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你的本源道果是金尸之道的不朽之性，結果欲證法身而不得，始終難得金性圓滿！”
感受著毀滅法則真意和對方不朽之性的碰撞，轉眼功夫，將其表皮腐尸出一個深深的黑色掌印，李柃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知曉了這個連卼證悟的領域，以及不得法身的緣由。
一個尸仙道的修行者，妄圖以煉尸之法逆煉陰陽，成就不朽金身。
這原本就要與腐朽衰敗的死亡本源作對抗，如何能夠輕易成就？
連卼尊者從一開始就選錯了途徑，千山萬徑之中尋得孤僻絕處，可以說是把自己的道走到了盡頭。
但他既非連卼尊者的師長，也不是他的道友，自然不會去點破。
恰恰相反，他是敵人，更加欣喜于見到這一點。
因為這，就意味著弱點！
正當此時，連卼尊者身影急閃，在不遠處重新站起。
他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勢，發現金身表皮被破，不由得面色陰沉。
連卼尊者難以修成法身，的確和自身本源息息相關。
因為金尸之道，本質上就是在腐朽僵尸和不壞金身之間取得平衡，煉就擁有不朽之性的僵尸傀儡。
此等存在近乎不死不滅，擁有著堅不可摧的肉身道體，堪稱絕頂征戰利器！
但自古以來，想要做到這一步，首先就要肉身還陽，在保持僵尸之身的同時，修煉至腐肉生血的境地，重新獲得生命。
這等逆煉生死的本領，和茶蕪香之類生死人肉白骨的外力之助是截然不同的。
他一直以來都未能參透其中奧秘，也就無從做到。
原本以他化神前期的修為，倒也還算夠用，因為化神境界已然可以說是屹立于當世之巔，等閑少有人能夠擊敗，但這一天功夫，接連遇到多名強者，幾乎個個都能穩壓自己一頭，如今更是來了個法身境的李柃！
這讓連卼尊者生出了非常不妙的預感。
李柃見狀，卻于虛空半跏趺坐，展現智慧光輪，青白金紅諸色大放光芒。
一尊青年僧人形象的外相示現，投入連卼尊者識海間。
這青年僧人的面貌依稀和李柃有著幾分相似，但仔細看去，卻又不是他本人，而是在這天地之間香魄所幻化。
它同時兼具著種種智慧之性和血肉之身的氣質，體現的是對應之道的香魄之神。
連卼尊者又驚又怒，當下召顯護法，一具具祭煉千年以上的尸王，金尸如同夢境投影般浮現。
這些都是他在過往歲月當中積攢下來的家底。
在心靈意識的加持之下，這些尸王，金尸，竟然一個個都是身上泛著金芒，面如金紙的存在。
它彰顯著連卼尊者偽法身境界的本源道果，乃是利用不朽之性衍生出來的金剛真意。
這和過去李柃曾經交手過的錢甫的黃金巨人擁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他所駕馭的金剛元煞也是這一類型的存在。
“竟然還把金性加持到了這些僵尸傀儡之上，為它們煉就偽金身！”
李柃見狀，不免淡淡一笑。
“如若換在數百年前，我還只有元嬰修為，面對這般狀況或許真要頭疼。
但如今……
看我惡穢示現！”
青年僧人形象變化，竟是綻放出濃烈黑芒，如同煙霧的惡臭當中，全身上下從左腳大指開始膨脹。
膖脹爛壞真意流轉，五趾青黑赤白諸膿血崩裂，臭氣熏天……
膝、臗、腰、背、頸、頭、面、胸，舉身支節，諸膿臭惡雜穢橫流！
他當著連卼尊者的面，展現出了白骨道不凈惡穢的變化真意！
連卼尊者見狀，不免大吃一驚：“這是白骨宗的道法，傳聞居然是真的？”
他也隱約聽說了，李柃和百眼童子交手過程中，似乎領略了白骨之道的本源，竊取到一絲真意傳承。
但是具體情況如何，外人不得而知，百眼童子也不會主動到處宣告。
李柃朗聲道：“連卼尊者，本座聽聞你們尸仙宗和白骨宗有深厚淵源，但是白骨宗的法門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克制你們尸仙道，今我已得白骨觀想之奧秘，正要看看是否當真如此。”
