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玄營收攏實力超乎尋常的江湖異士,只是實力能在霍十八之上的人有多少?他那自戰場上淬煉出來的刀法,本領稍弱的人便會在十幾招之內被破開架勢,只有到陸凝這種實力,才算是能打個有來有回,最后靠著內功上的優勢取勝。
正因為如此,上玄營中的人其實不多,總共只有不到百人。
而離開了營寨,唐燁也不復那副親和的模樣,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將陸凝的基礎資料交給了負責調查的人。
外松內緊,便是這上玄營最大的特點。這一路的入營不過都是基本的審查,其實沒有太多的要求,只要來人不是妖魔,屬于大魏的人就可以,至于是不是內應之類的,則要看后續的調查。
交付了這件任務之后,他正好碰到秦洛歸來,便也將此事匯報了一番。
“陸凝……”
秦洛是秦鐘較晚時候才有的孩子,此時也還算年輕,不過四十余歲,正值壯年,記憶力也很不錯。陸凝這個名字他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之后,便有了印象。
“南邊的事情,她參與過。”
“不止如此,她是陸清栩的女兒。”
秦洛露出一個恍然的神情:“若是真的,倒是沒什么嫌疑。陸清栩此人明明是個實務官員,那群吏部的蠢貨竟然讓他去御史臺,浪費人才。”
“去年他被罷免了官職,貶回原籍。不過,年初的邸報已經起復,送往西方當知州去了。”唐燁對這些事情也是信手拈來,“這才算是適合那位陸大人的官位嘛……雖然不如御史能在圣上面前,卻也落個自由。”
這時,陸陸續續又有人走進了屋子。
那是另外三名副將,一個是唐燁的好友侯鎮武,一個是從一線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將佟睿,最后一個則是個女將,秦洛的女兒秦梳。
“今日練兵結束了?這么早?”唐燁有些驚訝地看了看外面,日頭剛剛偏過頭頂,只是午后時分。
“有戰事。”侯鎮武摘下手上的牛皮手套,神色嚴肅,“前哨傳回消息……敵軍有動作,看來過了這么長時間,他們也想出了一些新的破解方法。”
唐燁微微一驚,看向秦洛。
“這里的三大陣雖然強大,也不是無懈可擊的。”秦洛說,“如果我們總是倚仗對方無法攻破它們,久而久之,我們自己的鋒銳之氣也會失去。”
“將軍所言甚是。”佟睿倒是神色輕松,“此番出戰,原也應當輪到我們了。”
“留一人管上玄營。”秦洛目光掃過,“佟睿,你留下。”
佟睿神情一變:“將軍?某雖老,還提得動刀。”
“不如給年輕人多些機會。”秦洛說道,“何況,上玄營近日來有些不穩,還須你這經驗豐富的老將多多看管。”
“既然將軍這么說了……”佟睿只得抱拳,“末將遵命。”
上玄營,以地支排號,每一支計五十間房,換句話說,此間可容納六百人。
聽起來少,但實際上上玄營連這六百間房也不曾填滿過。能夠入此營者本來就是少數,而這少數的人又是負責一些只能讓單人或少人執行的危險任務的,折損人員也是不少。
陸凝在此走了一段,竟然沒見到一個人,直到她走進中央地帶的一個小花園。
在這種軍營內,有這么個小花園,已經是對他們的優待了。而花園之中,坐著幾個人,男女老少皆有,而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平淡甚至麻木的神情,和陸凝預想中這個營的精神狀態不同。
不過她剛要往里面邁步,斜刺里忽然探出一只手來,陸凝反應極快,一個扭身,那只手就抓了個空,緊跟著后面就鉆出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青年來。
“嘿,反應真快。你最好先別過去。”青年甩了甩手,咧嘴一笑。
“為何?”
