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兕還清楚地記得,當官家派來的宮人在宣讀了圣旨之后,屏退左右,對自己說道:“……以上都是鼓勵備戰等等話語,都是官面上的事情,陛下有一句話要老奴帶給姚帥,姚帥可要聽好了。”
姚兕趕緊俯身:“還請大伴明言。”
宮人點點頭:“以下的話,姚帥聽過便罷,聽完之后便不要再提起,出了這里,老奴是不會承認的。”
姚兕趕緊大力點頭:“還請大伴指點。”
宮人道:“關于在淮水防守一事,姚帥自己把握便罷,重點還是長江,若是事有不諧,姚帥一定要保存好實力,將隊伍帶回長江防線,那里才是姚帥該拼命的地方。我這么說,姚帥可聽明白了。”
姚兕趕緊點頭:“謝謝大伴耳提面命,姚兕聽清楚了。”
宮人都說得如此清楚了,要是他還聽不清楚,還不如回家種地好了。
宮人給趙頊傳達的意思是——淮水是防不住的,當大家都不敢擔這個責任,所以淮水還是得守一守,但卻是不能認真,姚兕你要保存好朕的軍隊,且戰且退,將軍隊好好地帶回長江以南,到時候才是你該效死的時候。
宮人滿意地點點頭:“那便好,姚帥不用擔心戰敗的事情,有陛下在呢。”
姚兕大喜:“謝謝陛下,謝謝大伴。”
趙頊這話的意思是——朕讓你不用守淮水,丟失淮水的責任,朕會幫你脫身的。
姚兕擔心的正是這個,長江與淮水之間,可是那么大的一片土地呢,若是真要追究,到時候自己的腦袋還真的不夠砍的。
收起了回憶,姚兕再看向對岸,心里的緊張已經消解了許多——打不過,但逃跑這個事情,咱老姚還是有經驗的嘛。
只要將這里的守備軍隊完完整整地帶回長江以南,自己的腦袋就能夠好好地帶著,這個事情并不是特別難。
姚兕不知道的是,在海上,已經有一支龐大的艦隊在往杭州灣而去。
一支六萬人的艦隊到底有多么的龐大?
現如今的戰艦已經是相當專業化,商船一般來說比較大,有5000料的排水量約為2500噸,對于戰艦來說,暫時用不到那么大的,只有運兵船才需要這么大的,真正作戰的戰艦大多是兩千料左右,也就是相當于一千噸左右的排水量,這樣能夠保證噸量大,也能夠保證靈活性。
但即便是兩千料的戰艦,看起來也是相當的龐大。
大約一百多艘的戰艦以及運兵船,悄悄地靠近杭州灣。
狄驤目光灼灼看著杭州灣,揮手下令:“可以走內河的船只繼續前進,其余的船只立即登錄作戰,快速打通去往杭州的道路!”
命令通過旗令頒布下去,從戰艦群中分出一些小號的船只,直接從錢塘江溯游而上,而其余的船只則是放下小船,進行登陸作戰。
說是登陸作戰,其實并不像是后世的登陸戰那般的慘烈,因為根本沒有官兵前來阻攔。
等海軍的軍隊都上了岸,連馬匹都運上去之后,才有官員帶著衙役以及一些廂軍趕來,但看到海軍那么大的陣仗,連那帶兵搶來的官員都一窩蜂跑掉了。
狄驤已經跟著小號的船只前往杭州,留下帶隊的是蘭紹華,蘭紹華與霍伯愚原本都是銀監衛的作戰處的,霍伯愚被任命為南洋海軍首領,而蘭紹華也被任命為狄驤的扶手,可見蘭紹華也是被相當重視的中生代。
蘭紹華對宋軍的表現并不意外,他指揮著軍隊占領慈溪,然后從將余姚拿下,有叫上虞、山陰、諸暨、新昌、奉化給拿了下來,形成對越州的實質性占領。
越州與杭州相鄰,按照計劃,蘭紹華將在越州建立一個大本營,作為攻擊杭州的的大本營,在這個大本營里面構筑工事,即便狄驤那邊不成功,也有一條退路,而不用被直接趕下海去。
而且即便是這樣,這個大本營也會成為打入宋朝的腹地的一根釘子,有這個大本營在,臨安朝廷會一日三驚,半會也得不到安寧。
蘭紹華占領了這些地方之后,隨后大部的軍隊登陸,大量的物資從密州工業園以及琉球運輸而來,南洋集團以及北洋集團同時發力,海量的物資足以讓北洋海軍在這里打一場持久戰了。
但狄驤并不想打持久戰,這一次兵貴神速,所以蘭紹華在越州開始經營大本營的時候,狄驤帶領的一萬多人已經直撲臨安了。
狄驤在三江寨與大宋的水師打了一仗,將形同虛設的水師給打散,然后在錢塘登陸,上岸打潰錢塘縣組織的廂軍,繼續往前突進,在桐嶺的時候終于遇到了頑強的阻擊,那是防衛臨安的禁軍,戰斗力自然不是其余的軍隊能夠相比的。
不過狄驤帶領的海軍畢竟不是什么尋常軍隊,這一萬多人是跟著他打九州島、打夏遼大戰拿下遼陽府、又將交趾升龍府都給拿下來的精兵悍將,自然不是一般的軍隊能夠比擬的,
狄驤只花了兩天的時間,就將桐嶺的四萬禁軍給擊潰,直逼臨安!
