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聶英智聞訊大驚，連忙緊急聯絡澧間山，與那邊的東海修仙聯盟取得聯系。
正好澧間山費力擊退來襲之敵，派出的援軍也找回了大部分逃散的弟子，得以證實這件事情。
他忙去往浮云臺，向李柃稟報。
“師尊，舒師兄……舒師兄他，殞了！”
“還有神香門門下真傳廣利，羊山，天香派真傳代不佞等人亦在此戰為魔道所害……”
李柃卻似早有所料，平淡看完密報，應道：“知道了。”
聶英智難過道：“師尊，我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代之！”
“夠了！”李柃訓斥道，“當真以為征戰是兒戲，不會死人的么？堂堂宗主，驚慌失措，成何體統！”
旋即又道：“當務之急，是召請天地二魂，上表請封。
長生終究是本座弟子，天庭會給本座一個交代的，其余門人也當有各自名位，至于今后，自謀多福便是。”
聶英智忍著悲痛道：“是，弟子明白了。”
李柃又道：“其實這一次，我早已算出澤風大過之卦，想來征戰不會太順利，卻不想突然就傳來這消息。
然而，危險之中亦存機遇，此事未必見得損我積香宗根本，反而能刺激更多弟子成長。
我起先也不明此理，如今得訊，方才知曉其中真意。”
聶英智聞言吃了一驚，這才知道，師尊這般的大修士早在此前就已經有所感應，甚至嘗試運用推演卜算之法左右其命運了。
但神通法術終非萬能，大修士未必見得事無巨細盡在掌握。
更不可能無緣無故擅離北海，親自跑到那邊去救人。
若真如此，當初又何必派遣舒長生等人出征？
留在家里躲起來就行。
所以，他為大局考慮，沒有貿然出手干涉。
沒有想到，這場劫難竟然應在了自己的親傳弟子舒長生和他身邊諸人身上。
至此落子無悔，只能讓聶英智親自去操辦后事，務必要安排妥當。
這里其實也還有一些別于尋常散修的優待，但既然舒長生他們都已經為陣營作出了犧牲，也算是實至名歸，有所依據了。
“如若能夠謀得北海神靈之位為最好，謀不到，也要應有的待遇，這不僅僅是為師一份私心，還是為后續的弟子開路。
本紀天庭方興未艾，我積香宗雖是后起之秀，仍有運作空間，倘若換在千百年后，就沒有這般的機會了。”
大修士觀念終究還是與凡夫俗子不同。
尋常凡民，甚至他們眼中的仙師，生離死別即是永久的殊途。
大修士則不然。
他還有機會補救，亦或為死難子弟封神，在天上謀求一個好職位。
聶英智止住悲傷，再次應道：“是。”
李柃忽的問道：“是誰主謀了此事，又都有誰參與了獵殺？”
聶英智道：“暫時還不知主謀，但想來也與尸仙宗高層脫離不了干系，動手者倒是已經確認，有尸仙宗金尸堂長老叢間，尸仙宗供奉哭喪二老，東海散修吃人頭陀，紅媚娘等人。”
“安排一下，你知道應該怎么做的。”
李柃打斷聶英智的稟報，沒再多說什么。
不久之后，聶英智回去了。
李柃卻沒有重新閉關潛修，也沒有再掐指推算，而是坐在那里怔怔出神。
直至許久之后，慕青絲到來，安慰他一番，才幽然而嘆。
“都說落子無悔，可真要是到了這一步，也不是那么容易坦然接受。
可想而知，想要成為真正的巨擘大能，得有多么鐵石心腸。
我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啊。”
跳出棋盤，執掌棋局，看起來超然自得。
然而這些棋子都是自己子弟，門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太上忘情，終非無情。
可能真的只有那些活得夠久，親友故舊全都早已死絕的大能高手才能做到吧。
慕青絲問：“夫君，你后悔了么？”
