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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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0日  作者:施耐庵  分類: 歷史 | 武俠 | 施耐庵 | 水滸傳 

話說當時史進道:卻怎生是好?朱武等三個頭領跪下答道:哥哥,你是干凈的人,休為我等連累了。大郎可把索來綁縛我三個,出去請賞,免得負累了你不好看。史進道:如何使得!恁地時,是我賺你們來,捉你請賞,枉惹天下人笑。我若是死時,與你們同死,活時同活。你等起來,放心,別作圓便。且等我問個來歷緣故情由。

史進上梯子問道:你兩個都頭,何故半夜三更來劫我莊上?那兩個都頭答道:大郎,你兀自賴哩!現有原告人李吉在這里。史進喝道:李吉,你如何誣告平人?李吉應道:我本不知,林子里拾得王四的回書,一時間把在縣前看,因此事發。史進叫王四問道:你說無回書,如何卻又有書?王四道:便是小人一時醉了,忘記了回書。史進大喝道:畜生,卻怎生好?外面都頭人等,懼怕史進了得,不敢奔入莊里來捉人。三個頭領把手指道:且答應外面。史進會意,在梯子上叫道:你兩個都頭都不要鬧動,權退一步,我自綁縛出來,解官請賞。那兩個都頭卻怕史進,只得應道:我們都是沒事的,等你綁出來,同去請賞。史進下梯子,來到廳前,先叫王四,帶進后園,把來一刀殺了。喝教許多莊客,把莊里有的沒的細軟等物,即便收拾,盡教打迭起了,一壁點起三四十個火把。莊里史進和三個頭領,全身披掛,槍架上各人跨了腰刀,拿了樸刀,拽扎起,把莊后草屋點著。莊客各自打拴了包裹。外面見里面火起,都奔來后面看。且說史進就中堂又放起火來,大開了莊門,吶聲喊,殺將出來。

史進當頭,朱武、楊春在中,陳達在后,和小嘍羅并莊客,一沖一撞,指東殺西。史進卻是個大蟲,那里攔當得住!后面火光亂起,殺開條路,沖將出來,正迎著兩個都頭并李吉。史進見了大怒,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兩個都頭見頭勢不好,轉身便走。李吉也卻待回身,史進早到,手起一樸刀,把李吉斬做兩段。兩個都頭正待走時,陳達、楊春趕上,一家一樸刀,結果了兩個性命。縣尉驚得跑馬走回去了,眾土兵那里敢向前,各自逃命散了,不知去向。史進引著一行人,且殺且走,眾官兵不敢趕來,各自散了。史進和朱武、陳達、楊春,并莊客人等,都到少華山上寨內坐下,喘息方定。朱武等到寨中,忙叫小嘍羅,一面殺牛宰馬,賀喜飲宴,不在話下。

一連過了幾日,史進尋思:一時間要救三人,放火燒了莊院,雖是有些細軟家財,粗重什物,盡皆沒了。心內躊躇,在此不了,開言對朱武等說道:我的師父王教頭,在關西經略府勾當。我先要去尋他,只因父親死了,不曾去得。今來家私莊院廢盡,我如今要去尋他。朱武三人道:哥哥休去,只在我寨中且過幾時,又作商議。若哥哥不愿落草時,待平靜了,小弟們與哥哥重整莊院,再作良民。史進道:雖是你們的好情分,只是我心去意難留。我若尋得師父,也要那里討個出身,求半世快樂。朱武道:哥哥便在此間做個寨主,卻不快活只恐寨小,不堪歇馬。史進道:我是個清白好漢,如何肯把父母遺體來點污了你勸我落草,再也休題。史進住了幾日,定要去,朱武等苦留不住。史進帶去的莊客,都留在山寨;只自收拾了些少碎銀兩,打拴一個包裹,余者多的盡數寄留在山寨。史進頭戴白范陽氈大帽,上撒一撮紅纓,帽兒下裹一頂渾青抓角軟頭巾,項上明黃縷帶,身穿一領白紵絲兩上領戰袍,腰系一條揸五指梅紅攢線搭膊,青白間道行纏絞腳,襯著踏山透土多耳麻鞋,跨一口銅鈸磬口雁翎刀,背上包裹,提了樸刀,辭別朱武等三人。眾多小嘍羅都送下山來,朱武等灑淚而別,自回山寨去了。