“陛下,三江寨水師被擊敗,西夏人已經進入錢塘江!陛下,咱們趕緊走吧!……”
“走?朕往哪里走!從汴京逃出來來到了臨安,現在淮水守不住,眼見著就只能依靠長江天險,現在西夏人卻從海上進逼臨安,朕還能往哪里走!給朕狠狠地打,不過就一萬多人,守衛臨安的軍隊足足有八萬多人,怎么就怕了這一萬多人!朕不會走,你們要想走就走吧!”
“陛下,錢塘廂軍被擊潰,西夏人已經超臨安而來,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桐嶺的禁軍都到齊了么?”
“新城、富陽、獨松關、安溪、余杭的禁軍都已經抵達桐嶺,但……”
趙頊眼睛里面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四萬精銳中的精銳,若是還抵擋不住一萬多人,那就是時也命也,朕在臨安等著消息!”
“陛下,桐嶺敗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朕不走!朕要留在臨安克敵!……黃大伴,你這是做什么?”
“快,將陛下帶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黃大伴,你這是做什么,你這是要欺君么,快放下朕!……”
狄驤的皮靴踏進臨安城的時候,繁華無比的臨安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趙頊還在皇宮內嗎?”
狄驤問道。
“已經逃走了,宮里面已經人去樓空。”
狄驤點點頭,這也是情理之中,桐嶺一戰,給了趙頊逃離的時間,不過原本的計劃里面,對于活捉趙頊的概率估計也不過只有一成而已,逼近活捉一國君王,即便是這樣的突襲之下,也是很難做到的。
不過這已經是達到戰略目的了,臨安陷落,對于前方的影響非常大,一旦消息傳到前方去,恐怕宋軍的士氣就得崩掉八成。
狄驤果斷下令道:“留下部分人封鎖臨安城,頒布安民告示,讓蘭將軍過來接手臨安城,咱們繼續追擊,要讓趙頊無法聯系上前方軍隊!”
“是!”
趙頊與曾布、蔡京等人在禁軍的護衛下倉皇西逃,越過百丈山、翻越大鄣山抵達績溪,從績溪順流而下來到了歙縣,聽說西夏軍已經被攔在了于潛,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倒不是狄驤打不動了,主要是再往前就是孤軍深入了,倒是讓趙頊松了一口氣了。
不過臨安失守、趙頊西逃的消息傳到了淮水邊上,姚兕大驚失色,想著趕緊封鎖消息,但這消息哪里封鎖得住,姚兕要封鎖消息,種誼怎么可能讓消息被封鎖住。
消息傳播開來,宋軍士氣大跌,軍營立時有些不穩起來,而種誼適時命令軍隊渡江,姚兕見狀大驚個,趕緊命令軍隊起拔撤退。
種誼抓住這個機會,對姚兕窮追猛打,當姚兕抵達長江之后,十幾萬軍隊只剩下幾千人了。
姚兕心喪若死。
地丟了,人也沒有了,這么回去的話,腦袋是怎么也保不住的,而且即便是暫時保住了腦袋,等西夏軍隊打過來,到時候還是免不了一死。
不如,干脆就降了吧。
想到這里,姚兕不由得苦笑起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了,之前見機就降了,給西夏留下十幾萬的軍隊,那時候還算是戴罪立功,說不定還能夠在西夏撈個官位來做,但現在就剩下這幾千人,去投降不知道人家還要不要,即便是要了,又能夠換來什么職位……唉,算了,保命要緊!