“花園是給人散心的,而這地方要是有需要散心的人,通常心境都不怎么穩定。”青年笑著攤了攤手,“我沒見過你,新來的?對了,我叫阿空,人們都這么叫我,你也這么叫我好了。”
“……陸凝。”陸凝向他點了點頭,“我剛到此地,在這里走了一會兒,沒見到人。”
“哈,沒見到人。”阿空有些忍俊不禁,“看看天上,現在什么時候?大伙都在吃飯呢,自然不在此間。”
“啊。”陸凝恍然,“我以為習武之人,已經不需要……”
“難道你年紀輕輕就練到要辟谷的境界了?老天爺,那你得錯過世間多少美食?來來來,我帶你去伙房,上玄營的餐食可是四營之中最好的,咱們有優待,保證能喚醒你那沉睡的食欲。”阿空立刻就這個話題開始說了起來,而且似乎有意要將陸凝帶離這個花園。陸凝也由得他。跟著他往伙房走去,直到距離足夠遠了,她才將聲音凝聚成一線,送入阿空耳中。
“為何要遠離那群人?”
阿空忽然把聲音壓低:“你會傳音啊,也好,我不會,小聲跟你說——那些人很危險,他們心境不過關,武功雖高,卻沒能從戰場上緩過神來,大家都躲著呢。”
“空有武藝卻心境不足嗎……”
陸凝大略懂了,遂向阿空道了聲謝。
“哈哈,不必客氣。伙房那邊你自去跟胖廚子說自己想吃什么就行,咱們都能吃小灶的。不過陸姑娘,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況咱們本就是江湖中人,既然來到此地,恐怕也不能免俗……”
來了。
盡管阿空表現得很熱情,但這種有目的的熱情未免也太明顯了,陸凝并不會反感這種做法,只是對方一直不提,也會令人感到困擾。如果阿空走到伙房前的時候還不說,她也會主動挑起這個話題的。
“咱們江湖兒女,講究的是快意恩仇,不過也講究門派之分。這上玄營呢,也是分了幾個不同的派別。啊,你別誤會,并不是說大家互相之間就要爭斗,只是到底有個遠近親疏,這也是人之常情。”
“那你是哪個派系的?”陸凝問。
她沒有問一共有多少派系,因為問了恐怕也沒什么用,這個阿空就是來拉攏她的。
“姑娘是北方人還是南方人?”阿空笑問。
“都來這里了,還要分北方還是南方?”
“自然不是,只是我要說的,若姑娘來自北方,便更容易懂些。姑娘應當知道,八大門派之一的云華派?”
“知道。”
“我們這一派就是云華派最年輕的長老帶頭的。”阿空得意地說。
陸凝還挺能理解他這種想法的,畢竟云華派算是北方聲名顯赫的大門派,門人弟子多是行俠仗義,名聲頗佳的人。在南方或許還不甚出名,但在北方打出這個旗號基本上就是一種信譽保障。
“原來如此,不過云華派長老為何會在此地?他們不在門派里享受供奉,來這里干什么?”
“當然是保家衛國!”阿空笑道,“龐長老義薄云天,吾輩自然要為他老人家幫個場子。”
說著話,已經來到了伙房這里。這個地方做飯的人有五六個,而明顯為首的是個膀大腰圓的胖廚子,這廚師聽到有人進來,立刻扭頭一瞥:“阿空!你這小子又跑我這里干什么?你今天的配例已經用完了!”
“哎呀,這不是帶來新人了嗎?我帶人來認認門路。”阿空趕忙賠笑道。
“我還沒有拿到腰牌……”陸凝望向那大廚。大廚見是個姑娘,神態便柔和了兩分:“沒腰牌不要緊,總不能讓你這兩天餓著,該有的配例還是給的。”
“配例是……”
“我不知道這臭小子跟你說了什么。”胖大廚抓過一塊布擦了擦手,然后從廚房一角的柜子里面拿出了一塊牌子,抓起灶上的一把尖刀刻了兩下,然后遞給陸凝,開口解釋。
“塞北常年打仗,雖然有秦太師從中斡旋物資,也沒那么豐富。這小子多半是跟你吹噓能吃山珍海味,哈,胡說八道。配例是上玄營這里給你們的額外配給,你們能吃點比別的將士好一些的東西,也僅此而已。每天都定額,這牌子拿著,每天憑此牌可以來領一次。”
阿空撓著頭嘿嘿笑著,仿佛對剛剛的吹牛有些尷尬。
“謝謝。”
“今天有些水果,或者你可以多要一碗肉湯,里面有肉的那種,不過今天沒有額外的菜,這些日子估計都沒了。”胖大廚說道,“我勸你在這里領了吃了,出了這個門,被人拿了,我就不管。”
“被人拿了?”陸凝挑了挑眉。
“這里是軍中,同時又不是真正的軍營那么規矩嚴格……哈,就算真正的軍營,不是秦太師手下,恐怕也會有各種問題。”胖大廚嘆了口氣,“別問了,吃什么?”