李柃道：“那倒還不至于，畢竟我常思量，戰爭一起，究竟得誰站出來。
憑什么我李柃的弟子門人就可以置身事外，安全無虞，他們就要浴血奮戰，不惜犧牲？
倘若讓長生躲在家中避劫消災，其他被派遣出去征戰殺伐之人會如何想？
誰都不想當傻子，但誰也不要把別人當傻子。”
慕青絲微微點頭。
其實她也明白，有些事情，總得有人站出來。
李柃道：“即便我常懷私心，要偏袒自己的弟子門人，也不得不作出表率，以真正的北海正道領袖身份要求自己。
若不然，不配執掌權柄，號令群雄。
北霄島，玉瑯山那幫商賈就是前車之鑒。
人人都很聰明，都懂得為自己謀利和著想，反而令得整個組織蠢笨遲鈍，如同烏合之眾。
從某種意義而言，長生這一死，也算是為本宗承負因果，打開局面。
不肯犧牲，沒有擔當的宗門，是不配崛起的。”
慕青絲道：“好在還有補救機會，既然長生無緣仙道，那就轉修神道去吧，正好可以為其他弟子門人開路。”
李柃道：“我也是這般考慮。
我們可以犧牲，可以奉獻，但不能沒有回報。
權柄和名位同樣要攬在手里，主動積極，才是真正的擔當。
吃力不討好，絕不是正道應有的下場。”
積香宗擁有著一個重要的權柄，那就是上表請封。
因為李柃之故，天庭對這一次的請封也異常重視，花費大代價為其招魂，準備神位。
不久之后，就有傳旨天官下來，傳達了天庭的旨意。
“擬封瘟部值歲癆癘真君……”
李柃略作沉吟，評價道：“不算什么好封號，但也不太壞，差強人意吧。”
天庭封號與職銜，是分三六九等的。
李柃作為地仙巨頭，極具價值的草莽江湖大佬，本身根腳不凡，又把握歷史脈搏，吃到了順天應人的福利，封號清源妙法至道元蘭積香真君，乃是超一等的名位。
其他仙門巨頭，各方大佬要么虛封稱號，要么實授職權，都擁有著不錯的待遇。
這些就算是真君名位，實際待遇和權柄也能比擬天君之流的。
次之為某某某某真君之流。
再次之則是某某真君。
相比之下，是遜一籌的星君名位。
這通常與周天星辰綁定，類似于世俗王朝的某某縣，某某郡的侯爵，伯爵，在天上就是紫微垣五斗，二十八宿與五行，但是其首領紫微大帝位比天尊，乃是極其崇高之名位。
再遜一籌，則是神君之位。
這通常為某某神君，授予立有功勛的筑基境界神人，乃是雜號。
如此規律，并不一定嚴格執行，但大體無差，都是天尊高于天君，天君高于真君，真君高于星君，星君高于神君。
還有另外一個大體無差的規律就是……名字越長越貴重！
當然，好比李柃常被稱作積香真君，大多數時候，彼此稱呼都是用的簡稱，也不會去刻意拿全稱來比較長短，這并不是為官方所承認的辨別方式。
李柃是下界眾仙之一，不大可能授予天君之位，又離能夠破格的天尊還差著一層大境界，所以這個清源妙法至道元蘭積香真君算是頂格處理了。
今后大概是晉升化神之后，再授天尊名位便了賬，不會有什么大變動。
天庭對于這種體制之外的大佬也會格外審慎，不大可能封賞太多，使得名位貶值。
相較于此，體制之內的封賞與名號就多了，各自職權和位置也能在其中體現出來。
瘟部值歲癆癘真君，前面四個字其實與封號無關，乃是其實授權柄的稱呼。
故而真正的封號是癆癘真君。
這可不是什么好封號。
但和世俗王朝封號不同的是，神權天授！
此間每一個字眼，都是有著具體作用的！
他將被授予執掌瘟部時疫與人間癆癘之病的神位與法力，乃是實打實的權勢和力量！
好比大粼江神這幾個字，代表的便是掌控玄洲大粼江的果位與力量。
李柃之所以說其差強人意，是因癆癘之神曾在上古紀元有載，不是什么無名無號的小神，而是頗有力量的大神。
瘟部值歲神官，理論上來說也是八部正神之中的部級高官，乃是直接歸于荒煞天君統領。
他麾下將會有一大批值月，值日神官，以及相應的功曹，使者，決吏，將軍……