潛入同等境界的大修士心靈意識空間，幾乎等同于夢境侵入，兇險之極。
但是李柃藝高人膽大，非但這么做了，還直接催動了白骨之道的神通道法，以惡穢真意催動厭離之心，復又以度化之力將其擴散。
這體現的并不是任何一種兩種神通道法，而是整個香道的奧秘所在。
當下，諸色交混，諸香交融。
千百異彩連同千百香魄混合在一起，形成了足以引動人心的奇異力量。
連卼尊者見狀如遭雷擊，他仿佛看見了天地之間最為恐怖的尸體腐爛場景。
李柃所呈現出來的青年僧人腐壞之象，象征著修煉到了化神境界的高人也有終有腐朽之日，塵世間的一切都要跟著潰爛。
果然，就在他生出這般念頭的瞬間，周遭所見的一切事物也都跟著變了。
座下的木樁仿佛成為了厚重的棺槨，遠處的山巒成為了堆疊的肉塊。
尸山血海之中，陣陣惡穢伴隨著腐爛朽壞油然而生，漿飲亦如膿血，不知名的黑紅之物流瀉滿地。
首先被卷入其中的是之前召喚出來的那些尸道傀儡，金性不朽的真意似乎沒能抵擋得住身化白骨的恐怖侵蝕，開始全身消融。
仿佛時間加速了無數倍，那些尸體如同跌入烤箱之中的蠟塊，不停的變小，直至徹底化掉。
緊隨其后，就連連卼尊者自身都在開始腐朽。
他的不朽本源，始終也只練就一層外皮而已，一戳就破！
連卼尊者一邊抵抗著這股強烈腐朽的侵蝕，一邊艱難朝前方看去。
只見一個巍峨如山的巨人雙腿盤坐，當空高懸。
這巨人已經開始呈現出難以形容的膨脹惡相，周身惡穢化為令人作嘔的腐朽意蘊，不停侵蝕周圍的一切。
連卼尊者是尸仙宗的強者，數萬年來常與尸體打交道，本以為自己已經可堪忍受所有的腐朽惡壞氣味，但卻沒有想到，在真正的香道大能面前，仍然還是沒有絲毫抵抗。
直到這一天，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惡臭！
不過，這卻不是腐朽意蘊最為強烈的一刻。
李柃的法相仍然還在繼續腐爛，當這尊全身上下流淌腐爛血水的尸體巨人血肉剝落，露出內里森然白骨時，更加強烈的白骨道力量傳遞出來。
但是這一回，似乎是腐朽惡臭達到了某個極限的轉折點，陡然蛻變成為濃郁的蓮花之香。
李柃看著他，淡然道：“寂滅蓮香！”
連卼尊者無來由的一陣頭皮發麻，周身上下，血肉啪嗒啪嗒不停剝落，露出里面的森然白骨。
“啊！”
慘叫之中，連卼尊者的道體肉身開始裂解崩潰。
這是前所未見之事，作為尸仙宗金尸道的傳人，連卼尊者一身神通道法都和肉身的鍛煉息息相關，雖然只把金性不朽之性煉化到皮膜，但是肉身強度從來不低。
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有人的力量能夠透過皮膜，直接作用于骨肉，使得他道體自然而然的生出厭離之心。
他仿佛產生了一種自身骨骼活了過來，擁有自主意識，要拔開血肉和皮膚這層厚重的大衣，出來呼吸新鮮空氣的感覺。
再猛一看，李柃的法相變化，成為了一尊周身上下白骨晶瑩，如同寶玉雕成的法王。
此白骨法王跏趺坐于虛空，一掌上托，一掌下壓，作捧蓮狀。
“肉身皮囊，諸苦之源……”
“照見白骨，得大清凈！”
聲震虛空，如呢喃，如誦經，鞭辟入里，發人深省。
蓮香，愈發清靜幽秘了。
“啊！”
現實中，巨大木樁上，眾大能仍在相爭，忽見倒下的連卼尊者身上肌膚裂開，沾有金性不朽真意的皮肉竟然開始自行綻放，射出強烈血光。
從其頭頂開始，森然白骨露了出來，裂口清晰可見。
然后，是身上其他地方逐一開裂，如同厚重的皮大衣出現一個又一個豁口。
連卼尊者面露痛苦之色，竟然自己伸手一扯，把大片的血肉拉了下來。
這一幕令得其他人由衷的警惕，乃至于動作都停了下來，轉而各自戒備。
但李柃的目標從始至終都不是他們，依舊繼續對連卼尊者下手。
希夷法身無形無相，即便連卼尊者想要反擊都無從著手，片刻工夫，身上又再掉下了幾塊腐肉，變得愈發凄慘。
他原本圓滿無瑕的金尸之身被破，看起來倒像是個最低級的僵尸一般，渾身破破爛爛。
“再這樣下去，我會徹底殞落！”