只說史進提了樸刀,離了少華山,取路投關西五路,望延安府路上來。但見:

崎嶇山嶺,寂寞孤村。披云霧夜宿荒林,帶曉月朝登險道。落日趲行聞犬吠,嚴霜早促聽雞鳴。史進在路,免不得饑食渴飲,夜住曉行,獨自一個行了半月之上,來到渭州。這里也有一個經略府。莫非師父王教頭在這里?史進便入城來看時,依然有六街三市。只見一個小茶坊,正在路口。史進便入茶坊里來,揀一副座位坐了。茶博士問道:客官,吃甚茶?史進道:吃個泡茶。茶博士點個泡茶,放在史進面前。史進問道:這里經略府在何處?茶博士道:只在前面便是。史進道:借問經略府內有個東京來的教頭王進么?茶博士道:這府里教頭極多,有三四個姓王的,不知那個是王進?道猶未了,只見一個大漢,大踏步竟入走進茶坊里來。史進看他時,是個軍官模樣,怎生結束,但見:

頭裹芝麻羅萬字頂頭巾,腦后兩個太原府紐絲金環,上穿一領鸚哥綠纻絲戰袍,腰系一條文武雙股鴉青絳,足穿一雙鷹爪皮四縫干黃靴。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貉腮胡須。身長八尺。腰闊十圍。

那人入到茶坊里面坐下。茶博士便道:客官要尋王教頭,只問這個提轄,便都認得。史進忙起身施禮道:官人,請坐拜茶。那人見了史進長大魁偉,像條好漢,便來與他施禮。兩個坐下。史進道:小人大膽,敢問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灑家是經略府提轄,姓魯,諱個達字。敢問阿哥,你姓甚么?史進道:小人是華州華陰縣人氏,姓史,名進。請問官人,小人有個師父,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姓王名進,不知在此經略府中有也無?魯提轄道: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甚么九紋龍史大郎?史進拜道:小人便是。魯提轄連忙還禮,說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你要尋王教頭,莫不是在東京惡了高太尉的王進?史進道:正是那人。魯達道:俺也聞他名字,那個阿哥不在這里。灑家聽得說,他在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處勾當。俺這渭州,卻是小種經略相公鎮守,那人不在這里。你既是史大郎時,多聞你的好名字,你且和我上街去吃杯酒。魯提轄挽了史進的手,便出茶坊來。魯達回頭道:茶錢灑家自還你。茶博士應道:提轄但吃不妨,只顧去。

兩個挽了搭膊,出得茶坊來,上街行得三五十步,只見一簇眾人圍住白地上。史進道:兄長,我們看一看。分開人眾看時,中間裹一個人,仗著十來條棍棒,地上攤著十數個膏藥,一盤子盛著,插把紙標兒在上面,卻原來是江湖上使槍棒賣藥的。史進看了,卻認的他,原來是教史進開手的師父,叫做打虎將李忠。史進就人叢中叫道:師父,多時不見。李忠道:賢弟,如何到這里?魯提轄道:既是史大郎的師父,同和俺去吃三杯。李忠道:待小子賣了膏藥,討了回錢,一同和提轄去。魯達道:誰耐煩等你去便同去。李忠道:小人的衣飯,無計奈何。提轄先行,小人便尋將來。賢弟,你和提轄先行一步。魯達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便罵道:這廝們夾著屁眼撒開,不去的,灑家便打。眾人見是魯提轄,一哄都走了。李忠見魯達兇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當下收拾了行頭藥囊,寄頓了槍棒,三個人轉彎抹角,來到州橋之下一個潘家有名的酒店。門前挑出望竿,掛著酒旆,漾在空中飄蕩。怎見得好座酒肆,有詩為證:風拂煙籠錦旆揚,太平時節日初長。能添壯士英雄膽,善解佳人愁悶腸。三尺曉垂楊柳外,一竿斜插杏花旁。男兒未遂平生志,且樂高歌入醉鄉。