“兄弟們,這里就是長江了,一會有船只過來接應我們,過了江,咱們就算是回家了。
不過,我姚兕還有幾句話要說,你們且聽著就是,臨安那邊的事情大家也是知道了的,臨安已經陷落……”
姚兕說到這里,士兵們原本就頹喪的臉色,一下子全部都垮了。
軍中的傳言他們是知道的,但從姚兕口中確認了這個消息,卻是讓他們心里面的最后一根弦給崩斷了。
臨安已經陷落,也不知道皇帝趙頊有沒有被活捉,或者說死掉了,臨安是現在大宋朝的首都,首都都陷落了,這個國家是不是也已經亡了?
姚兕看到士兵們的神情,心中有些底了,他一臉的哀戚:“兄弟們,我姚兕不才,雖然不能帶你們打勝仗,但至少能夠讓你們保命,之前汴京陷落,也是我帶著大家逃出來的,現在臨安陷落,咱們大宋朝恐怕也要就此亡了,因為再也沒有地方可以逃了!
現在咱們打了敗仗,如果過了長江,恐怕一過去就要被人抓起來治罪,畢竟淮北地區就是從咱們手上失去的,十幾萬軍隊就剩咱們幾千人,就這么回去,咱們肯定逃不了責罰,長江那邊是曹家人的軍隊,那些家伙肯定會拿著咱們的腦袋去領賞,我姚兕是不會那自己的腦袋去冒險的,諸位兄弟若是想過江,一會船來了就可以回去。”
“姚經略相公您呢?”
有人大聲喊道。
姚兕故意嘆了一口氣:“此戰之罪在我,我已經無顏面回去見江東父老,這長江我就不過去了,我就留在這邊為各位兄弟斷后吧。”
“這怎么可以,留在這里十死無生啊,姚經略相公,您說,我們該怎么做,回去是死,留在這里也是死,姚經略相公,您說,我們跟著您走!”
“是啊,是啊,姚相公,您說,我們聽您的!”
姚兕心下大喜,臉色卻是大義凜然:“說起這宋夏之戰,其實不過是統一戰爭罷了,西夏的皇帝也是漢人,宰相文官武官也都是漢人,都是咱們大宋朝出去的,都是自己人。
我姚兕不才,與西夏的皇帝歐陽辯,也算是有一面之緣,還有對面的的種誼種元帥,以前還是一起長大的朋友,若是我們去投靠種元帥,我想各位西工地不僅沒有性命之憂,恐怕還能夠有個一官半職的。”
士兵們大喜。
有人大聲道:“既然如此,這不是再好不過么,姚相公,我們聽你的!”
姚兕卻是又嘆息一聲:“可以,保命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大家若是想要一官半職的,可能還要有功勞才行,不然西夏那邊怎么也不會將官職平白無故給咱們對吧?”
“姚相公,那您的意思是?”
“我們要立功!現在我們能夠立功的地方在那里!”
姚兕劍指長江對岸:“……現在西夏要滅宋,而長江是一道天塹,如果咱們能夠幫助西夏過江,大家覺得,這個功勞大不大!”
眾人面面相覷,俱都看到彼此眼里的猶豫。
投降是一回事,可是背刺同袍這種事情,還是有些突破他們的道德底線了。
姚兕看到他們的神情,神色有些猙獰道:“嘿嘿,不會吧,不會吧,你們不會以為這樣投降過去就能夠高官得做良田前頃嬌妻如云了吧,關鍵是功勞啊,咱們能夠立什么功勞,這個時候,除了幫西夏過江,我們還能夠做什么,擒獲趙頊么?”
皇帝的名字出現,如同石破天驚,驚到許多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