這起步就已經比昔年左千戶的蕩魔真君還高了，而且，一個只是起點，一個幾乎可稱是終點，除了名字難聽點兒，當真也沒有什么可挑剔。
但李柃曾經設想的是，把舒長生弄到老祖靈灮天君麾下的炎部，或者與自己有交情的廣法天君麾下雷部去，這也好在前輩照拂或者安全之地安穩積攢資歷，得以升遷。
封神之后再死，雖然真靈仍能保留在天書之中，但基本上，就是魂飛魄散，記憶不存了。
此后幾經輪轉，形同再世為人，不能還原本來面貌。
如今留在東海戰爭之地，又是不大熟悉的瘟部荒煞天君麾下，為人所管束，他不大放心。
只可惜，天庭又不是他家開的。
天庭有著諸多仙門正道共同參與，各家俱是根底深厚，實力不凡，其他封神者也個個根腳不淺，功勛卓著，沒有道理什么都讓著積香宗。
可以說，能夠授予此位，都已經是莫大的優待。
“神靈升遷晉階艱難……除非能夠立下大功。”
李柃很好的把握了天庭的意圖。
天庭其實也大概明白這些地仙巨頭們在想什么。
封神雖是遜于仙道的長生途徑，但從現實角度來看，無疑當屬正果。
肉身封神者，固然是落魄了，但死后封神，乃是保障之法，人人爭之！
這搞得天庭都不得不從死人下手，借助香火愿力來封神。
如若有合乎要求的修士在世時就上天受封，為天庭所用，那么獲得的待遇，無疑是可以提高的，只可惜沒有。
死了之后，大幅貶值，又反而要花費天庭資糧來兜底，相當于占天庭的便宜。
舒長生再如何，也只是一介結丹，道行淺薄的后輩，更倒霉的是，東海之戰出師未捷，幾乎可以說是寸功未立。
這樣的安排，天庭并無絲毫虧待，可以理直氣壯面對積香宗。
此時，遠在玄洲的朱利生等人也得知了舒長生殞命的消息，悲痛之余，傳來消息，稱大乾朝已經開始進入封神流程，公開宣揚癆癘真君信仰了。
此乃朝廷正神，享香火供奉，朝廷命官，世家豪強，平頭百姓皆可合法參拜。
亦有史家，學士之流從浩若煙海的古籍之中發掘出了歷代癆癘真君的事跡，編成各種故事流行民間。
甚至于，考證出一些祭拜瘟神，驅除疫病之法。
封神體系根植于一種遠古天庭便有所流傳的封神祭禮之法，乃是借助萬民愿力從天地之間召還殘魂，以精神彌補之。
之所以要如此，是因受封者多是一些已經殞落的死人。
他們神魂有缺，甚至精神意志都開始渙散于天地之間。
幸而精神如砂礫，人類如雕塑，可以借助天地之間原本就有的生命精神為其重塑靈體，恢復精神，乃至于逆陰還陽。
這些鑄造精神靈體所需的材料，就是香火愿力。
李柃最初接觸這個詞語時，曾經異想天開的想象過，是否可以空燃一些靈香。
但后來才搞清楚，香道的確與神道交集，但卻并不能那么操作。
因為香火愿力的根本始終還是人類，沒有人的參與，就沒有意義。
借由信仰將自身精神層面的“砂礫”提煉出來，貢獻給神靈使用，這種獻祭之禮，便稱之為封神祭禮。
封神，其實應該稱之為造神！
香道之香火，在其中起到的只是一個催化媒介的作用，沒有信徒，沒有一切，沒有靈香，卻只是缺乏效率而已。
因此，相較于香道所提供的各種香燭用具，大乾朝編戶齊民所獲得的皇朝氣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香火，它可以忽略成千上萬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緩慢積累，直接以官方命令的形式冊封神靈，塑造神格。
在大乾那邊，舒長生散溢出去的天地二魂已然開始回歸，只待真靈歸位，錄入天書，便將落實。
李柃其實還有機會將其神魂召還，另想辦法，但思慮再三之后，并沒有那么做。
于是，親自在天庭送來的封神榜上簽押，確認了這次的冊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