三人上到潘家酒樓上,揀個濟楚閣兒里坐下。魯提轄坐了主位,李忠對席,史進下首坐了。酒保唱了喏,認得是魯提轄,便道:提轄官人,打多少酒?魯達道:先打四角酒來。一面鋪下菜蔬、果品按酒,又問道:官人,吃甚下飯?魯達道:問甚么但有,只顧賣來,一發算錢還你。這廝只顧來聒噪。酒保下去,隨即燙酒上來,但是下口肉食,只顧將來,擺一桌子。三個酒至數杯,正說些閑話,較量些槍法,說得入港,只聽得隔壁閣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魯達焦躁,便把碟兒、盞兒,都丟在樓板上。酒保聽得,慌忙上來看時,見魯提轄氣憤憤地。酒保抄手道:官人要甚東西,分付買來。魯達道:灑家要甚么你也須認的灑家,卻恁地教甚么人在間壁吱吱的哭,攪俺弟兄們吃酒。灑家須不曾少了你酒錢!酒保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攪官人吃酒。這個哭的,是綽酒座兒唱的父子兩人。不知官人們在此吃酒,一時間自苦了啼哭。魯提轄道:可是作怪!你與我喚的他來。

酒保去叫,不多時,只見兩個到來:前面一個十八九歲的婦人,背后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兒,手里拿串拍板,都來到面前。看那婦人,雖無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動人的顏色。但見:

松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兒;裊娜纖腰,系六幅紅羅裙子。素白舊衫籠雪體,淡黃軟襪襯弓鞋。蛾眉緊蹙,汪汪淚眼落珍珠;粉面低垂,細細香肌消玉雪。若非雨病云愁,定是懷憂積恨。那婦人拭著眼淚,向前來深深的道了三個萬福。那老兒也都相見了。魯達問道:你兩個是那里人家為甚啼哭?那婦人便道:官人不知,容奴告稟:奴家是東京人氏。因同父母來這渭州,投奔親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親在客店里染病身故,子父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間有個財主,叫做鎮關西鄭大官人,因見奴家,便使強媒硬保,要奴作妾。誰想寫了三千貫文書,虛錢實契,要了奴家身體。未及三個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將奴趕打出來,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錢三千貫。父親懦弱,和他爭執不得,他又有錢有勢。當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討錢來還他沒計奈何,父親自小教得奴家些小曲兒,來這里酒樓上趕座子。每日但得些錢來,將大半還他;留些少子父們盤纏。這兩日酒客稀少,違了他錢限,怕他來討時,受他羞恥。子父們想起這苦楚來,無處告訴,因此啼哭。不想誤觸犯了官人,望乞恕罪,高抬貴手。

魯提轄又問道:你姓甚么在那個客店里歇那個鎮關西鄭大官人在那里住?老兒答道:老漢姓金,排行第二;孩兒小字翠蓮;鄭大官人便是此間狀元橋下賣肉的鄭屠,綽號鎮關西。老漢父子兩個,只在前面東門里魯家客店安下。魯達聽了道:呸!俺只道哪個鄭大官人,卻原來是殺豬的鄭屠。這個腌潑才,投托著俺小種經略相公門下做個肉鋪戶,卻原來這等欺負人!回頭看著李忠、史進道:你兩個且在這里,等灑家去打死了那廝便來。史進、李忠抱住勸道:哥哥息怒,明日卻理會。兩個三回五次勸得他住。

魯達又道:老兒,你來,灑家與你些盤纏,明日便回東京去如何?父子兩個告道:若是能夠回鄉去時,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鄭大官人須著落他要錢。魯提轄道:這個不妨事,俺自有道理。便去身邊摸出五兩來銀子,放在桌上,看著史進道:灑家今日不曾多帶得些出來,你有銀子,借些與俺,灑家明日便送還你。史進道:直甚么,要哥哥還。去包裹里取出一錠十兩銀子,放在桌上。魯達看著李忠道:你也借些出來與灑家。李忠去身邊摸出二兩來銀子。魯提轄看了見少,便道: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魯達只把十五兩銀子與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子兩個將去做盤纏,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來,發付你兩個起身,看那個店主人敢留你!金老并女兒拜謝去了。

