讓他難以相信,也不愿相信。因為,他不想承認,那個可以擊敗他的鬼面生,就是過去五行宗中,那個可以被他俯視的洛羽!
雖然君山不愿相信,但君風陽下面的話,卻讓他不得不信了。
只見君風陽回憶道:“本老祖當初在五行宗后山之時,那洛羽就使出過劍域,和你所形容的劍域一摸一樣。如此看來,鬼面生是洛羽的可能性極大!”
聽到這君山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他頓時驚覺道:“老祖,那鬼面生佩戴的面具,我...我在內室山下見過”
不過片刻,君山便指出五行宗內室山下,第二代宗主的雕像,就是佩戴著一副與鬼面生一摸一樣的面具!
君風陽聞之微瞇雙目,隨即沉吟道:“如此看來,鬼面生便是洛羽了。但其背后的那位太一強者則有些麻煩了...。”
說著,君風陽慢慢陷入了沉思。他清晰的記得,當初在五行宗后山,自己神影分身被對方瞬間煉化。想來,那鬼面生的太一師尊,便是此人。
君山則跪在一旁,不敢打擾老祖思考。他知道,如今雖然發現了鬼面生的真實身份,老祖也定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畢竟洛羽的身上有五行劍仙的飛升之術。但那位太一強者,卻極為辣手。
一時間,禁室內陷入沉靜。
大約一炷香后,君風陽看向君山沉臉叮囑道:“鬼面生的身份,不得泄漏半分。”
君山自然明白老祖之意,事關飛升之術,若叫他人知道傳將出去。已他君家如今的實力,定然無法與其它宗門爭奪。
想到這,他連忙應諾,請示道:“老祖,父親那...?”
“這你不用過問,老祖我自有安排。”君風陽說著,便向著君山招了招手。
君山一見,連忙站起身來,躬身在老祖身旁側耳傾聽。
他神色不斷變化,眼中精光閃動,也不知君風陽在對他耳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