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功夫，石鐵心抽手一揮，十份卷宗咻咻的飛過辦公桌，準確而整齊的摞在了文件架的空位上。
又是老大的絕活——程龍被強制淡定。
他喝了口水，又搖搖頭：“我還是覺得這些文字工作太繁瑣、太耽誤事了。”
石鐵心兩只眼睛各看一個屏幕，一邊錄入一邊說道：“說耽誤事也有道理。在漫長的工作過程中，形式主義逐漸盛行。很多人一心搞花活兒，反而加重了基層負擔，耽誤了執行正義的效率。等我當了領導，一定把這個風氣好好的殺一殺。”
程龍雙手合十：“老大你趕緊當署長吧！”
石鐵心一笑：“區區署長就滿足了？”
“你牛逼。”程龍把水喝干：“我還是幫你看看‘推特治安’的主頁吧。”
“石大名捕”的推特主頁，已經成了接收匿名報案的重要渠道，看留言已經成了程龍的重要工作內容。
往常來講，管理這樣一個“陽光警察”的賬號，是一件讓程龍挺開心的事。他把網絡報案的案情公布一下，再和網友們吹水一陣子，順便用學自家鄉網絡的本事讓這些老外感受一下真正的王者段位沙雕之力的強大，挺開心的。
但是今天，看過幾頁之后，程龍憤怒的叫道：“混賬！老大，有人在網上污蔑你！”
石鐵心安之若素：“披荊斬棘時總會驚動飛蚊走狗，正常。”
程龍卻受不了：“但是那些人捏造事實、編織謊言，在網上惡語中傷你啊！時間長了，總會有腦殘信以為真，對你的名聲非常不利啊！”
“這不是網絡世界的傳統藝能嗎？”石鐵心看都不看一眼：“我是個網紅，但我不僅僅是網紅。我不是靠流量活著的，也不是靠名聲活著的。推特是我執行正義的幫助，而不是我的囚籠。那些人，你有空就刪帖拉黑，沒空就算了，不值得多廢精力。你重點看看報案人的情況吧。”
“好的，我看看，報案人、報案人……”程龍看了一圈，凝重的面色依然沒有舒緩：“老大，報案人中……也有說難聽話的。”
“他們說什么？”
“有個人說自己在網上報案三天了，你卻都沒有來，說……說你沽名釣譽，說你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你只是在網上炒作卻沒有辦實事。其他類似的，都在跟著起哄。”程龍恨恨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可惡！我們一天辦五個案子，已經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了，憑什么說我們不做實事！”
石鐵心聲音平淡：“寫的寫的再快，也會被書友催更。報案是一個道理，而且更急迫。畢竟十天不不會死，但是對報案人來說，任何一個我們看起來無所謂的事情，對他個人來說都是個大事，都希望得到最快的解決，這是人之常情。”
說到這里，他手指一停，把剩下的卷宗全都嘩啦扔到架子上：“搞定了，走吧，再去轉一圈。”
程龍皺著眉頭：“老大，你也太拼了，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你這樣干活會累死的。”
石鐵心把警服往肩上一披：“這點負擔對我來說不算什么。而且，義不容遲。遲到的正義也是正義，但正義來的越遲，對當事人來說價值就越低。”
程龍愁眉不展：“可是案子太多了，總有我們看不到的案子，總有我們辦不了的事。”
“那也沒辦法，只能盡我所能，做我之事。在我的能力范圍內，早一點，更早一點的讓正義降臨。”
任何職業都有倦怠期。
警察的倦怠期來的特別快，也特別猛。
警察也是人，也是普通人。
至少程龍是個普通人。
他一身熱血，能力也不差，但當他發現自己成為警察之后沒時間吃飯、沒時間約會、沒時間逛街、沒時間交友、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而且案子多的辦不完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倦怠期就來了。
公路上，石鐵心開著車，程龍則繼續看著“陽光警察”的推特賬號。
這一次他不看噴子、不看黑子，只看最普通最正常的報案信息。
每每那些信息都會讓他火冒三丈，而后活力十足，恨不得立刻挽起袖子殺到現場主持公道。
一次兩次，十次二十次上百次，他主持了公道，但是那些哀痛的、絕望的、祈求的聲音并沒有平息，而是隨著名頭的增大而越來越多。
那些信息像浪潮一樣涌動，像颶風一樣侵襲，像漆黑的泥石流一樣夾帶著無窮的負面情緒，又隨著等待時間的延長而發酵出惡臭。警察總會不可避免的接觸到這個世界最黑最負面的東西，這一切讓程龍頹喪、挫敗、焦慮。
升職時的風發意氣，很快就被這些東西澆滅了。
石鐵心看了程龍一眼，剛要說什么，忽然聽到了對講機中傳出總臺的聲音：“各單位注意，現有一輛車正在嚴重超速行駛，正在布林斯敦大街自西向東狂飆，時速一百七十公里，即將到達二十二號路口。”
就在附近。
“來活兒了。”石鐵心一腳油門踩下去：“把警笛打開！”
哇嗚哇嗚
布林斯敦大道上，一輛警車在車縫中神一樣的穿梭著。它不像個機械，而像個靈活的生物，正搖頭擺尾的在馬路上飛速穿梭。
石鐵心的眼睛在重重車流之后準確的捕捉到了嚴重超速的那一輛：“坐穩了。”
換擋，七千二，干他！
轟轟轟，這警車就像是怒龍出淵，速度再飆新高。
前面那個逃竄的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警車以一個典型的咼式截停，一車頭撞在了后側方。
一百七十公里的撞擊，危險性極高。
但石鐵心這一撞異常的巧妙，那輛車打著橫的直沖路邊野地，但偏偏就是沒有翻車。
一長串的濃煙中，那輛車停了。
“老大你這車技神了！”程龍跳出警車，第一個沖向了超速車輛。他已經看見了，車輛里面只有一個肥胖的婦人，而且那輛車是特施拉，程龍推測應該是車輛失控無法剎車。
“夫人，你需要幫助嗎？”程龍跑過去，一拉開車門，看到的卻是一把手槍正對著他的腦門。
程龍面色僵住了。
槍響了，但一只大手推開了他。
“老大！”程龍驚叫著回過頭，卻沒有看到“英雄推開隊友自己卻中彈犧牲”的場面，而是看到石鐵心一把將那個婦人從車里扯出來，一下摁在地上反鎖雙手卸除武裝，麻利的不得了。
“隨時隨地的生命危險，程序的繁瑣復雜，無法陪伴家人的失落，擔心牽連家人的心理壓力，良心帶來的焦慮，無力衍生的煎熬，使命鑄造的榮譽，還有犧牲捍衛的正義——這就是警察。”石鐵心看著程龍：“還想寫警察故事嗎？”
程龍沒有猶豫：“想。”
“那么，這個送你了。”
啪嗒，有東西扔到了程龍手里。
那是一顆彈頭。
被捏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