“水果好了。”
“行。”
不過片刻,胖大廚就弄了一個木盤裝了一份餐食過來。盤子里是一碗糙米飯,一塊腌菜疙瘩,一塊肉,一碗湯,另外還有個瓷碗,里面裝著幾顆一只手就能握住大小的不知名果子。
“灶邊上吃。阿空,你小子給我在這等著,有什么事等吃完再說。”胖大廚瞪了阿空一眼。
這個反應,陸凝也知道有些貓膩了。
“既然我還沒腰牌,就先不考慮加入哪個派系了,過兩天再說如何?”陸凝看向阿空,“我總得通過核查才行不是嗎?”
“啊……也對,你住哪里?過兩天我來找你。”阿空問。
“巳二十六。”
“行……”
阿空點點頭,趕緊跑出門去,似乎挺害怕胖大廚的。
陸凝也在灶旁邊找了個小馬扎坐下,開始吃東西。不算好吃,包括那所謂的水果也是更多酸澀,但她知道這一餐飯在塞北應該算是不錯的伙食了。
“大廚,此地派系,有問題?”陸凝笑問。
胖大廚將其余廚子趕出了伙房,自己則在繼續收拾廚房里的東西,聽了陸凝的問話,冷笑了一聲。
“人,到哪都想過人上人的生活,連進了軍營里也想當個特殊的,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大叔,我初來乍到,實在不知道這里是什么情況,不如您對我說一說?”
“沒什么好說的,什么派系,都是歪風,還來當兵,連令行禁止都做不到,以為自己有一身武功就了不起了。”胖大廚拉過來一筐蘿卜,往陸凝旁邊一坐,一邊削蘿卜一邊說,“那傻小子以為自己跟了個好靠山,哼。上玄營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那幾位將軍,其余的人,各憑本事而已。你能進來,想來也是有本事的,要是聽我一句勸,別管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要是有人敢拿任何借口來壓你,你就打回去,反正到了將軍面前,自有公斷。”
“將軍還能公斷此事?”陸凝問。
胖大廚用蘿卜指了指門外:“這地方是哪?上玄營!有本事的人才進得來,只要你有本事,你就是公道。所以千萬別慫了,慫蛋在這里才是最讓人看不起的,說到底任務都是將軍指派。你要是將軍,會把這種要孤身搏命的事情交給一個夠狠的,還是交給一個慫蛋?哈,那幫人拉幫結伙,不還是為了有什么危險的任務能把自己撇出去?”
“居然這樣?那他們來投軍干嘛?”
“有的真有那心,但對自己實力很清楚;有的,就是來圖名氣的,結果沒想到塞北這里這么能拖,拖到現在。”胖大廚不屑地一笑,“姑娘你要只圖個名,現在走還來得及。要是真想保家衛國,說句不好聽的,就得作出豁出命的打算。”
“如您這般?”陸凝眨了眨眼。
明明是這般魁梧的身子,胖大廚身上的氣息卻相當弱,里面混雜了大量灰黑色的氣,若是按照常理判斷,他恐怕最多也就是一兩年的壽命了。
“僥幸沒死,但也上不了戰場了。”胖大廚拍了拍肚子,“活是活下來了,也不知道沾染了什么晦氣,虛胖到這樣。”
陸凝頗為尊敬地拱了拱手,隨后又問:“大叔,我還有個問題,冒昧一問。”
“說。”
“我來此路上,曾遇見一人,自稱從塞北戰場歸來,落下殘疾,名喚顧桐。不知大叔可認得此人?”