感受著從虛空傳來的陣陣異種本源和法則力量，連卼尊者無所適從，只覺自己陷入了生平以來最大的危機。
他終于萌生了退意，不可避免的拋下此間的一切，轉身就逃。
但是逍遙仙尊也盯上了他，撒出一片亮如銀星的東西。
霎時間，室辭山的上空如同清朗夜空之中星河顯現。
漆黑天穹下，點點繁星一枚一枚的亮起，綻放出幽秘而清冷的光芒，不久的功夫就形成了浩瀚的銀河。
星光如同擁有具體形狀一般飛快延伸，神秘力量交織，形成了羅網，在夜空的襯托下，顯得龐大而又神秘。
這是源自于天庭的一件重寶，名喚銀河兜，擁有著駕馭元辰，操持引力的作用。
修士落入其中，將會持續受到諸天星辰引力的作用，陷入元辰的羅網。
這件法寶的力量既可以作用于道體，也可以施加于元神，對高階修士有著非常實用的效果，因此連卼尊者很快就陷入了進去，速度大大降低。
他見勢不妙，從寶囊之中掏出一件巴掌大小的法寶，略帶肉疼地拋了出去。
法寶迅速變大，竟是個通體烏青，如同從巨人身上斬下手掌的幽冥鬼爪。
這種東西是尸仙宗獨有的秘法所煉制，乃是選取曾經凝煉法則力量，但是后來拋舍肉身，轉修元神的尸仙宗強者道體為材料，配以精金玄煞，無窮陰氣，蘊養千百年，只為一時的爆發。
但見幽冥鬼爪如同活了過來，朝著前方的網兜用力一抓，無形虛空都被其撕碎，出現一個可容連卼尊者逃脫的漏洞。
而后，鬼爪自行炸裂，連卼尊者奮力一躍，接著這股虛空震蕩的波動闖到了外域。
可就在他以為自己終于逃出生天的時候，樂極生悲的事情發生了。
連卼尊者發現眾人停了下來，正用帶著震驚的目光看著自己。
仔細感應一番，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徹底褪去了外皮，只以骷髏的形態站在高空。
他的元神分成了奇異的裂解狀態，一邊是如同厚重大衣被脫去的外皮，包含著全身的肌膚，血肉，器官，自肩膀的部位撕開，如同廢棄的兜囊，另外一邊則是血淋淋的骷髏，剛剛獲得了解脫，竟是硬生生的把自己從血肉皮囊里面拔出來。
“李柃，你究竟對我做了什么，給我出來！”
連卼尊者又驚又怒，一時竟是忘了逃跑。
又或許，不是忘記了逃跑，而是本能的察覺不妙。
他知道這樣繼續下去會有大恐怖發生，自己的肉身和元神，再也無法恢復正常的狀態。
可是希夷法身不可察見，李柃從始至終都沒有展露真身。
連卼尊者也只能感受著自己骨架一端的元神消散，骷髏栽倒下去。
感知被拉回皮囊，作為化神大能的連卼尊者并未立刻死去，仍舊還在掙扎著為自己鼓氣，竟是硬生生的操控數縷氣機化為線條，將其縫合，然后朝另外一個方向遁去。
但是連卼尊者很快就發現，自己的皮囊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長滿黑色的霉斑，由內而外的腐爛發臭。
神識空間當中的一切投射到了現實，那酷似己土太歲，克制血肉之軀的力量，正在一層一層的將其消蝕掉。
這樣的消蝕一旦發生，就如同野火燎原，發生得非常迅速。
只是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連卼尊者就變得只剩下一張皮了。
呈現金黃之色，擁有著不朽之性，金剛不壞的外皮，無言的掛在了空中，彰顯著這位化神強者最后的殘跡。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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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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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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