魯達把這二兩銀子丟還了李忠。三人再吃了兩角酒,下樓來叫道:主人家,酒錢灑家明日送來還你。主人家連聲應道:提轄只顧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轄不來賒。三個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史進、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只說魯提轄回到經略府前下處,到房里,晚飯也不吃,氣憤憤的睡了。主人家又不敢問他。

再說金老得了這一十五兩銀子,回到店中,安頓了女兒。先去城外遠處覓下一輛車兒,回來收拾了行李,還了房宿錢,算清了柴米錢,只等來日天明。當夜無事。次早五更起來,子父兩個先打火做飯,吃罷,收拾了,天色微明,只見魯提轄大踏步走入店里來,高聲叫道:店小二,那里是金老歇處?小二哥道:金公,提轄在此尋你。金老開了房門,便道:提轄官人,里面請坐。魯達道:坐甚么你去便去,等甚么?金老引了女兒,挑了擔兒,作謝提轄,便待出門,店小二攔住道:金公,那里去?魯達問道:他少你房錢?小二道:小人房錢,昨夜都算還了。須欠鄭大官人典身錢,著落在小人身上看管他哩!魯提轄道:鄭屠的錢,灑家自還他。你放這老兒還鄉去。那店小二那里肯放。魯達大怒,揸開五指,去那小二臉上只一掌,打的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復一拳,打下當門兩個牙齒。小二扒將起來,一道煙走向店里去躲了。店主人那里敢出來攔他金老父子兩個,忙忙離了店中,出城自去尋昨日覓下的車兒去了。且說魯達尋思:恐怕店小二趕去攔截他,且向店里掇條凳子,坐了兩個時辰。約莫金公去的遠了,方才起身,徑到狀元橋來。

且說鄭屠開著兩間門面,兩副肉案,懸掛著三五片豬肉。鄭屠正在門前柜身內坐定,看那十來個刀手賣肉。魯達走到面前,叫聲:鄭屠!鄭屠看時,見是魯提轄,慌忙出柜身來唱喏道:提轄恕罪。便叫副手掇條凳子來,提轄請坐。魯達坐下道:奉著經略相公鈞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見半點肥的在上頭。鄭屠道:使得,你們快選好的,切十斤去。魯提轄道:不要那等腌廝們動手,你自與我切。鄭屠道:說得是。小人自切便了。自去肉案上,揀下十斤精肉,細細切做臊子。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頭,正來鄭屠家報說金老之事,卻見魯提轄坐在肉案門邊,不敢攏來,只得遠遠的立住,在房檐下望。這鄭屠整整的自切了半個時辰,用荷葉包了道:提轄,教人送去。魯達道:送甚么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見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鄭屠道:卻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餛飩,肥的臊子何用?魯達睜著眼道:相公鈞旨,分付灑家,誰敢問他?鄭屠道:是合用的東西,小人切便了。又選了十斤實膘的肥肉,也細細的切做臊子,把荷葉來包了。整弄了一早晨,卻得飯罷時候。那店小二那里敢過來,連那正要買肉的主顧,也不敢攏來。鄭屠道:著人與提轄拿了,送將府里去。魯達道: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鄭屠笑道:卻不是特地來消遣我!魯達聽罷,跳起身來,拿著那兩包臊子在手里,睜眼看著鄭屠道:灑家特地要消遣你!把兩包臊子,劈面打將去,卻似下了一陣的肉雨。鄭屠大怒,兩條忿氣從腳底下直沖到頂門心頭。那一把無明業火焰騰騰的按納不住,從肉案上搶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將下來。魯提轄早拔步在當街上。眾鄰舍并十來個火家,那個敢向前來勸兩邊過路的人都立住了腳,和那店小二也驚的呆了。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踢倒在當街上,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著那醋缽兒大小拳頭,看著這鄭屠道:灑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鎮關西!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咸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里只叫:打得好!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的,紅的、黑的、絳的,都綻將出來。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鄭屠當不過,討饒。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灑家倒饒了你;你如何對俺討饒,灑家偏不饒你。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下,口里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彈不得。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灑家再打。只見面皮漸漸的變了。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灑家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拔步便走,回頭指著鄭屠尸道:你詐死,灑家和你慢慢理會。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街坊鄰舍,并鄭屠的火家,誰敢向前來攔他魯提轄回到下處,急急卷了些衣服、盤纏、細軟、銀兩,但是舊衣粗重,都棄了。提了一條齊眉短棒,奔出南門,一道煙走了。

且說鄭屠家中眾人,救了半日不活,嗚呼死了。老小鄰人徑來州衙告狀,正直府尹升廳,接了狀子,看罷道:魯達系是經略府提轄,不敢擅自徑來捕捉兇身。府尹隨即上轎,來到經略府前,下了轎子,把門軍士,入去報知,經略聽得,教請到廳上,與府尹施禮罷,經略問道:何來?府尹稟道:好教相公得知,府中提轄魯達,無故用拳打死市上鄭屠。不曾稟過相公,不敢擅自捉拿兇身。經略聽說,吃了一驚,尋思道:這魯達雖好武藝,只是性格粗鹵,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護得短須教他推問使得。經略回府尹道:魯達這人,原是我父親老經略處軍官,為因俺這里無人幫護,撥他來做個提轄。既然犯了人命罪過,你可拿他依法度取問。如若供招明白,擬罪已定,也須教我父親知道,方可斷決,怕日后父親處邊上要這個人時,卻不好看。府尹稟道:下官問了情由,合行申稟老經略相公知道,方敢斷遣。

府尹辭了經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轎,回到州衙里,升廳坐下,便喚當日緝捕使臣押下文書,捉拿犯人魯達。當時王觀察領了公文,將帶二十來個做公的人,徑到魯提轄下處。只見房主人道:卻才拕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著差使,又不敢問他。王觀察聽了,教打開他房門看時,只有些舊衣舊裳,和些被臥在里面。王觀察就帶了房主人,東西四下里去跟尋,州南走到州北,捉拿不見。王觀察又捉了兩家鄰舍,并房主人,同到州衙廳上回話道:魯提轄懼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人并鄰舍在此。府尹見說,且教監下;一面教拘集鄭屠家鄰佑人等,點了仵作行人,著仰本地坊官人并坊廂里正,再三檢驗已了。鄭屠家自備棺木盛殮,寄在寺院。一面迭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緝捕兇身;原告人保領回家;鄰佑杖斷,有失救應;房主人并下處鄰舍,止得個不應。魯達在逃,行開個海捕急遞的文書,各路追捉;出賞錢一千貫,寫了魯達的年甲、貫址、形貌,到處張緝;一干人等疏放聽候。鄭屠家親人,自去做孝,不在話下。

且說魯達自離了渭州,東逃西奔,急急忙忙,卻似:

失群的孤雁,趁月明獨自貼天飛;漏網的活魚,乘水勢翻身沖浪躍。不分遠近,豈顧高低。心忙撞倒路行人,腳快有如臨陣馬。這魯提轄急急忙忙行過了幾處州府,正是逃生不避路,到處便為家。自古有幾般: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魯達心慌搶路,正不知投那里去的是,一迷地行了半月之上,在路卻走到代州雁門縣。入得城來,見這市井鬧熱,人煙輳集,車馬駢馳,一百二十行經商買賣,諸物行貨都有,端的整齊,雖然是個縣治,勝如州府。魯提轄正行之間,不覺見一簇人眾圍住了十字街口看榜。但見:

扶肩搭背,交頸并頭。紛紛不辨賢愚,擾擾難分貴賤。張三蠢胖,不識字只把頭搖;李四矮矬,看別人也將腳踏。白頭老叟,盡將拐棒拄髭須;綠鬢書生,卻把文房抄款目。行行總是蕭何法,句句俱依律令行。

魯達看見眾人看榜,挨滿在十字路口,也鉆在人叢里聽時,魯達卻不識字,只聽得眾人讀道: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該準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鄭屠犯人魯達,即系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告到官,支給賞錢一千貫文。魯提轄正聽到那里,只聽得背后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里?攔腰抱住,扯離了十字路口。不是這個人看見了,橫拖倒拽將去,有分教:魯提轄剃除頭發,削去髭須,倒換過殺人姓名,薅惱殺諸佛羅漢。直教:禪杖打開危險路,戒刀殺盡不平人。

畢竟扯住魯提轄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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